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古謝祭靈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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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甄萌是如何聽出那聲音是往生咒的。奶奶在世時說過,釋道兩教都有往生咒,但我倆聽到的聲音,既不像佛音,也不似道法,更像是一群神經病在自言自語,而且隱隱透著詭異和陰謀,與我印象中普度眾生心懷憐憫的超度完全不搭。
    那聲音竟似有股魔力,將甄萌生生吸引過去。我在她身旁急聲喝止,甄萌置若罔聞。我想起當初在鼻子嶺,二叔用水琴彈奏的魔音,擔心這所謂的往生咒也與《九州吹律》中的曲譜一般,能夠亂人心神;加之即便真是往生咒,黑暗中那些人超度的對象,很可能就是剛才與我倆擦身而過的水屍,我們這麽貿然過去,要是打斷超度人念咒,恐怕會橫生事端。
    甄萌卻似乎並不在意這些,仍舊蹙著眉,慢慢朝人聲走去。我內心惶急,不知道如何是好,咬牙說了句“你別怪我”,揚起手掌就想把她拍醒。結果手掌剛拎到半空,卻被甄萌發現。她轉頭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撇嘴道:“我沒事。你仔細聽,好像有兩撥人的聲音。”
    我心道原來是這麽回事,放下心來,護著甄萌,細耳去聽,果然聽到在那陣悉悉索索的細語聲中,還夾雜著幾個人壓著嗓子說話的聲音,而且聽起來有些耳熟。
    距離太遠,我倆聽不到那幾個人在悄聲說著什麽,腳下不自覺地往前邁了幾步。
    我正想學武俠小說裏的高手貼地辨音,就被甄萌拎著後領提起,同時耳邊傳來一聲熟悉的叫罵聲。我抬起頭,就見三四個人影正弓著身子,摸黑衝我倆的位置緩步走來。
    我聽出是於人傑的聲音,知道他倆放心不下,又折回來救我,心中一暖,衝他們低聲召喚。於人傑等人聽到我的叫喊,加快腳步奔過來。見我倆安然無恙,於人傑轉喜為怒,錘了我肩膀一下道:“下次再裝酷,小心小爺我打斷你的腿。”
    我嗬嗬笑著,見跟著他倆來的,還有陳水寅和查彩兒,問他們柳葉怎樣了。鄒易說他倆半路碰到張家的人和陳水寅二人,擔心我一個人在地下會出事,把柳葉交給他們安頓,就帶著陳水寅二人一起來了。見我麵有憂色,鄒易猜到我心中在想什麽,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放心,有柳家和其他八極的人照看。眾目睽睽,那人不敢造次。”
    我點點頭,問他們前麵到底發生什麽事了,還有他們怎麽會從那兒過來。
    陳水寅搖頭道:“還不清楚,不過應該是我們的人。”於人傑說這公墓之下的入口好像不止一個,他也懷疑這兒有可能是八家張家在貴陽的養屍盤口。他們進來的口子在公墓後山山腰,是張煜光告訴他們的,還說張道紀也清楚這公墓下的格局,沒道理會被困在地下。
    我說之前在岩坑裏發現米又製作的虱蠱鐵球,懷疑這公墓之下的濕屍,就是已經變成水屍的王笑。鄒易等人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我問他們怎麽了。查彩兒搶先道:“米又姐跟他們鬧翻了,昨晚就不知去向。”我心道難怪他們會是這種表情,原來懷疑米又是內鬼。
    我跟他們解釋了一番,他們這才眉頭舒展。查彩兒到底是真性情,也為米又和王笑不平起來。甄萌抿著嘴也不開腔,不知道在想什麽。我想起她剛才說的,問陳水寅和鄒易,外麵的人是不是在念往生咒。鄒易和陳水寅同時搖頭,說往生咒不是這麽念的。
    我們邊聊邊往外走。到了洞口,借著已經微明的天色,我們看到公墓後山山腰下,竟然黑壓壓站滿了肅立的人,不少是我們之前在酒樓暗室裏見到的八極長者。張煜光、王曇等人也赫然站在人群前列,臉色陰沉,望著我們腳下不知何時搭建起來的一張祭台。
    祭台一側站著十幾個穿著蠟染服飾的人,我們在洞中聽到的念咒聲,就是從他們口中發出的。我見王笑的幺公和王廷朗赫然在列,明白過來這些都是王家人。
    隨著他們口中念念有詞,穿著黃色道袍的張天蔭手中揮舞著桃木劍,正在將什麽東西扔進麵前的火盆中,頓時火星四濺,一股奇怪的氣味隨著青煙嫋嫋地向我們這邊飄來。
    王曇起先麵色陰鬱地站在一旁,看到我們,突然瞪大眼睛低喝道:“快離開!”
    跛唐站在他身後,似乎也沒料到我們會這時候出現,跟著粗聲喊我們快下來。我們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見八極中人都臉色大變,料想不妙,匆忙從洞口跑下來。與此同時,我見張煜光揚手向身後的張家子弟下了道命令。幾個張家子弟正對著我們衝了上來。
    這一變故打亂了正在設壇打醮的張天蔭和王家人。我們本以為自己無心之下壞事,張家人要對我們下手,結果那些年輕人隻是扶著我們下去,同時排成一行,擋在祭台上方,像是在阻攔什麽。王笑的幺公眉頭一皺,用盡渾身力氣大聲喊:“不要停,繼續念!”
    所有過程發生不過一分鍾,我們隻聽背後傳來轟隆隆的巨響,好像什麽東西落了下來,被護著退到人群中,這才得以回身望去。這一望之下,我感覺後背頓時起了一股涼意——
    我們剛才出來的洞口,不知何時居然已被大量滾落的山石封住。
    衝我們跑去的張家子弟組成了一道人肉圍牆,弓身硬扛著還在往下砸落的石塊。一有人被砸倒,立刻就又有人補上去。這一幕太過慘烈。張家子弟撕心裂肺的慘叫,讓甄萌、查彩兒等女孩子都情不自禁地側過臉去。
    八極其他各家的年輕子弟想要上前幫忙。張天蔭回身看著張煜光,搖了搖頭。張煜光咬著牙,振聲道:“這孽畜是我張家業報!各位同門,謹記祖師爺定下的規矩!”
    我看到查士禎等人都搖頭歎息,揚手示意自家的子弟退回去。說話間,就見幾個年輕的八極子弟仰著脖子哎唷一聲,似是被什麽東西嚇到,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
    我們也都仰頭看去,就見一個年輕男子勾著腦袋,雙臂微微前伸,足尖輕點,不知何時出現在離祭台不過半米的山腰上。他渾身濕漉漉的,就好像剛從水中出來,猶自不斷地往下淌水。正在念咒的王家人也都停了下來。王廷朗目光呆滯地望著他,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張天蔭似乎也猝不及防,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大聲道:“去!”手中符紙飄飄悠悠地衝那男子飛去。年輕男子喉嚨裏發出“咯咯”的怪叫聲,渾身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慢慢抬起頭來,滿臉鐵青瞪著我們。那張符紙竟似也怕了他,直直地掉在他腳邊。
    他眼中沒有眼珠,隻有眼白,但所有人都能感到一股不寒而栗的怨念,從他眼中直射過來。王曇當先站起,淒然叫道:“哥!”跛唐見他就要撲上去,慌忙攔住,急聲勸道:“他不是王笑,他現在是王囊仙!”張天蔭見符紙鎮不住他,衝王家人急喝道:“繼續念!”
    王家人臉上都跟蒙了一層灰一般,毫無血色,在微明的天色下,看起來就跟幽靈一般恐怖。王笑的幺公直勾勾地看著祭台上與自己對視的孫兒,歎息道:“孩子,你別怪我們。”說著雙手十指緊扣,交於胸前,垂下腦袋,又開始念之前那種古怪的咒語。
    我到底忍不住,小聲問身邊的八極長者,他們在念什麽。
    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婆子悄聲對我道:“是《古謝經》。他們說的是布依語。”
    我追問《古謝經》是什麽東西。老婆子看起來很麵善,想了想,幽幽地道:“老婆子知道的不多。聽說這是早前布依族祭司超度亡靈的經書,共分八卷。每卷經書咒語不同,作用也不同。不過今日這情形,不像是給這娃子超度,倒像是……”
    “不是超度。”老婆子身旁一個中年男子目光森冷地看著祭台,指了指張天蔭手中的桃木劍和火盆中兀自熊熊燃燒的大火,麵無表情地道,“這是祭靈經。他們在驅邪。”
    說話間,我們都聽到一陣尖銳的慘叫聲,從王笑口中發出——那分明是女人的聲音。
    與此同時,不知道是錯覺還是重影,我竟看到一團漆黑的影子,慢慢從王笑體內飄了出來。王笑的身子如同打擺子般抽搐了幾下,立刻癱軟在地。
    王家人停止了念咒。所有人目光嚴峻地看著張天蔭,似乎在等他定奪。
    張天蔭也愣住了,手中拿著一團已經破爛得看不出是什麽東西的黑鐵,呆在了原地。
    王曇怒目瞪著所有人,擺脫跛唐想要去扶王笑起來。跛唐用力將他推回莊閑等人陣中,讓他們幫忙照顧,勉強笑了笑,衝張天蔭道:“我答應過他幺叔,要照顧好這孩子……讓我去勸勸他吧。”說罷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抬腳往癱倒在地的王笑身前走去。
    “唐叔!”王曇鑽出人群,哭喊著想衝出去。跛唐腳步不停,在王笑身前俯下身子,衝他淡然一笑。結果跛唐臉上笑意未絕,我們就發現,他眼中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陰厲之色,原本和善的笑臉也瞬間變得猙獰,眼圈如墨染般漸漸變黑,竟如同鬼魅一般。
    與此同時,甄萌和於人傑同時指著他身下的王笑,驚叫道:“糟了!”
    順著他倆的手指,我們看到,原本癱倒在地的王笑,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兩手緊緊地抓著蹲在他身旁的跛唐,換了個古怪男人的聲音,衝我們陰森森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