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楊眺這女人

字數:6775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一號大秘 !
    鄧一川努力給自己打氣,拚上命地讓自己不要緊張。不就是換個單位嘛,又不是大學才畢業,剛開始麵對社會。再怎麽他也跟歲月有過近十年的抗衡了,單位中形形色色的臉,都見過。
    不用怕,真不用怕。再難看的臉,他以後都要見。再刻薄的話,他從現在起得聽。他讓自己徹底忘掉過去,開始麵對新的人生。
    上了二樓,能聽得到女人的說話聲。不用辯,鄧一川就知道是館長伊淺秋的。伊淺秋的聲音總是那麽悅耳,很飽滿也很有感染力,有著歌聲的味道。
    如果拋開陳原跟伊淺秋的種種過節,或者拋開伊淺秋跟田中和那層關係,單從領導與下屬關係來說,能讓一個有這樣聲音的女館長領導,也算是男人一種福。
    因為女人的美,一大半來自聲音,可惜很多女人不知道這點。
    外表再好看,身材再性感的女人,要是聲音刺耳,那是很煞風景的。有些女人各方麵條件都不錯,要容貌有容貌,要學問有學問,可一開口一說話就讓人大失所望,多連一句都不想聽。
    鄧一川就有這方麵的體會。
    樓道拐彎處停了一會,鄧一川挺起胸,裝作無所畏懼地朝辦公區那邊走去。
    第一個要見的,自然是館長伊淺秋。鄧一川得先向伊淺秋報告,自己來報到了,打今天起,他就成博物館的一員。至於讓他具體幹什麽,那就由不得他了,完全要看伊淺秋的心情。
    快要到館長辦公室門前時,西邊一扇門開了,走出一個跟伊淺秋差不多年紀的女人來。比伊淺秋略顯胖些,這胖就有點交待不過去,至少肚子上那疙疙瘩瘩的東西,就讓人不大舒服。
    不過她的神色還有自信程度,卻跟伊淺秋有幾分像,屬於我最美、我自信、我傲驕那種。
    還有她看男人的目光,更是像得如出一轍。
    鄧一川認得這女人,市裏常務副市長王華偉的小姨子楊眺。以前在吉東化工廠上班,好像在廠裏幹出納。吉東化工廠倒閉,其他工人全都下崗,另謀生路去了,唯有少量幾個借助各種關係,從企業一躍進了政府部門。
    這中間最最能稱得上小雞變鳳凰、鯉魚躍龍門的,就屬楊眺。
    廠子倒閉時,王華偉已經躍升為吉州區長,區長的小姨子,當然不能下崗。王華偉一番操作,楊眺就從工人身份轉成了幹部,又不知從哪弄來一張文憑,竟然是海東省委黨校幹部管理專業畢業。於是名正言順就到了博物館。
    等伊淺秋當了館長,楊眺順理成章就當了辦公室主任,成正科級幹部了。
    級別對那些辛辛苦苦幹工作的人來說,尤如高山聳立,無法攀登。比如患病的老曾,他現在隻是個副科級,都快要退休的人了,正科待遇還是解決不了。還比如苦了一輩子的吉老夫子,也不過是個副處。可到楊眺她們麵前,就如同熟透的桃子,不用伸手就能掉進懷裏。
    鄧一川如果沒記錯,楊眺今天也就三十四、五歲。可她已經在正科位子上差不多三年了,何況起步還隻是個工人。
    都說世界是公平的,荒誕透了。
    看到楊眺,鄧一川心裏又是一陣多想。
    博物館這種單位,民間有種說法,就是專門用來安排領導幹部家屬的。目前吉東博物館,在編幹部吃財政的二十二人,如果細算下來,除副館長吉文鬥,還有患病的老曾幾個,能找出沒背景的,難。
    伊淺秋擔任館長後,因為博物館重修,市裏又增了五個編,名義上是為吸收新鮮血液,補充新生力量增的。但真到進人時,就清一色領導幹部家屬了。有財政局長的老婆,政協主席的兒媳婦,人大主任外甥女。當然還有書記田中和的侄子媳婦。陳原卻連一個也沒撈到。
    鄧一川記得,當時陳原夫人葉芝有意想將自己一個學生調進去,被陳原一口否決了。陳原說:“這種地方的熱鬧就別湊了,越是懂專業的人,這種地方越去不得,去了會遭排擠。”
    專業人員被一堆非專業人員排擠,向來是一大特色。
    這種特色不隻是在博物館,包括圖書館,文化館,甚至鄧一川曾經蹲過的文聯,沒哪兒不是這樣。
    楊眺看見鄧一川,故意驚訝了一聲:“呀,我說咋這麽眼熟呢,原來是鄧大秘書啊,啥風把鄧大秘書給刮來了?”
    楊眺聲音很大,明顯是說給全樓的人聽的。
    幾乎瞬間,樓裏各門都打開,都探出人頭來。人們像看稀有動物一樣,盯著鄧一川看。鄧一川一時有些不自在,硬擠出一絲笑說:“啥風,西北風唄。”
    又問楊眺:“伊館長在不,我是來報到的。”
    “報到?”楊眺的聲音很大,麵部表情也分外誇張。
    誇張是某種女人的特色。
    鄧一川明白,作為辦公室主任,外界傳說的伊淺秋第一心腹,他調到博物館,楊眺哪能不知。她這樣做,明顯就是在開涮鄧一川。是在告訴大家,落魄的鄧一川終於發配到博物館了。
    另一扇門裏走出一中年男,腆著個大肚子,頭很肥,脖子粗短,一看就是在有油水的單位幹過的。
    他叫徐學裏,以前是吉東文化局長,就因陳原安排工作,他愛聽不聽,聽了一樣也不落實。陳原一心想在文化產業上折騰點事,無奈這個文化局長不配合,仗著自己的哥哥在省裏擔任水利廳副廳長,不把陳原放在眼裏。
    最終因吉東在全省文化大集上表現太差,被省長點名批評,激怒了陳原,在會上公開表示,非要將徐學裏從文化局長位子上拿下來。
    表態容易,真要拿下,不知有多難。先是組織部長不表態,陳原雖是市長,但他隻管事,不管人。人的事歸組織部門管,說穿了是歸市委書記田中和管。田中和不吭聲,哪個也不可能將一個局長拿掉。
    這事吵嚷了接近一年,直到徐學裏的哥哥出事,省裏一項重大水利工程被曝是豆腐渣工程,此事驚動了水利部,省裏這才著急,開始查。這一查,就查出徐學裏哥哥不少問題,兩個月後,省紀委宣布,徐學裏哥哥接受組織調查。徐學裏這才變得老實下來,但他還是不想離開文化局。
    這中間發生了件趣事,吉東有個做水利工程的老板,之前通過徐學裏,給他哥哥送過一筆錢,據說是一百多萬,想拿到吉東一項水利工程。可這錢送給徐學裏後,工程的事一直沒下文,拖了好幾個月,最終拖到徐學裏哥哥出事。
    這下好了,老板不依了,送了錢不辦事,自己還先一步進去了,這錢不是白送了?
    好在這錢是送到徐學裏手裏的,老板便天天到文化局,找徐學裏要。徐學裏先是支支吾吾,說錢他悉數送了出去,工程的事,本來他哥也答應了,誰知上麵突然要查他哥,他也沒辦法。
    原以為這樣就可搪塞過去,可人家老板也是幹過大事的,才不管你哥出不出事,錢一分不少地要退回來。這事吵來吵去,就把徐學裏給吵熱了。消息傳到省紀委,紀委核查,徐學裏的哥說他壓根沒收過這錢,更沒跟任何人答應過那工程。
    一來二去,事情查明了。原來這錢讓徐學裏花了,還了賭債。這下不處理不行了,徐學裏最終被降職使用,降了三級工資,官職也由文化局長降成了一般幹部,安排進了博物館。
    “呀呀,我說今天一大早怎麽烏鴉叫呢,原來是館裏來了新領導,歡迎歡迎。”
    又對著楊眺說:“我說楊大主任,新領導上任,你也不跟我們事先通知一聲,好讓我們敲鑼打鼓歡迎啊。”
    徐學裏落井下石,嘲諷他,一點也不奇怪,鄧一川早就有心理準備。因為徐學裏按罪,是要開除公職的,是田中和念著舊情,死保了他。而且田中和找徐學裏談話時,將一切都推在了陳原身上,說是陳原不放過徐學裏,非要借此機會將徐學裏整慘。
    這話換誰都信。
    所以陳原出事,最該高興的就是徐學裏。
    鄧一川沒跟徐學裏計較,計較不得。他今天必須裝孫子,必須對誰都笑臉相對。他裝作沒聽見,跟楊眺道:“麻煩楊主任跟館長匯報一聲,就說我鄧一川報到來了。”
    楊眺大約也沒想到鄧一川態度會這麽好,如此低調,尤其徐學裏說了那樣的話,鄧一川竟不還口,照單全收。楊眺這才相信,鄧一川已非一年前的鄧一川。如果說一年前他是吉東一隻年輕虎,現在他就成了一隻泥鰍,任人揉捏。
    楊眺想到這,說:“找我們館長啊,不好意思,她那邊來客人呢,鄧大秘書要不先到我這邊坐坐?”
    鄧一川伸出目光,朝楊眺的辦公室看了一眼,窗明幾淨,辦公室既顯鋪張又收拾得幹淨。黑色真皮沙發擦得明亮,茶幾上裝模作樣擺了一遝報紙,還放了一小盆花。靠窗的位置,擺了幾盆蘭花。
    嗅了一口,居然嗅到了蘭花的幽香。
    “不了,我在樓道等吧。”
    鄧一川說著,又往前走幾步,楊眺似乎討了沒趣,卻又不甘心,跟步過來,問:“怎麽,政府那邊沒領導陪大秘書啊,這可太不像話了。”
    一語捅到鄧一川痛處。鄧一川原以為,就算讓他到博物館報到,市政府也該派個人帶著他,這是組織規矩嘛。他又不是新來的大學生,得一個人摸黑摸到單位來。他是工作調動,好歹他也辛苦了十年,就算發配,也得有人出麵來個交接吧。
    鄧一川將這筆帳又記在了沈丹頭上,昨天晚上,他已將沈丹的手機號拉入了黑名單,跟這女人再攪和下去,早晚會毀掉他。
    “我不是來高就,我是來求你們收容的。”見楊眺成就挑釁,鄧一川回敬了一句,然後幾步走過長廊,站在了樓道盡頭的窗下。
    楊眺有幾分掃興,感覺還沒拿鄧一川開涮夠,不甘心地瞪了幾眼,轉身進了辦公室。
    鄧一川聽見一聲門響,知道是楊眺給他示威。
    樓道盡頭站了差不多十分鍾,鄧一川一直聽見伊淺秋在辦公室說話,間或還能聽到她發威訓人的聲音。
    現在的領導,嘴巴好像都安了點火裝置,而且不是靠按扭控製,是靠情緒。隻要自己不高興,瞬間就能將滿腔怒火點爆,才不管你是大事還是小事,更不管你無辜還是不無辜。
    下屬就是用來出氣的,這話真是真理,放哪兒都會引來一大堆點讚。
    上級麵前是沒有尊嚴和臉麵的,如果你想要尊嚴,就別去上班,更別走仕途。仕途的血腥定律是:將尊嚴、臉麵、人格這些聽上去高大上的詞兒全部裝進臭襪子裏,使勁踩,踩到它永遠洗不出顏色,踩到你再也懶得去洗它,而是將它變成一次性的,髒了就扔。
    鄧一川曾經就這個問題跟陳原有過交流,有次陪陳原去北京,陳原連續跑了三天“部”,就為了吉東兩個項目,在京城碰夠了釘子,受盡了白眼。回賓館跟他發感慨,這個市長當的,老感覺自己像乞丐。
    “一川啊,在吉東我是市長,在海東省我也起碼算個有臉麵的人,一到了京城,我怎麽感覺自己就像個盲流,毫無方向,無頭蒼蠅一樣亂碰。碰不要緊,關鍵是你把臉麵全碰碎了,把你那點自尊啊價值啊全碰成了別人吐出的痰。有時候你覺得自己都很惡心自己,可他們還嫌你臉上堆的笑不夠,你說這是咋回事?”
    鄧一川心裏笑笑,咋回事,問問自個不就清楚了,你在吉東怎麽碰別人,別人就在京都怎麽碰你,當官就是碰瓷,要臉還怎麽碰?
    但他不敢把這話講出來,隻能麵露同情精心選擇詞句安慰陳原。
    天底下誰都有一顆渴望別人撫慰的心。
    那些訓起人來很厲害的官員,不是他們多變態,而是他們要把自己挨的訓和白眼找回來。
    世界就是一個找平衡的過程。人在哪方麵受了傷,就總想從哪方麵撈回來。市長如此,百姓也如此,上帝之手放過誰?
    伊淺秋的訓人是出了名的,多小的事,都能發出火來,而且是一觸即發。鄧一川不知道今天又是哪個碰槍口上了,反正聽上去伊淺秋很猛。中間好像還爆了粗,罵的話跟街頭悍婦差不多。不隻是難聽,而是不能入耳。
    鄧一川心裏就有幾分怵,或許明天,或是後天,他也會被伊淺秋這樣訓。
    一個長相溫婉,看上去相當有氣質的女人,訓起人來竟是這麽可怕。鄧一川就又為自己的命運擔起憂來。
    樓道那頭走來一男的,身材高大,體格健壯,猛看上去像是練過格鬥或是當過健身教練。鄧一川並不認識這男的,以為也是來博物館辦事,見男的望他,就禮節性地衝他點了點頭。
    男的沒理他,徑直到伊淺秋辦公室門口,伸手敲了兩下,沒等裏麵回應,推開了門。一看裏麵有人,男子又退了出來,順手拉上了門。又衝鄧一川看一眼,像是有點懷疑鄧一川。
    楊眺忽然從門裏探出身子,衝男子軟軟地一笑,招了招手,年輕男子就進楊眺辦公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