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去見李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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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一川去醫院小住兩天,做了各種檢查。
    這是張力勤的主意。雖然沒出啥事,張力勤還是不大放心。
    醫院也是張力勤幫忙聯係的,不是市醫院,吉州區第二醫院。
    所幸,拍完各種片子,醫生說無大礙,需要小養幾日。
    潘美蓮不知從哪聽到消息,驚驚乍乍趕過來,一見鄧一川,馬上親人一般撲上去:“一川你怎麽回事,他們說你飆車,好好地活著不好,幹嘛學那些二欏子。”
    她的叫聲讓張力勤很不滿。張力勤不希望有誰知道他們在這裏。
    鄧一川看出張力勤意思,拿眼神示意潘美蓮,說話聲音小點,別搞得滿世界都知道他鄧一川出了車禍。無奈潘美蓮這方麵反應太過遲鈍,仍然長一聲短一聲地曝出各種驚歎。
    張力勤也不是天天來,那天他把鄧一川放到這裏,就匆匆離開。今天他是抽空過來,想跟鄧一川聊正事。見潘美蓮沒完沒了地霸著鄧一川,頗有涵養地勸了句:“你能不能安靜點,這裏是醫院。”
    沒想潘美蓮一點不自覺,不高興地說:“不是你家人,你當然不心疼。”
    張力勤很無奈地搖了搖頭,出去了。
    潘美蓮又告訴鄧一川,老丈人章永森回來了,沒找到葉綠,但帶來了一條壞消息。
    鄧一川懶得問什麽消息,接二連三發生的事,已經讓他把自己的家甩在了腦後,他現在急於要搞清楚的是,林瀟蘇到底去了哪,她找葉芝到底什麽事?還有吉安公路上製造車禍的兩輛車,是何背景,受什麽人指使?
    醫生過來換藥,鄧一川趁勢跟潘美蓮說:“這裏不方便說話,你還是先回去,有啥話等我回家再說。”
    潘美蓮嘴張了幾張,見醫生也拿驅趕的眼神看著她,這才知趣地說:“一川你一定要好好養病,家裏事不用你操心,有我和老章呢。”說完,一步三回頭,很是不舍地出去了。
    潘美蓮走了,醫生卻不換藥,隻是拿鬼怪的眼神看他。鄧一川忽地明白,醫生是張力勤派來的,目的就是讓潘美蓮走。
    等張力勤再進來,鄧一川就說:“不好意思啊,讓你這麽費心。”
    張力勤不像前段日子那樣在他麵前拘謹或放不開了,相反,表現出來一股少有的果斷和警察的霸氣,鄧一川還真有點不適應。好在他內心裏也希望張力勤這樣,如果老是唯唯諾諾,鄧一川難免也會跟範鑫生一樣,看不起他。
    張力勤執意不告訴鄧一川那天為啥是他第一時間出現在車禍現場,也不告訴車禍一事後續怎麽樣了。唯一說過的一句是,沈丹車子報銷了,拖車費兩千三百多塊,得由沈丹出。
    張力勤不說,鄧一川也不問。這是當秘書多年形成的習慣。凡事人家隻要能說,肯定會告訴你。人家如果一個字不提,那就證明這事你還沒資格知道。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搞清楚自己是誰。
    潘美蓮走後,張力勤說:“鄧秘書你不能再在那住下去了,得離開他們。”
    鄧一川表示同意,說自己早有這想法,可惜這段日子事情太多,他沒工夫去想這事。張力勤說要不房子我來找,找好後你直接去住?
    鄧一川說不用。
    張力勤也不再堅持,搬過凳子坐床邊,說:“鄧秘書我不能天天陪你,醫生說你沒啥大問題,休息兩天就可出院。關於葉芝老師的死,我能告訴你的就是這事非常複雜,牽扯進去的人太多。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絕不能擅自行事,以後沒有我的同意,不許你再私自找線索,更不許像那天那樣去亂找人。”
    這話令鄧一川很不舒服:“怎麽,連你也要限製我的自由,我做什麽憑什麽要經你同意,你什麽時候成我上級了?”
    張力勤哭笑一下,知道鄧一川誤解了,忙說:“鄧秘書你別誤會,我絕沒有那意思,借我十個膽,也不敢給你當上級。但這事真不是哪個人敢擅自調查的,你當過大秘書,我這樣說你應該明白。再說那天的車禍,我不想發生第二次。”
    “謝謝。”鄧一川明顯帶著情緒說。
    張力勤也不多解釋,他知道鄧一川這種人,是很難幾句話把他拉回來的。多說他又不敢,違規,也違紀。張力勤工作最近有變動,已經離開派出所,回局裏執行一項秘密任務。本來鄧一川現在這樣子,跟他無關,他隻是出於對鄧一川的敬重,才專程跑來跟鄧一川說這些的。
    交待完,張力勤匆匆走了,他最近真是太忙。臨走時他再次叮囑鄧一川,千萬不可衝動行事,否則會攪了大局。
    “去他個大局。”鄧一川心裏罵。
    醫院又住一天,鄧一川住不下去了。那個叫趙間平的小保安還沒找到,這邊林瀟蘇又不知去向,謎團越來越大,他哪還有心思躺在醫院。
    姓何的醫生又來給他檢查身體,鄧一川說:“我要出院。”
    何醫生也知道鄧一川無法安心,做了一番檢查說:“我給你開點藥,出去後如果哪兒不舒服,要及時來我這裏。傷雖不重,但也不敢保證不留下後遺症。”鄧一川謝過何醫生,辦了出院手續,何醫生開的藥也沒拿,知道用不著,他還沒嬌嫩到那地步。
    離開醫院,鄧一川不想回家。怕潘美蓮絮絮叨叨,問個沒完,更怕章永森那邊再給他帶來什麽壞消息,擾亂他步驟。
    老婆的事他真是不想了,也沒時間去想。章小萱愛幹嘛就幹嘛去吧,隻要不傷害他女兒就行。這方麵鄧一川還是對章小萱比較信任,章小萱不管對他怎樣,對女兒小露,那可真是沒說的。按章小萱的說法,她這輩子,最值的就是有了女兒露露。
    鄧一川決計去租房,他要暫時離開水岸花園。張力勤的話雖然讓他不大舒服,但冷靜一想,也決非沒有道理。
    不能急,絕不能急。
    車禍的事也讓他汲取教訓,接下來做事,得考慮隱蔽兩個字。張力勤說的對,安全比什麽都重要。
    這安全,既有他個人的生命安全,更有其他方麵的安全。他已經隱隱感覺到,張力勤的變化可能跟葉芝死後整個局麵的變化有關,指不定,已經有人在背後跟他一道開始查了。
    不管是在看守所,還是現在,鄧一川都不相信,那些人會有恃無恐地將惡做下去。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他還是堅信這點。
    鄧一川買了一張《吉東晚報》,按照晚報上的信息,很快租好了房。房子租得有點偏,離市區遠一些,離水岸花園更遠,而且是在吉東劃定的棚戶改造區。
    這正是鄧一川需要的。他必須把自己藏於市中,藏於別人的目光之外。
    簡單收拾一番,能住人了。鄧一川匆匆出了門,他要去見一個人。
    鄧一川這次是坐著公交去的。出門之前他給王管教打了個電話,一聽他要來看望監友,王管教笑著說:“還真沒想到你跟他有了感情,這麽快就來回看他。”
    鄧一川也笑著,盡量讓語氣變得輕鬆而從容,他可不想讓王管教聽出有什麽不對勁。
    “是啊,再怎麽說一間屋子裏也住了半年多,沒感情是假的。”
    鄧一川盡量不用監舍,也不用大家都習慣用的號子,他用屋子。這樣聽上去暖和一點,也讓人覺得看守所並沒給他留下太多的痛感與恐懼,盡管他那樣憎惡這種地方。
    “鄧秘書你真讓我佩服,我還以為,你會恨他一輩子呢,想想剛進來時這家夥對你做的那些個事,還有吐在你嘴裏的那個濃痰,你一輩子不饒恕他都是應該的。”王管教又說。
    “不提這些,大家都是人,我要在那種地方呆久了,或許比他還過分。”鄧一川盡量將語氣說的溫婉,用詞也分外講究。
    人不該記著仇,更不該陷在仇恨裏。消滅仇恨最好的辦法,就是原諒一切可以原諒的人。
    況且王管教並不知道,後麵一段時間,在監舍裏,他跟那家夥的關係處得已經非常好了。
    鄧一川要見的人叫李逹,外號黑旋風。因為李逹跟水滸中的黑旋風李逵長得有幾分像,脾氣暴躁,性情更是粗野。
    李逹是二號碼頭管理處設備維修工,他在二號碼頭已經工作了十八年。按他自己的說法,他以碼頭為家,二號碼頭就是他的地盤。
    一年前,李逹跟一幫混子在碼頭上把人打了,據說那天晚上混戰場麵很為激烈。李逹這邊有大小二十個兄弟,對方更是人多勢眾,開來了五輛車,還有一輛卡車。從車上跳下來的清一色是十多歲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雙方手裏都握砍刀、鐵棍等,碼頭上血戰一片,場景堪似香港武打片。
    那場血鬥雙方都付出了代價。李逹這邊三個兄弟被傷,最重的一個至今還在醫院裏。對方兩個被砍傷,為首的一個小頭目被李逹打瞎了一隻眼。李逹以組織黑社會罪和造成對方重傷害雙重罪名被抓進去,案件目前還在調查。
    可據李逹說,事實不是這樣。那晚他絕不是聚眾鬧事,是有人在碼頭上對一對擺小攤的父女行不軌,主要是對那小女孩。正好給李逹撞上了。李逹看不慣,出手相救,有幾分路見不平挺身而出的英雄救美氣概。對方見他壞好事,才叫人來修理他。至於他這邊的二十號人,一半是二號碼頭的工人,另一半是他朋友。
    李逹到現在也不認罪,而且說對方才是真正的黑社會。
    這事情節很複雜,據說還牽扯到常務副市長王華偉兒子王軍和大地產商熊百發兒子熊天龍和女兒熊天鳳。
    王軍還有熊天龍兄妹涉黑一事,早就不是什麽新聞。隻不過雙方都有後台,而且在公安裏麵也有人,所以李逹的呼聲並沒多少人能聽進去。案件遲遲定不了性,估計跟這個有關。
    李逹是3號監室的頭目,就是人們常說的牢頭獄霸。這家夥不隻是麵相凶狠,還長得一身橫肉,體重一百八十多斤,據說抓進來前沒跌破過二百斤。兩條胳膊遠比鄧一川大腿還粗。
    當然,他還有肌肉。讓人羨慕的那種肌肉。李逹一共有八塊腹肌。對,是八塊,絕不是六塊。這點同監室的人都可以作證。
    身體好歸功於飯量好。李逹吃起來很猛,一頓飯四個大饅頭還不夠,要換成米飯,他能吞下三大碗。抽煙更猛,鄧一川他們的煙,都讓李逹給抽了。
    鄧一川剛被關進3號監室時,的確讓李逹欺負過。不隻是欺負,個別時候簡直稱得上淩辱。比如他曾三天三夜沒合過眼,李逹不讓他睡,必須讓他站在最邊上,先是給他們表演節目,各種節目。唱歌跳舞學著郭德剛說相聲。鄧一川壓根沒有藝術才能,他最拿手的是朗誦詩歌,可李逹不喜歡詩歌,鄧一川表演不出節目,就讓他學狗叫。學完狗叫學豬,然後驢馬。記起什麽讓鄧一川學什麽,記不起來就讓鄧一川自個想。
    鄧一川把能想起來的動物全學了過來,李逹他們樂夠了也樂累了,要睡。就讓鄧一川站崗放哨,學武警那樣替他們護衛。
    這沒辦法,但凡進去的新人,這是必修課。好在鄧一川挺了過來。這些事他沒跟王管教細講,講了也沒用。在看守所,管教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監室裏發生的事,見慣不驚,隻要不鬧出人命就行。
    況且,被關進3號監舍,本身就帶著進去後先好好修理一番的意味。
    鄧一川也是出來後才知道,他到看守所,能有進3號監舍的殊榮,還是歸了外麵人跟裏麵打招呼。
    這外麵的人,不用猜也知道是市府二號秘書田瞳。
    在官場,如果兩位領導之間有別扭,兩位領導的秘書之間,也鐵定會有別扭,這別扭有時比領導之間的別扭還要大,要深。
    王華偉跟陳原之間的矛盾公開化,鄧一川跟田瞳之間的矛盾也自然公開化,包括王華偉兒子王軍,也成了鄧一川自然而然的仇人。
    鄧一川進去,這些人不可能毫無作為。王軍自己又在公安係統,目前是吉東市交警支隊車輛管理所所長,管著車輛入戶辦手續、牌照、以及駕駛員資格考試等等,單是駕校這一塊,就夠王軍顯擺。王軍一句話,半小時內吉東大大小小駕校的校長就能到齊。
    鄧一川跟李逹搞好關係,已是三個月後。說出來怕是沒人信,鄧一川竟是靠自己的好口才和一肚子學問征服了李逹。
    該用過的處罰性手段都用過之後,李逹這邊沒了新招,監室裏其他人也想不出新招。原來那些項目李逹已經毫無興趣,他讓鄧一川自己想。必須想出新項目來,否則他們解不了悶,鄧一川的日子就更不好過。
    鄧一川說:“我給你們講書吧,就電視和電台裏那種說書節目,你們大概聽過吧?”
    李逹拍了下大腿,說:“這個行,我就愛聽書。”還說出了他聽過的幾本書。
    鄧一川就給他們說書。說唐、三國演義、水滸,想起什麽講什麽。後來差不多把他看過的書全講完了,包括金庸古龍的武俠,瓊瑤的愛情小說。李逹聽上了癮,天天逼他講,還專門指派兩個監友,給鄧一川倒水遞毛巾,侍候鄧一川。
    鄧一川儼然一變,有點監舍老二的地位了。
    再後來鄧一川就給他們講一些哲學人物,開始還怕他們沒興趣,盡量揀這些哲學人物身上有趣的那一部分講給他們聽。沒想這個也很快讓他們入了迷。
    鄧一川讓全監舍的人佩服他喜歡他,完全就因他一肚子的知識。尤其講尼采和蘇格拉底這些人的軼聞趣事,更是讓一監舍的人驚訝了又驚訝。鄧一川自己也沒想到,五大三粗蓄著胡子凶煞惡神一般的李逹,對知識竟是那般的癡迷。鄧一川到現在都忘不掉夜半時分聽他講書時,李逹眼神裏那種專注與神拜。
    李逹說過一句話,讓鄧一川感動得直想摟過他叫一聲兄弟。
    “我這輩子毀就毀在沒讀下書上,所以我給自己定個規則,這輩子對誰都可以狠,唯獨不能對有知識有教養的人犯狠。這輩子我再怎麽混,也一定要讓我兒子有文化,不可粗野。”
    說著,李逹站起來,恭恭敬敬衝鄧一川喚了聲“大哥”。
    李逹一喚,監舍裏哪個敢不喊?於是後來,鄧一川就成了3號監舍事實上的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