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尷尬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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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之事並不是跟蘇芩談完話就能落實。按蘇芩的指示,鄧一川去了一趟市政府。接待他的是以前他的上司,市政府辦公室主任晉平原。
這人有個外號,以前鄧一川他們私下從不叫他晉主任,叫他慢主任。
他最大的特點就是慢。
做任何事包括說話都是慢悠悠的,一年中見不到他快一次。他能把慢這個字發揮到極致,發揮到讓鄧一川們崩潰的程度。
晉平原看到他,沒做任何吃驚,臉上沒一點表情,隻是冷道道地說了一句:“回來了啊。”然後就坐下看文件。
看了大半天,抬起頭來又問一句:“紀委那邊談過話了吧?”
鄧一川說談過了。
然後晉平原就沒話了,又翻文件,好像文件裏有啥古董一樣。
翻半天,再次抬起頭,又說一句:“紀委還沒跟政府通氣呢。”然後就又打開另一份文件,看了起來。
鄧一川找晉平原,一共聽了他四句話,最後得到的答複是,先回去,啥時上班等電話。
見他不解,晉平原站起身,略顯失望地道:“一川啊,政府辦事啥規矩,你應該懂。調查是結束了,可上班這事,也不是誰打聲招呼就能定下的。先回去吧,有消息我會電話告訴你。這來來去去的,折騰。你不自在別人也不自在。”
鄧一川不明白晉平原是在同情他還是在挖苦他,因為晉平原沒表情。人要沒有表情,說出的話就不好判斷。不過晉平原最後這句倒很實在,你不自在別人也不自在。
比如此刻,他跟晉平原兩人就都不自在。
以前那種自在的機會一去不複返了。
鄧一川隻能把上班的事先放起來。他必須要等別人自在的時候再去找,要是弄得大家都不自在,那就是他的罪過了。
下樓的時候,鄧一川碰到了一個人,新任市長許懷遠的秘書史曉光。
陳原出事後,市長一職先是空著,圍繞市長一職,吉東又演繹了一場硝煙彌漫的激烈戰爭。這場戰爭不隻是讓吉東峰火連天,甚至引得海東高層也陷入一場無序,各方連連出手,都想將自己的力量安插進來。
當然,那個時候鄧一川在裏麵,確切消息他是聽不到的。是出來這幾天斷斷續續聽說的。
先是說,常務副市長王華偉擺出一副誌在必得的樣,上下活動,四處用勁。該拜的山頭都拜了,該疏通的渠道都疏通了。大家也都認為,市長一職非王華偉莫屬。因為按常規,市長出事,常務副市長接任的可能性極大。加上陳原在職時,跟王華偉像一對冤家仇人,兩人意見沒一次合拍過。陳原出問題,就證明王華偉是正確的,這是官場最基本的推理。
遺憾的是沒有。
專職副書記唐穎也做過不少努力。正常情況下,從市委專職副書記挪到市長位子上,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女書記唐穎也想按這思路搏一把,但最終結果是,省裏連動動她的意思都沒有。她那條線上的領導,在省裏怕是說話的資格都還不具備,這讓副書記唐穎非常絕望。
人在官場上,都在等機會,一個人出事,等於是給許多人陡添了機會。
像陳原出事這樣的機會,可不是常有。很多人都是被別人不出事熬到老的。官場最黃金的時間就那麽幾年,那幾年你要是沒機會提升上去,怕就原地踏步到老了。
問題是現在還不讓你原地踏步。因為你原地踏步,又影響了後來者前進的步伐。所以當你停止不前時,上麵的做法就是給你找一個閑職,讓你騰開這個位子,然後將後來者安排上來。
僧多肉少,顯眼的位子就那麽幾個,大家都在盯都在擠。所以這方麵,你也沒有怨恨別人的理由,隻怪自己上麵沒人或者人不硬。
問題似乎也不是出在這上麵。
有一種說法是,王華偉和唐穎用力過猛,反而讓省裏為難。這種情況在官場切實存在,有時為一個位子,幾方爭執不下,誰也不肯讓步,反而讓決策者無法平衡,最終隻好誰也不提,另行擇人。
不管內幕是不是這樣,真實情況是唐穎和王華偉最終都沒能謀成,省裏派了許懷遠到吉東,接替陳原。
鄧一川知道許懷遠,之前他是省政府政研室副主任,一個理論水平相當不錯的人。
當然,鄧一川還知道許懷遠另一些事,包括在省裏站誰的隊。
沒有不站隊的幹部,隻有站錯隊或站不了隊的幹部。
許懷遠到了吉東,圍繞著選誰做秘書,也是頗費了一番腦子。據說最先秘書長王維民推薦的是跟鄧一川一起進了市政府的秘書三科副科長郭躍文,許懷遠用了一周,不用了。具體原由鄧一川不得而知,但依他對郭躍文的了解,問題應該出在郭躍文的固執上。
郭躍文之前是吉東廣播電視報的記者,台柱子。此人筆杆子不錯,按理說不在鄧一川之下,但他最大的特點,就是有主見。
領導用秘書,用的是你的悟性,你的溫順,還有善察上義。而不是用你的主見,更不是固執。
固執是秘書最大的敵人,一個人如果有了固執,且不思悔改,這人基本就廢了,跟秘書這行,算是徹底無緣。
試想一下,你比領導還有主見,是讓領導聽你的,還是你聽領導的?
這麽簡單的道理,可惜很多人不明白。
許懷遠後來選了史曉光。這有兩個原因,一是史曉光之前在市政府政研室,跟許懷遠是上下級關係,兩人老早就有接觸,彼此熟悉。二是史曉光跟鄧一川一樣,是個懂規矩且講規矩的人。
官場做事,光懂規矩不行,還得講規矩。
凡事都一樣,懂行的人多,真正守規矩講規矩的,不多。
鄧一川看見史曉光,步子放慢了些。他怕遇到熟人,更怕遇到跟他資曆差不多的熟人。
以前做秘書,雖然沒跟史曉光發生什麽不快,但畢竟,地位還有身份比史曉光要亮堂一些。史曉光在政研室負責材料這一塊,說白了就是專門負責市長陳原的材料,講話稿啊什麽的,遇到大材料,比如政府工作報告等,就得他們幾個合起來弄。
兩人意見不一致時,史曉光會主動以鄧一川的意見為主。因為史曉光懂得,鄧一川比他更懂陳原。
可現在,人家成了新市長秘書,取代了他原來的位置。鄧一川就不能拿他當熟人了。
走在前麵的史曉光肯定也感覺到了,看樣子要停下來,但他所處的位置正好是常務副市長王華偉辦公室。這幢樓上,辦公室布局不一樣。市長辦公室是單設的,其他副市長,包括常務副市長王華偉,辦公室雖然也是套間,但秘書不單獨擁有辦公室,而是在外間坐著。
史曉光此時的位置,正好跟王華偉秘書田瞳對到一起。田瞳稍稍抬一下眼,就能看到史曉光。就算不抬眼,餘光一掃,史曉光跟誰打招呼,就能看個一清二楚。
史曉光略一猶豫,往樓梯那邊去了。
鄧一川也不好磨蹭太久,隻是保持著距離,跟在史曉光後麵。
到樓梯口時,史曉光借故看手中文件,突然停下了步子。
這讓鄧一川很難堪。繼續往前走吧,肯定要跟史曉光打照麵。不走吧,自己又能到哪去,總不能一直僵樓道裏吧?
這時候鄧一川看見了廁所。
廁所有時候還有另一種用途,藏人。
鄧一川一轉身,進了衛生間。
他本來沒有解手的意思,但此刻不能不解,於是裝模作樣,就往小便器跟前去。不幸得很,進來時沒發現,等他對著小便器時,才發現旁邊還站著一人,管後勤的政府辦副主任老劉。鄧一川叫了一聲苦,遇上誰也別遇上這個老劉。
這人在市政府號稱怪物,幹了十二年辦公室副主任,依然沒能取掉那個副字。奇葩的是,每次給他變動一下工作,他都大呼小叫,死活不離開市府,不離開後勤這個崗。
如果說鄧一川市府裏跟哪個領導有過節,老劉絕對算得上一個。當秘書的時候,因為很多事,他沒少跟老劉吵,不吵由不得,不吵就要耽誤事,耽誤了別的事不要緊,耽誤了市長的事,沒一個有好果子吃。
老劉一邊撒尿一邊掃一眼身旁的鄧一川,他也沒想到能在廁所遇見鄧一川,一時有些緊張。但旋即就不緊張了。是啊,老劉緊張什麽,要緊張也是該鄧一川緊張。
“你出來了啊,你怎麽能出來呢?”不緊張的老劉這樣問鄧一川。
鄧一川無法回答,隻能裝聽不見。
老劉不甘休:“哎,我說,你怎麽就出來了呢,這我可就不明白了呢?說說,怎麽出來的?”
鄧一川能說什麽,隻能憋著氣往外撒尿,可太不爭氣了,越是想撒出尿來,越是一滴也擠不出,可把他急的。
老劉見他急,用安慰的口吻道:“別使勁了,有尿沒尿自己不知道啊,非要那麽用勁。”又道,“你沒啥問題吧,明明沒尿卻要跑衛生間來?”
鄧一川不敢再硬擠下去,再擠下去,會讓老劉羞辱死。於是提起褲子,什麽也沒敢說,疾步走了出來。
史曉光居然還在,看似專注地在樓梯角翻著文件。
什麽文件不能拿回辦公室看啊,非要在這裏堵住他下樓的路。
鄧一川心裏叫苦。同時跟自己說,隻有豁出去下樓了。
這個世界上很多時候我們是無路可走的,我們的路早已被別人占住。如果你沒有足夠勇氣,人生這條是無法走下去的。
鄧一川鼓了鼓勁,抬腿邁步,狠著心朝史曉光站著的方向走去。
跟史曉光擦身而過時,鄧一川聽到了嗵嗵的心跳聲。還好,史曉光像是沒發現他似的,讓他相對輕鬆地越過他,邁步下了台階。
就在鄧一川下了三個台階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等一等。”
這聲音無疑是身後史曉光發出的,而且鐵定是在說他。鄧一川下意識地停住步子,回過目光。
“邊走邊說。”史曉光給了他這麽一句,往樓下走去。
鄧一川隻好跟上,就聽史曉光說:“能出來就是好事,啥也甭多想,出來就是一切。”
就這麽一句,鄧一川就感動了,眼淚幾乎要流出來。他嗯了一聲,下樓梯的雙腿有點打戰,心裏竟也變得熱乎乎的。
“本來要去看你的,可幹我們這行的,時間根本由不得自己,兄弟你甭生氣。”
兄弟,史曉光竟稱他兄弟。就是以前他最火最紅的時候,他在心裏也沒拿史曉光當兄弟。
“你先安頓下來,等我忙過這陣子,等老板他們下了鄉,就去找你喝酒。”
樓梯上上來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不認識,四十多歲。女的一張嫩臉,頭發梳的也很別致。是機要室的小文,大家都喜歡叫她小蚊子。因為她說話聲音很小,好像每一句話都很機要,第三者聽不得似的。以前上班,小蚊子有事沒事就往五樓去,五樓是市長陳原辦公的地方,鄧一川的辦公室也在五樓。
按規定,但凡有重要文件或電話,必須經相關領導點頭後交由鄧一川送達給市長陳原,可小蚊子總是把這規定忘掉,常常拿著機要單就往陳原辦公室闖。
女人都是有心計的,這點鄧一川懂,但他從不點破。
這個世界如果聰明人把什麽也說破,那就很沒意思。更多的時候,你得給別人留下做夢的空間。
好在陳原不好這口,所以跑了一段時間,小蚊子就不跑了。以後有了文件或電話紀錄什麽的,甚至樓也不上,直接打電話給鄧一川,讓他去取。鄧一川為此還跟她拌過幾次嘴。
小蚊子先停下腳步,側過身,給史曉光讓出一條通道。滿臉浮著笑,眼睛裏動著情,軟軟地跟史曉光說:“大秘書早,有些日子沒看到大秘書子。”
史曉光哦哦了兩聲,沒怎麽理她,倒是跟她身邊的中年男人打了聲招呼:“李總早,到這邊有事啊?”
李總像是受了寵幸似的,馬上點頭哈腰:“老板在不,我有重要事找老板匯報。”
“在呢,快上去。”史曉光說著,伸手往樓上戳了戳,意思是讓李總抓緊上去。
小蚊子這才像是看到鄧一川,露出很驚訝的表情:“這……這不是那個誰嘛,怎麽,回來辦手續了?”
此時的鄧一川多少有些不適應,對小蚊子的話沒反應過,機械地跟著問:“手續,我辦什麽手續?”
“哦,不辦手續啊,厲害。”小蚊子說完,跟李總走了。鄧一川感覺怪怪的,仔細一想,明白了。
人家是說他來辦離開政府的手續。
狠啊!鄧一川忍不住地回過頭,衝小蚊子後背看了一眼。
她的背很光滑,雖然有黑裙裹著,但還是能感覺出那種光滑來,如魚一般。兩條腿雖稍稍有點彎曲,不是筆直的,但肉感的光芒依然耀眼。尤其站在下麵看正在攀爬樓梯的小蚊子,風景很有些不一樣。
“走吧,發什麽楞,這種勢利小人,犯不著跟她鬥氣。”史曉光說。
“我沒鬥。”鄧一川替自己辯解,他真的沒鬥。他隻是不明白,一個人的嘴,怎麽可以這麽損呢?以前他還覺,這女人雖然虛偽,有時也帶著些不該帶的矯情,但不至於讓人生厭。可今天,他有種吞了蒼蠅的反胃感。
“送你一句話,這種時候,對所有人的蔑視、挖苦、譏諷,都要抱聽不見看不見的態度,否則你挺不過去。”
鄧一川本想說,沒啥挺不過去。又覺這話會傷了史曉光的熱情,改口說了聲:“謝謝。”
“還有,他們不想讓你留在政府,就算你現在出來了,他們也會刁難你,因為你讓許多人心裏不舒服。所以,你別抱太大希望,對下一步,還是早做打算。”
“這我理解,我也沒想留在這裏。”鄧一川如實說。
“我現在真是幫不了你,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啊,還望你能理解。”史曉光麵露難色地道。
鄧一川哪能不理解。想起自己做市長秘書的時候,也不是啥忙也能忙。有次有個大學同學遇到了非常現實的問題,教育係統的,因為上課將一位女生批評了幾句,批評得可能重了點,女生想不通,跳樓了。萬幸,沒出人命,但摔壞了腰,一輩子都要在輪椅上了。
這事吧,你要說是怪他這位同學,也太牽強,老師是做什麽的,不就教書育人。那位女生在課堂上跟拿手機跟男朋友聊天,聊的內容還很露骨,好多是鄧一川們這個年齡也說不出口的。
同學拿過女生手機,也確實看到了那些聊天內容,其中還有一張女生的半裸照,就是上身赤裸的那種。同學也不算多事,修養還是很不錯的,沒把這些在課堂上講出來,替女生守住了秘密。
事後想,根本不是說同學批評了女生,女生受不了。關鍵還是聊天內容還有那張照片。女生大約這些東西讓老師看到,沒臉活了,這才是跳樓的直接原因。
但在公開場合,同學敢說嗎?加上女生父母有點背景,跟省裏某廳長是本家,一個爺爺的後人。這下好,家屬打著廳長旗號,在學校鬧來鬧去。市裏呢,又礙著廳長麵子,不敢跟家屬做工作,隻能將責任一味怪在他同學身上。
當時同學老婆找來,求他在陳原麵前說句話,或者把實情講給陳原。但鄧一川敢嗎?
最終同學被開除公職,清除出教師隊伍,賠了女生家六十萬。就這還不行,有人非要他帶著老婆離開吉東,生怕留在吉東,將來會翻案。因為官場的事永遠是這樣,今天你在位子上,一切都就是你的,明天你離開位子,一切又都將成為別人的。
有些領導離開位子開,被翻的老帳一件連著一件,好幾年都翻不完。領導是活該,關鍵是下麵的人得跟著遭殃。所以,將一件事做得幹淨徹底是多麽的重要。
結果同學帶著老婆去了東北。
同學老婆娘家在東北吉林。
想想同學當時的心境,該有多恨他啊。
“理解,我能理解。我們其實根本不是自己,我們是誰,有時連自己都不知道。”鄧一川跟著發起了感慨。
“也沒那麽嚴重,凡事不要想得太悲觀,太悲觀就活不下去。我不能幫你,但有一個人能幫你,遇到過不去的坎時,大膽去找她。”
“誰?”鄧一川本來是不對史曉光抱啥希望的,但史曉光這些話,不隻是暖了他的心,也讓他看到了濁流中清新的一麵。他抱著試探的口吻道。
“這人已經見過你,跟你談過話,難道你自己沒感覺出來?”
鄧一川跟在史曉光後麵的步子猛又止住,驚愕了半天,不敢相信似地道:“難道你是在說她?”
史曉光坦然一笑:“你啊,讓人家關一年,腦子生鏽了。”
這時候樓口響來說說笑笑的聲音,聽得出,是常務副市長王華偉在一幹人簇擁下上樓來了。
政府辦公大樓本來是有電梯的,但領導們通常不愛坐電梯,因為電梯太封閉,空氣也不好,而且電梯裏一旦遇到不愛待見的人,想躲都躲不開。所以領導們隻要不遇到十分緊張的事,一般都是走樓梯。
兩個人再躲就來不及了,史曉光看了一眼鄧一川,本來還想一鼓作氣帶鄧一川下樓,他倒要看看,今天華偉副市長會給鄧一川賞哪出,鄧一川卻道:“史秘書你先下吧,我到二樓再辦點事。”
他沒說去二樓洗手間,但剛避過史曉光,便一頭鑽進了衛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