32. 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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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的故事很長,長到說書先生能把它記錄下來,到天橋底下評說數天,但我絲毫不覺得枯燥,甚至半點也不敢遺漏,因為師父說的故事,跟我有關。
    師父說,其實早在我爺他們去淩家興師問罪之前,八門發生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
    首先,不可否認的是,有人偷學了淩家高超的易容術,扮作門中弟子的模樣,公然破壞秦滿子當初定下的“八門不互通”的規矩,狼狽為奸,搞得八門烏煙瘴氣,老百姓對撈陰門更加敵視,甚至有人聯名上報公家,要將各地從事撈陰行業的一幹人等驅逐出境。
    秦滿子與八門當家起先被蒙在鼓裏,以為真是門人作亂,商議之下,決定啟動“泰山”計劃,將搗亂的八門中人邀至泰山,名為八門大會,實則清理門戶。受邀的門中弟子哪知道自己犯了事,還以為是場難得的盛宴,結果到了泰山之後,就再也沒能回去。
    這些八門弟子中,自然也包括了我爹。而當初執行門規的,恰恰又有我爺在內。
    之後真相大白。八門當家愧對被冤枉的門中弟子,又怕這事傳揚出去,老百姓誤會撈陰門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不說,前人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威信也會大打折扣。
    這時有人提議,不如轉移民眾的視線,把罪責推脫到與八門無關的人身上。彼時正好關中淩家與當地的土工、二皮匠和算命先生都不對付。大家一合計,覺得淩家以易容術分化、破壞八門團結的借口合情合理,聽著也師出有名,於是就把目標瞄準了淩家。
    事實上,淩天德當初並非如淩小雪所說,與八門完全沒有瓜葛。坊間傳言,淩家易容術,早年其實脫胎於陳氏二皮匠。即便後來自立門戶,一些稀有的麵皮製作古方,也隻有陳氏會調配,淩天德免不了暗中向陳氏後人求教,為陳家做一些違心的勾當。
    淩小雪說,當初我爺等人上門問罪,還撂下狠話,說什麽三日之內家破人亡,事實上,那天我爺等人雖然是登門了,但除了陳家,其他人都好言好語,並沒有與淩家發生衝突。
    我爺他們是最早良心發現的一批人,他們已鑄成大錯,不想一錯再錯,所以雖然礙於當家的命令,上門問罪,但並沒有動害人的念頭。之後淩家出事,他們也著人去調查,就是不想淩家與八門結怨。有人聲稱,淩家失火的前一晚,曾看到陳家門人與魯班門棄徒在巷子裏交頭接耳,似乎在密謀什麽。而此前,鄰居還曾看到淩天德跟陳家發生過口角。
    淩家失火後,我爺這些當年登門的人,千方百計想要找到淩天德的遺孀,彌補過失,卻始終尋不到,之後就如淩小雪說的那般,死的死,老的老,這件事就被漸漸淡忘了。
    說到這裏,師父看了我一眼,歎息道:“小成沒入門前,我一直在幫小滿找親人。之後江明出事,我明顯察覺有人跟著小成,到了這塊地界。起先我隻道是江明的仇家,後來見那些人的目標似乎是小滿,而且隻是遠遠看著,並不暗中偷襲,心裏便明了七八分。齊老爺子這次北上,為的也是小滿的事。剛才給你的紙條,相信你也看了。唉!”
    淩小雪明顯有些動搖了,卻仍死撐著麵子,不肯承認自己有錯。她不看我,隻盯著師父冷笑:“貓哭耗子假慈悲!你若真關心小滿,又怎會這樣對她?自己的徒弟都下得去手,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淩小滿定定地看著師父,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恨意。
    我想起昨晚淩小滿失蹤前的叫喊,心裏猛地一顫:原來她當時想喊的,並非“師弟”,而是“師父”。她並不是在向我求助,而是不解師父為什麽要對自己下手。
    我看了眼身旁泰然自若的師父,忽然覺得,他原來離我是那麽遙遠。我曾以為,他是我爺那樣麵冷心熱的人,卻不想,他的心,有時真的如鐵石一般冷酷無情。
    “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師父冷冷地道,“我不這麽做,你又怎肯現身?”
    季爻乾霍地站起,揮拳就要往師父身上招呼。我匆忙攔下,問他發什麽神經。季爻乾恨恨地收回拳頭,衝我大吼道:“你要還跟著這樣的人做事,我寧可不認你這個兄弟!”
    他慢慢走向淩家三姐妹,抱拳道:“我季爻乾是個渾人,不懂那些大道理。不過冤有頭債有主,冤冤相報何時了。上代人的恩怨,上代人結,沒必要牽扯到下一代。你們若不嫌棄,我很願意和你們交朋友。過去的事,既往不咎。”
    淩小雪似乎沒料到季爻乾會這麽做,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答他。師父搖了搖頭,衝季爻乾道:“小季,你這麽做,若是讓齊老爺子知道,隻怕是要寒心了。”
    季爻乾冷哼一聲,也沒答他。
    我沒有季爻乾這般愛憎分明,腦子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先前我留在師父身邊,動機是如此單純,就是學好本事,將來找到害死我爺的凶手,為他報仇。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可是就如師父說的那般,仇人不是仇人,親人也不像親人,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
    “有仇不能報的滋味不好受吧?”淩小雪衝我古怪地笑了笑,譏誚道,“你可知我為何遲遲不對你下手?我若有心要害你,你死千次百次都不嫌少。你那所謂的爺爺和師父,他們難道從來沒有告訴過你,你是什麽來路?你呀,其實是——”
    “住口!”師父用丁蘭尺指著淩小雪,突然勃然大怒。
    “你——”淩小雪渾身一顫,伸手指著師父,忽然臉色蒼白,瞳孔收縮,猛地從嘴裏吐了一口血,滿臉不甘地倒了下去。
    “姐!”淩小滿和淩小寒哭喊著要撲上去。
    師父大驚,喊了聲“別過去”,幾步奔上前去,一手一個,將她倆撲倒在地。
    與此同時,淩小雪的屍身忽然冒出一股青煙。青煙越來越大,就見她原本白皙溫潤的皮膚上,突然浮起一塊塊黑色的斑痕。黑斑越聚越多,顏色也越來越黑,最後“滋”地一下,冒出火來。頃刻之間,原本活生生的一個人,就在我們眼前,燒成了一團黑色的殘渣。
    淩小滿從師父身下掙脫出來,咬著牙把淩小寒抱在懷裏,安慰了她幾句,衝師父恨恨地道:“我淩小滿從此與你恩斷義絕!若有反悔,豬狗不如!”說著抹了抹淚,抱著淩小寒就要離開。
    我和季爻乾慌忙想喊住她。淩小滿回過身來,眼裏閃過一絲陰厲:“他日再見,你我再無同門情誼,師弟、小季師兄,你們自己保重!”
    我慌得六神無主,想求師父勸淩小滿留下,卻見師父茫然看著眼前的殘渣,渾身顫抖,牙關咬得咯咯響,似乎憤怒到了極點。
    季爻乾瞪了師父一眼,大步想要追上淩小滿,就聽師父在身後大喊:“站住!”
    季爻乾回身冷笑道:“你又不是我師父,你有什麽資格教訓我?殺人惡魔!”
    “我當然有資格。”師父目光變得陰沉起來,“因為從今往後,我就是你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