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任何把柄落入競爭者手中,都會被無限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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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北京後,方玉斌便趕來江州與袁瑞朗會合。處理完手頭工作,兩人決定趁周末回上海休整一下。
    “還有多久到上海?”袁瑞朗的眼睛依舊閉著。
    “半個小時吧。”方玉斌轉過身,殷勤地說,“袁總你醒了?”
    袁瑞朗終於把眼睛睜開:“一直就沒睡,閉目養神而已。”
    方玉斌體貼地說:“你可一定要注意休息啊。這幾天在江州,可把你累壞了。”
    袁瑞朗一臉苦笑:“攤上金盛集團的事,就注定輕鬆不了。”
    方玉斌點了點頭:“金盛的局麵,的確是糟糕透頂。沒想到這麽大家企業,竟是個空架子。”
    “這倒不足為奇。”袁瑞朗說,“如今那些表麵風光的企業,哪一家不是靠銀行貸款撐著!以往有華子賢在,債主都不擔心金盛賴賬。現在華子賢進去了,立刻人心惶惶。”
    方玉斌說:“好歹咱們這段時間的工作還有些成效,起碼其他大股東和莊家都已經答應,股票複盤後不會大肆拋售。”
    “是呀。”袁瑞朗點了點頭,“江州方麵指派一家有實力的國企為金盛注資托底的方案,也基本敲定了。市委書記楊偉國拍板,由國資委旗下的江華集團注資金盛。這個消息,會在金盛股票複盤前對外公布。”
    袁瑞朗轉動了一下脖子:“像金盛這種企業,政府也是不得不救。金盛一旦破產,江州上萬人就得失業。據說楊偉國在市委常委會上下了死命令,絕不能搞成‘機毀人亡’的結局,而要采取‘人機分離’模式,就是把華子賢與金盛集團切割開,華子賢判刑坐牢是他自個兒的事,企業還得維持運轉。”
    “太好了!”方玉斌揮舞著拳頭,激動地說,“這麽一來,那些整天上門討債的人,也算吃了顆定心丸了。”
    袁瑞朗的臉上卻沒有多少喜悅。盡管深秋的江南寒意逼人,他卻摁開車窗,讓冰冷的寒風灌進車內。隔了一會兒,袁瑞朗緩緩說道:“昨天,我接到總部的電話,讓我以上海公司的名義寫一份檢討,分析金盛集團項目失敗的原因。他們責怪上海公司反應遲鈍,沒能提前預判局勢,使得局麵陷入被動。”
    袁瑞朗猛然拉高音調,氣憤地說:“真是活見鬼了!北京的專案組來抓華子賢,江州市委都蒙在鼓裏,難道我還能提前知道?”
    袁瑞朗接著抱怨:“金盛集團上市後,我一直主張減持套現。前期的投資已經獲得回報,是時候落袋為安了。可總部不同意我的方案,說什麽看好金盛的發展前景,要長期持有。現在出了事,卻要我承擔責任。”
    方玉斌當然理解袁瑞朗的情緒,甚至袁瑞朗沒說出口的話,他也猜得出來。丁一夫與華子賢的關係眾人皆知,金盛集團這個項目,名義上是上海公司負責,但好多決策都由丁、華二人直接敲定。如今卻讓袁瑞朗背黑鍋,任誰也會覺得委屈。
    “袁總,現在可不是鬥氣的時候。再說了,和誰鬥氣也不能和上司鬥。”方玉斌勸道。
    方玉斌接著說:“剛來公司那會兒,聽袁總講過摩根士丹利的故事。20世紀30年代,美國國會出台嚴厲法案,要求投資銀行不準涉足商業銀行業務。龐大的摩根財團被拆分成jp摩根與摩根士丹利,分別從事銀行與投行業務。”
    方玉斌繼續說:“一直到20世紀70年代,摩根士丹利都被譽為投行貴族。它不會去搶別人生意,與每一家客戶都是獨家業務。華爾街甚至有一句話,如果上帝要融資,也要找摩根士丹利。那時,摩根士丹利的雇員都是沒有背景、有事業心的青年。”
    “如今的摩根士丹利,名字雖然沒變,運作方式卻大不一樣。”方玉斌又說,“市場競爭太厲害,摩根士丹利也得改弦更張。隻要能成交,賺一票是一票。為了拉單子,不惜放下貴族的身段,動用各種關係,甚至加入拚爹的行列。那些沒有背景的青年不再是公司唯一需要的雇員,一大批來自世界各國的權貴子弟成為摩根士丹利的業務經理。”
    袁瑞朗沉吟一會兒,說道:“我知道你是用摩根士丹利的故事勸我,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不是不懂這個道理,隻是此時把檢討交上去,難免會讓某些人抓住辮子,大做文章。”停頓了一下,袁瑞朗又說:“公司近期要召開會議,討論副總裁的人選。”
    方玉斌終於明白,袁瑞朗是在擔心,關鍵時刻自己一個人把黑鍋扛下來,會不會讓大好前程蒙上陰影?
    幾個月前,榮鼎資本的一名副總裁退休,空出來的位置,袁瑞朗幾乎是誌在必得。榮鼎資本分布各地的分公司中,上海公司擁有極為特殊的地位。占據經濟發達的華東地區,上海公司的業績是所有分公司中最突出的。就連分公司總經理的專車,也比別人高出一截。其他分公司的總經理一般乘坐奧迪a6,上海這邊卻是奧迪a8,與總部領導們的專車標準幾乎不相上下。況且,袁瑞朗是以總裁助理身份兼任上海公司總經理,地位之顯赫更是其他人望塵莫及。
    窗外的高樓大廈越來越多,汽車已駛入上海市區。袁瑞朗伸了一個懶腰:“檢討的事總歸還得應付一下。讓辦公室的人先擬一份,告訴他們注意措辭,不要回避責任,也不要大包大攬。”
    “好的。”方玉斌點頭答應。
    趁著周末,方玉斌陪戚羽去崇明島上玩了兩天。周一,他早早來到公司。今天是金盛集團股票複盤的日子,他坐在電腦前,凝神聚氣地關注著股價走勢。複盤後不到兩分鍾,金盛的股價便開始跳水。過了中午11點,股價已大跌6%。比起股價重挫,方玉斌更關心交易額。令他寬慰的是,交易額並未放量。看來,如馬複興之類的莊家還是信守承諾,沒有拋售手中的股票。上午賣票的,大多是些散戶。
    之前定下的護盤策略就是——與其強托股價,不如先抑後揚。讓股價先下跌一定幅度,再把它拉上來。這樣可以刺激股民的追漲心理,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從上午的股價走勢來看,計劃正有條不紊地展開。
    下午開盤後,金盛的股價繼續下挫,甚至逼近跌停板。方玉斌心裏開始怦怦直跳,再這樣下去,一旦引發恐慌式拋盤,那可就是一場災難。袁瑞朗也坐不住了,把電話打給北京的操盤手,催問拉抬股價的資金怎麽還不進場。操盤手答複說,丁一夫有指示,一定要在下午兩點以後才進場拉抬股價。
    下午2點過10分,金盛集團的股票終於發力。短短半個小時,就幾乎完成收複失土的工作。到全天收盤時,股價隻下跌了一個百分點。
    看完這場驚心動魄的大戲,方玉斌匆匆來到袁瑞朗的辦公室,連聲說道:“太厲害了!想不到隻用半個小時,就把股價拉起來了。”
    袁瑞朗辦公桌上的煙缸裏已堆成一座小山,他感慨道:“丁總當真沉得住氣。下午開盤之後,我看情勢不對,打了幾個電話去催。他卻一直不鬆口,還說股市好比戰場,生力軍一定要在關鍵的時刻才能投下去。”
    方玉斌說:“最後半小時,除了股價回升,交易量也明顯放大。這裏麵不全是咱們的資金,還有好多散戶在搶反彈。到了晚上,跟咱們關係不錯的媒體與股評家就會出來表態,說金盛麵臨創始人被捕的重大利空,還能頑強翻轉,足以證明企業的基本麵很好。”
    袁瑞朗笑了起來:“初戰告捷呀!”
    “還有一件事跟你匯報。”方玉斌把手裏的文件遞出去。
    袁瑞朗瞟了一眼,是火石科技發來的函。當初出售股份時,雙方商定的價格是1億元。袁瑞朗同意先收9000萬,剩下的1000萬在未來一年內分期支付。火石此時發函,是說自己的資金緊張,那1000萬的付款期限,能否通融一下。
    袁瑞朗問:“火石怎麽連這點錢都拿不出來?”
    方玉斌說:“據說因為一些技術問題,他們在納斯達克掛牌上市的時間被延後了。這段時間,火石的資金鏈的確很緊張。”
    袁瑞朗點了點頭:“你寫一個報告,就說鑒於火石的情況,擬同意對方延遲付款。另外,當初談判時,我堅持說,欠錢就要給利息,葉雲來也答應了。現在,把這筆利息也免了吧。報告寫好後,我先在上麵簽字,再發給總公司。”
    方玉斌有些吃驚,沒想到在談判桌上寸土必爭的袁瑞朗,此刻會如此慷慨。袁瑞朗卻笑了笑:“這個項目,我們掙了不少錢,有些枝節上讓步一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旋即,他又話鋒一轉:“但這種讓步,絕不能在談判桌上。”
    見方玉斌一知半解,袁瑞朗又說:“現在我答應葉雲來延期付款的要求,還主動免掉利息,他肯定會感謝我。可要是在談判時手下留情,他不會感謝我,隻會認為我無能。”
    袁瑞朗點上一支煙,吩咐道:“江州方麵已經決定,由江華集團注資托管金盛。金盛未來的重大決策,看來都得由榮鼎與江華共同做出。江華的董事長沈如平這幾天一直打電話,約我去江州。一個戰壕裏的戰友,見麵聊一下的確有必要。但這周我要去香港出差,抽不出時間,就讓林勝峰先去一趟。你對金盛的情況熟悉,到時陪著林總一塊兒過去。”
    “好的。”方玉斌正要轉身離開,卻又停下腳步,低聲說道,“有一件事,不知當不當說?”
    袁瑞朗說:“別吞吞吐吐的,有話就說。”
    這件事,是周末去崇明島郊遊時從戚羽口中聽來的。方玉斌思來想去,認為有必要提醒袁瑞朗一下:“據說財務部最近在查賬,不知這事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呀!”袁瑞朗驀地側過身子,“誰安排的?”
    方玉斌說:“公司常務副總燕飛這段時間在美國出差,好像是他打回電話,安排財務部的。”
    袁瑞朗立刻撥通財務部部長孟薇的電話:“你們最近在查賬,誰安排的?”
    孟薇在電話裏回答:“是燕總安排的。燕總說總部要求各分公司把近幾年的賬目清理一下。”
    “這事我怎麽不知道?總部的文件呢?”袁瑞朗問道。
    孟薇說:“聽說是總部領導口頭通知的。”
    “哪個總部領導?”袁瑞朗窮追不舍。
    孟薇支支吾吾地說:“大概是總裁辦主任伍俊桐。”
    “你還懂不懂規矩?”袁瑞朗胸中的怒火徹底爆發,“一個總裁辦主任,算什麽總部領導?我不僅是上海公司的總經理,還是總公司的總裁助理。查賬這種事,竟然不向我請示匯報!”
    沒待孟薇反應過來,袁瑞朗就摔掉了電話。他續上一支煙,在辦公室裏來回踱步。方玉斌很少見袁瑞朗如此動怒,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袁瑞朗猛然停住腳步,狠狠地說:“燕飛這小子,竟敢跟我玩這套!”
    “或許隻是個誤會。”方玉斌勸道。
    “為了收拾金盛集團的爛攤子,我在前方拚死拚活。燕飛倒好,躲在國外放黑槍。這個王八蛋,別以為當過費雲鵬的秘書,我就不敢收拾他。”在方玉斌的印象中,畢業於常春藤名校的袁瑞朗嘴裏極少冒出髒話。瞧這架勢,大概已憤怒到極點。
    袁瑞朗坐回皮椅,眼睛裏射出一道寒光:“聽說孟薇最近離婚了?”
    方玉斌點頭答道:“孟薇的老公在深圳,兩人關係一直不好,最近剛辦了手續。”
    袁瑞朗冷笑道:“孟薇的老公在深圳,燕飛的老婆在北京。這孤男寡女,倒是容易湊在一起。”
    燕飛與孟薇之間的關係,公司內部確有傳聞。隻不過像這種涉及私生活的事,方玉斌不會向袁瑞朗打小報告。方玉斌更頗為意外,沒想到高高在上的袁瑞朗,消息可一點不閉塞,連這種八卦新聞也沒落下。
    “你的意思是?”方玉斌怯生生地問。
    袁瑞朗說:“把他們的關係弄清楚。燕飛身為有婦之夫,竟然和女下屬搞到一起。單憑這一點,就能讓他滾出上海公司。”
    方玉斌為難地說:“這種男歡女愛的事,上哪兒弄證據呀?”
    袁瑞朗麵露殺氣:“咱們公司的辦公網絡,裏麵有一個特別軟件,可以存儲所有電腦近半年的聊天記錄。”
    聽了這番話,方玉斌嚇出一身冷汗。燕飛和孟薇有沒有網絡傳情不得而知,自己和戚羽可是經常在裏麵打情罵俏。原來後麵還有一雙黑洞洞的眼睛,在偷窺著所有人。
    袁瑞朗叮囑道:“激活這款軟件的密碼,隻有我一個人知道。你拿著這個密碼,去行政部找負責電腦維護的技術員。記住了,這事一定要保密!”
    方玉斌離開後,袁瑞朗將剛抽到一半的香煙擱到煙缸上。伴隨著煙霧繚繞,他也陷入沉思。
    自打來到上海公司後,燕飛對自己不敢說奴顏媚骨,起碼是言聽計從,如今哪兒來的膽子,竟敢在背後弄黑材料?
    袁瑞朗堅信,近來發生的一切,大概都和即將產生的總公司副總裁人選有關。論各方麵條件,自己都是最有力的競爭者。但這並不意味著,其他人不會使用下三爛的手段甚至是鋌而走險。
    袁瑞朗揉了揉太陽穴。他提醒自己,關鍵時刻可不能再出紕漏。任何把柄落入競爭者手中,都會被無限放大。他打開抽屜,拿出那份辦公室文員周末加班寫出來,即將呈交給總部的檢討,又在上麵修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