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往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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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岩坑中的火勢漸小。我見火堆中隻有一具燒得麵目全非的屍體,分辨不出是什麽人,心中駭然:如果這屍體是張道紀的,那跟著我們的那具濕屍在哪兒;如果這是那具濕屍,以之前的情形來看,張道紀自然是活不成的了,那他的屍體又跑到哪兒去了?
    我先前聞到的香氣混合著脂肪燃燒的惡臭味直衝鼻端。我左右看了看,在岩坑頂上掰下一段樹根,在燒焦的屍身上扒拉。那股香氣瞬間從屍身下飄了出來。我皺了皺眉,強忍著心頭顫栗,用腳尖將屍身微微抬起。一隻漆黑色的鏤空鐵球從屍身下滾了出來。
    我覺得那鐵球有些麵熟,想了想,猛地瞪圓了雙眼:這鐵球,不是米又的東西麽?
    我們當初在湘西與米又初識,曾在她腰間見過這東西。於人傑當時覺得好奇,問過這東西的用處。米又告訴我們:這鐵球內鑲了一層球形的薄鐵片,裏頭養著苗人煉成的虱蠱。
    米又說,虱蠱是用苗疆三十多種奇花異草浸泡半年的液體孵化出生的蠱蟲,會在鐵皮內不飲不食地活上十年。苗疆煉製的虱蠱原是一對,長成後被人為分開,用這樣的鐵皮小球密封起來。虱蠱在察覺外部環境存在危險時,會通過撞擊鐵皮的方式,提醒自己的另一半;而佩帶鐵球的人聽到聲響,就能感知到周圍環境存在危險,從而迅速撤離。
    米又說,苗疆煉蠱的女孩,通常會親手製作兩隻這樣的鐵球,一隻自己佩帶,一隻送給自己心儀的男孩,說是這種鐵球不僅有預警的功能,也有傳音的作用。無論相隔多遠,隻要一方佩帶的鐵球發出聲響,另一方鐵球中的虱蠱也會立馬感應到,遙相呼應。
    於人傑當時還跟米又開玩笑,說是對小仙姑一見鍾情,不介意她送自己一隻。米又當時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訴我們,另一隻鐵球她已經送出去了。我們那時還不知道她心中所屬,現在想來,那另一隻鐵球的主人,定然是王笑了。
    米又現在人在地上,這鐵球自然不可能是她的;而如果張煜光等人在酒樓暗室中所言不假,王笑已經被王囊仙攝魂,成為任其操控的水屍,那很有可能先前追著我們的那隻濕屍,就是王笑本人。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這隻鐵球出現在這裏,也就能夠說得通了。
    可這樣一來,眼前這具燒焦的屍體,就很有可能是王笑。那張道紀呢?
    不知怎地,我腦海中突然有了個可怕的想法。
    我無法麵對,或者承認自己心中的想法,刻意讓自己不去瞎想,本想將鐵球撿起,想起米又之前說過,鐵球中的虱蠱雖然生命力頑強,但不耐高溫。鐵球遇火,虱蠱被燙死,鐵球也就失去了它的價值。想著歎了口氣,正準備繼續尋找香源,就聽到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腳步聲很輕很密,聽起來不止一人。我原以為是鄒易他們去而複返,轉念一想就覺得不可能,一來這腳步聲不是從我跌落的木板那兒傳來的;二來這腳步聲猶猶豫豫的,明顯腳步聲的主人透著心虛。我頓時警覺起來,忙撲滅屍體上的火星,伏在岩坑中,偷眼往外瞧。
    隔了幾秒鍾,岩坑外一片死寂,我都能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我以為自己出現幻聽,正準備貼著洞壁再聽,那股熟悉的香氣又毫無征兆地撲鼻而來。
    這次我聞得仔細——那香氣,就是從我腳下,岩坑中的裂縫飄上來的。
    我用手電筒往裂縫中照去,能看到底下還有空間,突然意識到,剛才聽見的腳步聲,應該也是從這兒發出來的。也就是說,甄萌很可能就被困在這岩坑下的空間裏!
    我不知道這底下都有些什麽人,不過知道甄萌的下落,聯想到她的處境,有可能她現在受製於人,連親生父母在頭頂遭遇不測也無能為力,心中難免替她著急難過。
    我試著衝裂縫輕聲喊甄萌的名字,裂縫下居然傳來小聲的回響,看來底下還挺空曠。
    喊了幾聲,無人應答,我擰亮手電,在岩坑中到處摸索,想找到下去的辦法,結果發現似乎除了這條裂縫,我所在的洞道與底下的空間,並沒有其他連接口。
    既然沒別的辦法,我隻能來硬的了。前後跌落兩次,我也學了乖,目測即便掉下去應該也不會摔得太慘,這才拿出登山包裏的短刀,一下一下地去鑿裂縫兩邊的岩土。
    如此機械無腦地鑿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我眼睛幾乎看什麽都重了影,握刀的雙手也在不住地顫抖,終於鑿開一道兩根手指寬的裂縫。我把短刀收回包裏,抬腳將燒焦的屍體踢遠,免得等下跌落時它壓在我身上,這才深吸了口氣,腳下使勁,猛力去踩那道裂縫。
    如此踩了十多腳,我感覺兩腿酸麻得厲害,正要搖頭放棄,就聽見一陣細微的“咯咯”聲。我知道那是岩縫開裂的聲音,心下竊喜,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本想來個緩衝啥的,結果這岩縫竟然不按套路出牌,就在我身後裂開,我全無防備,又直接跌了下去。
    好在我目測的深度誤差不大,這裂縫下的空間底部與我所在的洞道,最多不過一米的距離。我撣開身上的土石,翻身坐了起來,見這裂縫底下,赫然又是條洞道,心說這兒到底是什麽地方,怎麽這麽多洞道?難不成又是八極隱藏的一個養屍盤口?
    我邊動念邊用鼻端細聞,那股淡淡的香氣從遠處的黑暗中斷斷續續地飄來。眼下這股香氣是支撐我找下去的唯一動力。我試著活動了下筋骨,發現居然靈活自如,越發覺得自己確實是棵練武的好苗子,心中感歎我爹生前對我的栽培,抖擻精神,循著香氣繼續前進。
    走了沒幾步,我手中的手電光開始閃爍不定,也不知道是沒電了還是我這幾次跌落給摔故障了。用力拍了兩下,結果居然徹底不亮了。我暗罵晦氣,索性扔了,摸黑繼續往前。
    伸手出去的瞬間,我能清楚地感覺到,指尖有股不易察覺的空氣的流動。我心中一動,急忙收回手,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貼在洞壁上,感覺後背瞬間起了一層冷汗。
    我以為我的自我保護意識已經做得足夠到位,沒曾想,黑暗中還是被一隻手用力往地下拖去。我本就是靠著一股信念支撐到了這裏,別說是這麽大的勁兒了,就是一陣微風都能將我吹倒。我猝不及防,被那隻手拽倒,感覺自己全身壓在一團柔軟嬌小的身軀之上。
    我身下那人呻吟一聲,似乎沒料到我會這般弱不禁風,本想用雙臂將我的上身與自己分開,猶豫了一秒鍾,卻又突然抓住我的衣領,將我的腦袋往自己胸前埋去。
    我鼻端聞到一股熟悉而又濃烈的香氣,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覺得自己的臉紮在兩團溫潤軟滑的肉體間,說不出的受用,身體某個部位也起了尷尬的反應。那人雙臂緊緊地纏住我的腦袋,示意我不要亂蹭,口吐香蘭在我耳邊低聲道:“再動我咬你。”
    甄萌這話反而說得我更加心猿意馬,要不是我聽出她話音中帶著哭腔,保不齊我接下來會有什麽動作。我感覺雙臂有些無所適從,也不敢去抱她,就這麽半空舉著。
    我倆保持這個尷尬的姿勢足有十幾秒鍾,我耳邊能清楚地聽見甄萌怦怦的心跳聲,和被我壓得有些難以呼吸的喘氣聲。
    過了有一會兒,我耳邊突然又傳來先前追著我們的“嘭嘭”的落地聲。我急忙收回手,抱著甄萌,側身往洞壁上貼,用手捂住了她的口鼻。甄萌會意,也伸手給我捂住。
    緊跟著,我眼角的餘光瞥見一條青灰色的身影,幾乎擦著我的後背,蹦跳著往前離去。
    我心中既驚駭又難過:驚駭的是,如果這是之前追著我們的濕屍,那顯然張道紀自焚也沒能將它攔下;難過的是,既然這濕屍沒死,那那具燒焦的屍體,就真的是張道紀。
    黑暗中,我感覺手背一涼,意識到這是眼淚,就聽甄萌在小聲啜泣。我不知道她是在為生父遇難難過,還是在為我剛才的無禮之舉傷心,心生憐惜,試探著將她摟緊。
    甄萌把頭埋進我懷中,淚水已將我胸前完全浸濕,卻強忍著沒敢發出聲音,隻雙手用力拽著我後背的衣服,渾身不停地顫抖。我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和壓抑,任憑她的指尖摳進我的肉裏,疼得鑽心,也不敢亂動,希望她能通過這種方式,好好將心中的苦痛發泄一番。
    如此無聲地擁抱了也不知道多久,甄萌在我懷中,慢慢恢複了平靜。
    我倆相互扶著,緩緩起身。我正準備帶她朝我剛才的來路折返。甄萌卻突然將我攔住,指著前方的黑暗道:“你聽,好像有什麽聲音。”我趕緊攔在她身前,豎耳去聽,果然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好似許多人在竊竊私語的聲音,不斷地從前方的黑暗中傳來。
    甄萌渾身一顫,緊緊偎在我身後,低聲道:“是往生咒。有人在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