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初會伊淺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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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體格健壯的青年男子進了楊眺辦公室不久,伊淺秋辦公室的門打開了,從裏麵走出一年長的男子,駝背弓腰,頭發也白了不少,稀稀落落的,讓人想到秋天的慘景。
    鄧一川細一看,驚得差點叫出聲來。
    從伊淺秋辦公室走出來的竟是他的文學啟蒙老師,被大家公認為吉東文壇第一豪的吉老夫子吉文鬥。
    鄧一川心裏納悶,剛才挨伊淺秋訓的,應該不是老吉吧?遂將目光探過去,指望能從辦公室再走出來一個人。
    可是沒有,他看了半天,那門裏也沒走出誰來。倒是傳來伊淺秋叫楊眺的聲音:“眺,讓你準備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伊淺秋叫了幾聲,楊眺那邊都沒動靜,伊淺秋不得不走出來,直接去敲楊眺辦公室的門。
    片刻後門開了,楊眺像是有些驚慌。見敲門的是伊淺秋,忙捋了下零亂的頭發,笑著臉問:“秋姐找我有事啊?”
    伊淺秋好像有點不高興:“叫你半天,怎麽門都不開?”
    探進目光一看,裏麵坐著彭帥,就是剛才鄧一川走廊裏看見的年輕男子。
    伊淺秋什麽也沒說,轉身進了自己辦公室。楊眺並沒馬上跟過來,她真的看上去好緊張,鄧一川眼尖,一眼就看見楊眺襯衣的紐扣是解開的,因為慌亂,居然沒係好就跑了出來。
    楊眺快速退回去,等再次走出來時,收拾得已是清清爽爽了。襯衫不但係好了扣子,還把外套也穿上了,頭發也重新梳理過,不過她的臉上,還是有驚魂未定的表情。
    鄧一川不敢太分神,等楊眺進了伊淺秋辦公室,並將門帶上,才快步走過來跟老吉打招呼。
    老吉沒想到鄧一川也在這,一時有些尷尬。麵部表情很是難受地扭曲幾下,摘下眼鏡,拿衣襟擦了擦。
    “怎麽,一個人來報到啊?”他問鄧一川。
    鄧一川點頭說是。老吉沒再理他,朝樓梯口那邊去了。
    老吉的辦公室在樓上。
    鄧一川怔然地站在那,不明白老吉為何對他這種態度?
    不大一會,楊眺從伊淺秋這邊出來了,衝鄧一川說:“現在進去吧,館長等你呢。”
    這一刻,鄧一川真是有種說不出的感受。似慌,似淡定,又似乎心裏充滿了疑問,有一種探個究竟的衝動。
    他看著楊眺的臉,不知是楊眺的原因,還是他自己過於緊張或心虛,居然在楊眺那張剛剛補過妝的臉上看到了細汗。她幹嘛出汗呢,樓道裏壓根不熱啊?
    楊眺被他盯得不好意思,略略有些惱,道:“讓你進去,你死盯著我幹嘛,我臉上有字啊?”
    “沒,沒,沒。不好意思。”鄧一川一邊說了好幾個沒,一邊連著跟楊眺道歉。
    楊眺不耐煩了,推開門,自己先進去了。
    鄧一川隻好硬著頭皮跟進來。
    伊淺秋收拾得精幹利落,一點舞台風格都沒。相反,她是典型的公務人員打扮。職業套裝,上身是剪栽得很合理的淺灰色西裝,裏麵白襯衫,襯衫的扣子也係得非常端正,並不像楊眺那樣輕易被別人解開。下麵不是裙子,是略略有些修身的長褲,將她的身體恰到好處地襯托開。
    見鄧一川進來,伊淺秋並沒馬上回過身。端坐在辦公桌前,手裏像模像樣打開一份文件,右手還握了根筆。她這樣子讓鄧一川想起日理萬機的陳原來。
    “館長,鄧一川來了。”楊眺前麵挨了批,此時中規中矩地匯報。
    伊淺秋頭也沒抬,隻是嗯了一聲,手裏的筆在文件上繼續劃拉。時不時地,還要凝起眉頭,做出一副沉思狀。
    鄧一川臉上火辣辣的,心裏更是萬馬奔騰。
    伊淺秋像是成心讓他難受一會,目光一直盯在文件上,不遊走,也不挪開。鄧一川直覺著此刻自己就像不存在一樣,連空氣都不如。更覺自己像個被捆綁起來的猴子,專供人們戲耍。
    終於,伊淺秋在文件上盯夠了,這才緩緩抬起目光,朝鄧一川這邊看了過來。
    她那是怎樣的目光啊,看似審視,又少了尖銳和力度。像是輕蔑,卻又分明帶著認真和仔細。像一把力透無比的鐵掃帚,掃過鄧一川全身。又如濤濤江水,席卷而下,要衝淨千年的泥沙,卷走萬年的沉澱。
    爾後,那目光靜下來,靜得一點氣息都沒有,像是一條穩重的蛇,慢慢地,慢慢地,在鄧一川身上遊走。從頭到腳,不放過一個細節。
    鄧一川渾身痙攣,感覺整個身子篩糠似的。
    他哪被人這樣看過啊,就算前幾天的晉平原,頂多也是恨他幾眼,那恨是顯顯的,能準確而細致地感覺到的。
    但這條蛇,遊走的實在是太荒誕太突兀,又像是蓄謀已久,專門候在某個草叢裏等他。
    鄧一川被她看出一身汗來。
    “伊館長——”他不得不借用聲音來穩定自己。
    伊淺秋突地收走了目光。
    鄧一川以為她要開口跟自己說點什麽了,沒料伊淺秋卻衝楊眺說:“哎,昨天田大秘書不是說也要來館裏嗎,早上來電話沒?”
    楊眺說:“沒有,早上我還一直等呢,應該是市長有事他也跟著忙吧。他們都是大忙人,這一大早的,肯定顧不上我們。”
    “這個田瞳,老是拿說過的事不當事。對了眺,跟文化局聯合上報的那份文件起草好沒?”
    “沒呢,昨天我跟文化局辦公室張主任聯係過了,他們的意見,是找個時間,兩家坐下來再議一議,因為這次不同往常,這次是申報國家先進,各個細節要準備得詳實一些。”
    “那就盡快讓他們定時間,我們這邊該準備的材料,你讓研究所和展示部分頭準備一下,盡量按上麵要求做實做細。”
    研究所和展示部是博物館內部科室。吉東博物館目前有六個科室。楊眺所在的是綜合辦公室,是博物館黨、政、群的綜合管理部門,負責上傳下達,接待啊啥的。而研究所則是擬定博物館學研究規劃並組織實施;為博物館事業發展提供學術支撐和谘詢服務。是館裏相對專業含量高,任務重的一個部門。
    這一塊由剛才挨過訓的老吉分管,所長原是一位姓寧的,四十出頭。這人畢業於複旦,大學學的就是博物館學,目前在全國也很有名,算是半個專家。因在吉東博物館多年提拔不起來,一直擔任個小所長,工作積極性始終不高。等到伊淺秋擔任館長後,這人就徹底絕望了,幾乎天天跟伊淺秋吵。最嚴重的時候還拿水杯砸過伊淺秋,大約是伊淺秋譜擺得太厲害,激怒了他知識分子的血性。
    一年前,陳原還沒出事那會,因為館裏一筆開支的事,寧所長找陳原告狀。說伊淺秋膽大妄為,什麽錢也敢花,竟然將用來整理和恢複文獻的專項資金轉到小金庫裏,姿意揮霍。
    這事被陳原壓住了,沒揮發,也沒向田中和匯報。陳原隻是禮節性地將伊淺秋叫去,提醒了一下。回來後伊淺秋就不輕饒寧所,說他找領導告黑壯。兩人在會上又幹了起來。
    這次寧所沒給伊淺秋麵子,當著全館人員的麵,將伊淺秋揭了個底朝天,包括她跟書記田中和那些爛事兒,也全抖了出來。
    伊淺秋哪能受得了這些,當場就抓起電話,打給田中和,左一聲田書記右一聲田書記,好像她真是公事公辦一樣,叫得眼淚都下來了,像是受盡了委屈。最後她說,如果不把姓寧的調走,她這個館長就堅決不幹了。
    大家正在暗底裏竊笑呢,不幹,你舍得嗎,不虧是演戲出身,演的好逼真好感人。
    那邊田書記還沒回應,寧所突然站起來道:“得,姓伊的,你也不用惡心給誰看了,別以為誰都舍不得你這個爛窩,我今天就是要讓你看看,不是每個男人都想拜倒在你石榴裙下,更不是誰都為了幾口狗糧就情願受你胯下之辱。”
    這話讓眾人目瞪口呆,姓寧的到底想幹什麽,還有他那句“不是哪個男人都想拜倒在你石榴裙下”什麽意思,莫非?
    未等大家想個明白,寧所抓起文件包,摔門而去。
    半月後人們才知道,寧所早就跟深圳這邊一所大學聯係好了,人家是故意拿伊淺秋出了口氣,然後攜著家眷去了深圳大學,當教授去了。
    又是半個月後,所裏暗中傳出風聲,說伊淺秋一直對寧所暗送秋波,常常將寧所叫到辦公室去,關起門來談上半天。有幾次館裏本沒有啥接待,伊淺秋卻非要說來了重要客人,要寧所跟她一道去陪。結果將寧所拉到一個很高檔也很隱秘的地方。
    事與願偉,寧所不僅不上她的套,反而因此更加鄙視她。伊淺秋羞憤難當,又怕寧所將這些不堪的事說道出去,這才變著法子排擠打壓寧所。
    此事到底真假,無從考證。可寧所是真真切切離開吉東去省裏了。
    所長位子自此就空著。伊淺秋倒是想把所長這頂帽子戴到好幾個人頭上,畢竟也是正科級啊,多少人望眼欲穿呢。可這頂帽子真不能亂戴,沒一定的專業水準還有敬業精神,這個所長還真當不了。
    當不了沒關係,因為有老吉在。
    這個館隻要有老吉,就不怕運轉不了,因為人們都知道,老吉在吉東,就是活字典,就是權威。
    可老吉虧啊,說是副館長,還要幹所長的活。光幹活倒也罷了,反正他是專業人員,幹的也無怨無悔。問題是還要挨伊淺秋的訓,想想,鄧一川就替老吉鳴起不平來。
    再怎麽著,老吉也是他文學之路的老師,對他有恩。
    此刻,站在伊淺秋麵前,聽她頤指氣使地說話,看她拿自己根本不當回事,鄧一川心裏,就又百味雜陳。
    權力不隻是改變一個人的處境,更能改變一個人的心境。
    楊眺連著嗯了幾聲,表示記牢了伊淺秋的安排。
    伊淺秋又在文件上劃拉了幾下,大約覺得譜擺得差不多了,這才扭過頭來,跟鄧一川說起了話。
    “沒想到鄧大秘還真來我這座小廟裏了?”
    說這話時,伊淺秋換了臉色,她笑著,態度看上去也親和。
    “館長就別挖苦我了,我現在這樣子,有地方收留就算不錯,哪還敢嫌廟大廟小,再說館長這座廟,也是大廟呢。”
    鄧一川也不想顯得太卑微太沒有底氣。他已想好,伊淺秋如果態度不算過分,他忍。要是太拿他當砧板上的肉,他這頭不會咬人的獅子,也得適當張一下口。
    “我怎麽敢挖苦大秘書呢,想想曾幾何時,大秘書連我這小小的廟宇正眼都不看一眼呢。”伊淺秋依舊坐著,麵部表情越顯溫和,跟剛才審視鄧一川的樣子,判若兩人。
    鄧一川也想讓她多奚落幾句,女人嘛,奚落別人是她們的強項。就道:“館長開玩笑呢,博物館在市裏,怎麽著也是重點文化單位,我哪敢拿它當小小廟宇,這樣的罪名我可擔不起。”
    “你還有這認識啊,可惜有點晚了。”
    鄧一川心裏撲騰響了一聲,看來,伊淺秋是為他精心準備了一桌菜的,貓戲老鼠,更狠更辣的還在後頭。
    鄧一川挺了挺胸,不打無準備之仗,從今天起,他必須學會怎麽應對伊淺秋,否則接下來的日子將很不好過。就在這時,站在邊上的楊眺接話了。
    楊眺說:“就是嘛,想想當初你老板在的時候,你有多張狂,哪把我們館長放在眼裏。”
    “老板?”鄧一川扭頭望住楊眺,這女人工作能力不行,添油加醋火上澆油卻是在行得很。
    “裝什麽裝啊,不就說陳原嘛,當初你們有多囂張,現在呢,居然跑到這裏求著我們館長了,鄧大秘怕也想不到有今天吧?”
    鄧一川強忍著對楊眺的鄙視,笑著輕聲道:“你說的對,人生的確有很多事想不到。”
    “想不到就好。”楊眺鼻子裏哼了出一聲,轉而討賞似地看住伊淺秋。
    “眺,你先去把小會議室布置了,買來的水果啥的多擺一些,文化局領導等下就來,我跟大秘書先聊一會。”
    楊眺嗯了一聲,得意地扭著腰出去了。
    辦公室裏隻剩下鄧一川和伊淺秋。伊淺秋合起桌上文件,凝著眉再次看鄧一川半天,忽然問:“聽說你很不想到博物館來,還讓那個沈丹專門去省裏找領導,我想知道為什麽?”
    鄧一川本想否認,又一想人家啥都清楚了,也用不著躲閃,就道:“我是不想到博物館來,但我沒找任何領導,也不會讓別人去找領導。”
    “有骨氣,那你告訴我理由。”
    “沒啥理由,這裏是專業單位,我不懂專業。”
    “說話倒是挺冠冕堂皇的,但我相信你沒說實話。”伊淺秋一點不肯放過他,步步緊逼。
    “我不是官,也學不會冠冕堂皇,這方麵館長就不用訓誡我了。”
    “嘴皮子倒是很會說啊,用詞一套連著一套的,不過鄧一川我明確告訴你,想在博物館上班,得收起你那一套。”伊淺秋突然發起了狠。
    鄧一川沒敢亂接話,對方變了招,他就得跟著變招。
    “我啥套也沒有,都這樣了還有啥套。”他笑笑,肩膀聳了聳,裝作很無辜的樣子。
    伊淺秋才不上他當。都說伊淺秋隻是一隻花瓶,可伊淺秋自己不這麽認為。花瓶,你來當一個花瓶試試,怕放在那位子上,沒幾天就生鏽了。
    對鄧一川,伊淺秋不想說這些。此時此刻,伊淺秋倒是想跟鄧一川談談陳原。都說陳原給過她太多刁難,還有說要不是田大老板護著她,她這個館長,早讓陳原一腳踹出老遠了。
    伊淺秋卻知道,遠不是那麽回事。她是對陳原有意見,意見很深,但這意見絕不是因為這些,而是……
    伊淺秋忽然不知從哪說起。她原以為自己已經準備好了,真的麵對住鄧一川,才發現壓根沒準備好。
    就在伊淺秋想擰著眉頭想盡快理清思路的時候,門突然被推開,楊眺的臉又閃進來。
    “館長,政府辦晉主任帶人過來了。”
    “什麽?”伊淺秋屁股騰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晉平原來了?這怎麽回事,沒接著通知啊,說好來的是文化局書記和一位副局長,檢查文博係統落實貫徹全省文博會議精神情況。怎麽晉平原給突然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