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天上掉下的餡餅,往往在地上砸出一個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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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公司,隻見燕飛辦公室的燈亮著,燕飛的秘書以及總經辦的行政助理們卻已下班離開。方玉斌心中納悶,按照公司的規矩,隻要總經理加班,秘書與行政助理都會陪著。今天怎麽了,這幫人吃了豹子膽,敢把老板一個人丟在辦公室?
    見到方玉斌後,燕飛蹺起二郎腿,表情有些嚴肅:“急著叫你過來,是想和你聊一聊袁瑞朗的事。”
    方玉斌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對上海公司來說,袁瑞朗已經是個走入曆史的人物,他還能有什麽事?
    燕飛繼續說:“我上任以後,聽到不少人反映袁瑞朗的問題,在財務審計的過程中也發現一些線索。我有理由懷疑,袁瑞朗利用跟投機製,在金盛集團項目上賺了大錢。這個項目如今成了爛攤子,榮鼎的大筆資金陷在裏麵,而他自己卻賺得盆滿缽滿。”
    方玉斌的腦袋裏嗡的一聲,仿佛短路了。過了幾秒鍾,他才強迫自己鎮靜下來。方玉斌意識到,大事找上門了,此時已沒有發愣的時間,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
    所謂跟投機製,是投資公司內部的一個術語,就是說公司將錢投到某一個項目時,投資經理以及負責項目的高管也要拿錢出來跟著一起投資。這項製度的本意,是讓項目操盤手更有責任心。畢竟,項目的成敗也和自家荷包相關。不過,隻需稍加利用,這項製度又會異化為投資公司內部人員牟利的手段。對於那些風險性較高的項目,內部人員會盡可能控製跟投比例。對於那些穩賺不賠的項目,內部人員不僅自己跟投,還會借用其他人的名義投資入股,等到成功上市後再套現離場。
    鑽跟投機製的空子,對於一個投資公司高管是極其嚴厲的指控!如果被坐實,袁瑞朗不僅毫無任何職場前景可言,甚至還會麵臨牢獄之災。燕飛手裏有多少證據?他又希望方玉斌扮演何種角色?
    方玉斌不停搓著手,慢慢吐出一句:“這些事,我不太清楚。”
    燕飛直視方玉斌:“什麽叫不清楚?是忘記了,還是壓根沒有這些事?”
    沉吟了一陣,方玉斌說:“就我所知,應該沒有這些事情。”
    燕飛顯得頗為不悅:“你如果是一時記不清楚了,可以慢慢去回憶。如果咬定這些指控都是子虛烏有,將來可得承擔責任。”
    方玉斌忽然覺得,眼前的燕飛是那樣陌生。過去幾個月裏,燕飛對自己總是和顏悅色,不僅毫無架子,還時常稱兄道弟。然而今天,燕飛卻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審判者,一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架勢。
    見方玉斌沉默不語,燕飛又從抽屜裏取出一疊文件:“看看這個,你總不能再說不清楚吧!”
    方玉斌低頭翻閱起來,這些全是過去幾年的報銷單據。燕飛點燃一支煙,緩緩說道:“袁瑞朗從公司借走上百萬,最後以公務接待的名義,把借款全部衝銷了。從這些報銷單據來看,多次的公務接待,你都參與陪同了,其中有很多次,還是袁瑞朗簽字後,由你拿到財務部報銷的。”
    “這些事我當然知道,有什麽問題嗎?”方玉斌問。
    燕飛說:“財務部經過審核,發現裏麵有很多不符合規定的發票。”
    方玉斌感到頭皮發麻,看來燕飛這回已經挑明了是對人不對事。為了整袁瑞朗,幾乎無所不用其極。以袁瑞朗的級別,每年都有幾十萬額度的公務接待費。隻要在額度以內,拿發票報銷便是,這隱然成為公司高管的一項福利。袁瑞朗平時用錢大手大腳,遇到手頭緊的時候,難免從外麵找些發票去衝抵。沒想到,燕飛連這一點都不放過!
    方玉斌更想不通,袁瑞朗已經灰溜溜下台,燕飛也順利扶正。對一個毫無威脅可言的袁瑞朗,幹嗎還要痛下殺手?
    燕飛繼續說:“袁瑞朗是總經理,他簽了字,要你去財務部報銷,你自然沒法拒絕。可如今問題被揭發出來,你最好主動說清楚,這樣一來,你也能撇清責任。”
    方玉斌把材料放在茶幾上,抬起頭一臉苦笑:“這些單據時間跨度好幾年,涉及上百次消費,一時半會兒我回憶不清楚。”
    燕飛坐在老板椅上,微笑著說:“一時想不清楚不要緊。今天是周五,我希望下周周一上班時,你能給我一個明明白白的答案。”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11點多。方玉斌全身無力地坐在沙發上,腦袋裏一團亂麻。恰好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是榮鼎資本總公司總裁辦主任伍俊桐打來的。
    袁瑞朗下課,燕飛扶正的消息,是伍俊桐第一個通報給方玉斌,他還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會在新領導麵前替方美言。今天,前腳從燕飛辦公室出來,後腳伍俊桐就打來電話,方玉斌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拿起電話,方玉斌十分客氣地說:“伍主任,你好!”
    “方老弟,你好!”伍俊桐笑嗬嗬地說。
    方玉斌說:“這麽晚了,你還沒休息?”
    伍俊桐說:“我陪著老板在大連出差,這會兒剛回房間。剛才跟燕飛通了一個電話,他向我發了一通牢騷。”
    預感已然成真,方玉斌索性來了個裝聾作啞:“燕總抱怨什麽?”
    伍俊桐說:“燕飛說,他對你的能力十分認可,上任之後更一直重用你。可是今天,給你布置一項工作,你卻推三阻四。”停頓一下,伍俊桐說:“我當即告訴燕飛,玉斌不僅是我的好兄弟,更是費總賞識的幹才。你可以懷疑我,難道還不信任費總的眼光?”說這段話時,伍俊桐沒有按照之前的談話習慣,稱呼費雲鵬“老板”,而是說“費總”,每當提到這兩個字時,還特別加重了語氣。
    接著,伍俊桐又關切地問:“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方玉斌說:“燕總今天向我詢問了一些之前的事,時間隔得太久,我的確記不太清楚了。”
    “哦。”伍俊桐說,“我理解,你是條重情重義的漢子,覺得袁瑞朗昔日對你有恩,許多事講起來心存顧慮。”
    “但是,”伍俊桐猛然話鋒一轉,“咱們都是替公司打工,不能隻講小節,而忘了大義。”
    方玉斌聽出來了,伍俊桐是來做說客的。他苦笑著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燕總說的那些事,我真不太清楚。”
    “你不清楚,恐怕就沒人清楚了。”伍俊桐笑了起來,“你跟在袁瑞朗身邊那麽久,他的那些小伎倆能瞞過你的眼睛?”
    “縱然袁瑞朗有什麽劣跡,也一定是偷偷摸摸,怎麽會讓我知道?”方玉斌解釋說。
    伍俊桐說:“凡走過必有痕跡,世上壓根沒有別人不知道的事。當初你可是袁瑞朗身邊的大紅人,難道真就一點沒察覺?”
    方玉斌還想解釋,伍俊桐卻打斷他說:“袁瑞朗為什麽一夕之間就把烏紗帽丟了?實話告訴你吧,如今在榮鼎,他已經是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角色。像這種過氣人物,誰跟著他,誰就要倒大黴!”
    伍俊桐接著說:“你之前和袁瑞朗走得很近,這種時候,更得勇敢站出來,和他劃清界限。你想想吧,費總這麽賞識你,難道你真要為一個袁瑞朗犧牲掉自己的錦繡前程?”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伍俊桐算是把底牌攤了出來。方玉斌低聲說道:“謝謝費總與伍主任的關照,我會認真考慮。”
    伍俊桐哈哈笑起來:“你是個聰明人,重要關頭一定會做出正確抉擇。對了,還有一件事跟你通個氣。費總對你讚不絕口,好幾次跟我提到,打算把你調總部工作。至於職務嘛,肯定會比上海公司高。你如果有意到北京的話,這事我會安排。”
    放下電話,方玉斌在狹窄的房間裏來回踱步,手裏的煙一支接一支。伍俊桐剛才那通電話,仍在耳畔回響,還有費雲鵬、燕飛以及袁瑞朗,一張張熟悉的麵容,在腦海中不停出現。
    職場打滾多年,方玉斌不會看不懂目前的局麵。燕飛絕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伍俊桐便是他的戰友。再聯想到燕飛與伍俊桐的背景,方玉斌非常篤定,費雲鵬就是整件事的總導演。此刻的費雲鵬,正期待著方玉斌成為反袁先鋒。這一步棋,真是既準又狠!方玉斌是袁瑞朗最賞識的部下,如果要擊垮袁瑞朗,方玉斌無疑是最佳突破口。
    到了今天,方玉斌才恍然大悟——近段時間以來,費雲鵬表現出的對自己的格外垂青,隻不過是人家丟出的誘餌!除了一種被羞辱、被玩弄的感覺,方玉斌還想起了一句話:天上掉下的餡餅,往往在地上砸出一個陷阱。而自己,已然掉入陷阱中!
    擺在方玉斌麵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麽答應燕飛的要求,心甘情願地充當打手;要麽就是拒絕。
    拒絕的後果呢?真要得罪費雲鵬,在榮鼎的前途也就畫上了句號。更有甚者,他們會把對付袁瑞朗的手段立刻複製到自己身上。方玉斌真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方玉斌又想到了袁瑞朗,這個如今的倒黴蛋,昔日拔擢過自己的恩人。假若反戈一擊,袁瑞朗一定死得很難看。但是,自己真過得了良心這一關嗎?袁瑞朗待我不薄呀!沒有他,我或許還是一個小公司不得誌的小職員。眼瞅著人家敗走麥城,再去背後捅刀,那還叫人嗎?
    除了良心,還有外界觀感。以自己與袁瑞朗的關係,此時幹出落井下石的事,一定會被所有人唾棄。即便是費雲鵬,今日肯加官晉爵,明日會重用一個賣主求榮的人?方玉斌甚至想起了杜月笙所說的夜壺的典故,著急用的時候拿出來,用完了又嫌髒。
    方玉斌坐回沙發,掐滅了手中煙頭。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是深夜12點。他顧不得這些,拿起手機撥了出去。響了好幾分鍾,才有人接電話:“玉斌,這麽晚打電話幹嗎?”
    方玉斌低聲說:“袁總,有件重要事情,我要告訴你……”
    周一,方玉斌早早來到公司。他坐在辦公桌前,心情忐忑地等待著最後的攤牌時刻。上午10點,燕飛打來電話,讓方玉斌去他辦公室一趟。
    走進辦公室,方玉斌強裝出一副笑臉:“燕總,你好!”
    燕飛的表情卻異常嚴肅:“上周給你說的事,回憶起來了嗎?”
    方玉斌搖了搖頭:“我認真回憶了一遍,的確記不清了。”
    燕飛皺起眉頭:“事關重大,你可得好好想啊!”他頓了頓又說:“周末我回了趟北京,見到了費總與伍主任,他們對你評價甚高,說你是呂端大事不糊塗。”
    方玉斌知道,這是燕飛在做最後的爭取。他不為所動地說:“感謝領導關心。但上次說的事,我真是記不起來。”
    燕飛的臉上突然浮現出笑容:“實在想不起來就算了。有些事過去好幾年,人腦又不是電腦,記不起來也正常。”
    燕飛的笑臉看在方玉斌眼中,卻好比怪獸的青麵獠牙。從周末到今天,方玉斌設想過若幹種最後決裂的情形。沒想到,這一刻真正來臨時會如此平靜。但是,越是平靜,才越是讓人感覺恐怖,仿佛一個已經被宣判死刑的人,卻不知道最後的死法,是爽快的一刀斃命還是殘酷的淩遲處死。
    這幾天,方玉斌已經寄出了求職信。遠在北京的袁瑞朗除了表達謝意,也承諾會動用所有關係,替方玉斌找一個新東家。他已經打定主意,與其留下來被人羞辱,不如痛痛快快地離開。
    中午,剛在食堂用過午餐,方玉斌就被副總經理林勝峰叫去辦公室。林勝峰說:“剛才燕總召集我們開了一個會,主要是說金盛集團項目。他說金盛集團的爛攤子一天不收拾,上海公司就一天沒法對總部交代。因此,決定派一個工作組過去,這段時間就蹲在江州。燕總親自點將,讓你加入工作組。至於公司這邊的事情,暫時交給其他人。”
    “好的。”方玉斌口裏答應著,心裏卻翻江倒海。燕飛出手好快,立馬就把自己發配去了江州。這一招既是敲山震虎,更是調虎離山。不知道離開的這段時間,對手還會祭出什麽殺招?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能有什麽辦法?隻盼著求職信能早點收到回音,盡快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林勝峰大概還不知道方玉斌與燕飛已經決裂,笑容依舊和藹可親:“這段時間在江州,可得辛苦你了。我和燕總會經常過去看望你們。”
    方玉斌淡淡一笑:“謝謝林總。”
    回到辦公室,方玉斌立刻開始進行工作交接。這時,一名下屬走了進來,恭敬地遞上一份文件:“方總監,這是近期要報送投委會審核的擬投資企業名單,需要你簽一下字。”
    方玉斌揮了揮手:“公司安排我去江州,負責處理金盛集團項目。像這類例行文件,讓別人簽字吧。”
    下屬有些為難:“我們也接到通知,說你近期要專心處理江州的項目。但投資部這邊由誰代理工作,上頭卻沒說。你不簽字,就找不到人簽字了。”
    “好吧。”方玉斌接過文件,快速瀏覽起來。這類例行文件,倒也花不了太多工夫,大致瞟一眼,再簽字畫押,也就算把程序走完了。
    方玉斌的右手已經在兜裏掏簽字筆,卻又突然停了下來。文件上一家擬投資企業的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指著這家企業的名字,吩咐下屬:“去,把這家公司的資料拿來。”
    幾分鍾後,下屬將資料送了過來。方玉斌一看,立馬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家企業,正是鄭世成的公司!
    當初鄭世成找到方玉斌,希望他能幫忙協調投資款。但這家企業的財務狀況太糟糕,根本不符合榮鼎的投資要求,加之袁瑞朗被免職,這件事最後不了了之。不知道姓鄭的又走了什麽門路,竟然堂而皇之地躋身投資名單。
    方玉斌問道:“這家公司是哪個投資經理負責的?怎麽我之前沒聽說過這個項目?”
    下屬回答:“我也不大清楚。前幾次的名單裏都沒這家企業,不知怎麽回事,最近突然冒出來了。要不我去問一下?”
    方玉斌擺了擺手:“不用了,我就是隨口一問。”方玉斌確信,鄭世成突然入圍,裏麵一定有貓膩。但以自己目前的處境,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方玉斌最後問了一句:“這次報上去的名單,投委會什麽時候開會審核?”
    下屬回答:“應該是本周內。”方玉斌點了點頭,在文件上簽下名字。
    交接工作進行了幾個小時,方玉斌幾乎是事無巨細地把工作交代了一遍。旁邊的人不免納悶,不過就是去江州待一段時間,幹嗎這麽麵麵俱到地交接工作。但方玉斌心裏清楚,這次離開,或許就不再有回來的機會。
    把手頭的活兒忙完,已是夜幕降臨。方玉斌給戚羽打去電話,想邀她共進晚餐。兩人自從上次吵架之後,心裏的疙瘩一直沒解開。馬上要去江州了,方玉斌希望能與戚羽好好談一次,但戚羽的口氣很冷淡,她說約了朋友,抽不出時間。
    方玉斌悵然地放下電話。他站起身,把目光投向窗外。隨著暮色越來越濃,浦江兩岸的絢麗燈光依次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