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用餘生,陪她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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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存在直接的傷害了他的妹妹,妹妹與陌生人,所有的人都會選擇保護妹妹的吧。很正常,她不能責怪的。
“我送你。”深夜讓一個小女孩兒獨自回去,他不放心。
“別擔心,我能行。”張青燦笑著,露出兩小顆可愛的虎牙。
小護士出來告知吳洋想見吳予燦,吳予燦皺了皺眉。
“好。從醫院回家最長的時間是半個小時,我會在四十分鍾後,打電話回家。”他看了看手表。
“嗯。好。”她繼續笑應。
“我先進去了。”現在連在走廊都能聽到梅爾的痛呼聲了。
“嗯。”她點頭。
“路上小心。”他囑咐著,覺得自己的模樣有點像不放心女兒獨自回家的老爸。
“我知道。”
沒有其他的囑咐,吳予燦轉身,走在轉角處,聽到身後那個小小的女孩喊著:長腿哥哥,我喜歡你!
他一愣,轉頭,是她燦爛的笑容,眼睛彎是月牙,熱烈地朝著他揮手。一如他初見她時的快樂模樣。
他回了她一個笑容,然後走過轉角處。
回憶回歸歲月的塵埃裏,歲月仍緩緩流動著。
淡藍的煙霧,在指尖飄緲地纏繞,淺淺隱隱的光投下暗暗的影。
章淩碩與吳予燦靜靜地坐在泉池旁的大石塊上,天上的殘月依稀地照著,耳邊幾聲蟲鳴,與泉邊潺潺的流水聲,靜謐到心裏空虛的感覺。
“張青就是讓你甘願放棄梅爾集團的人?”章淩碩深吸指間的煙,刺激的味道入喉,入心,入腹,他不常抽煙,甚至是不抽的。
“對。沒想到我找了九年的女孩兒,竟然和你翻遍了所有地方找的莫回在一起,看來我們還真不是普通的有緣啊。”吳予燦輕笑帶點諷刺,笑意未達眼底。
生活就是這番弄人,兩人要找的人,竟然在這偏遠的小鎮裏結伴。
“你打算怎麽辦?”章淩碩丟了丟快燃盡的煙蒂,悶咳了幾聲。他還是無法喜歡上吸煙的感覺。
“你呢?”吳予燦不答反問。
“用剩下的生命陪她耗。”耗到她低頭為止。章淩碩在心裏補充著。
“你以為梅爾會讓你這麽耗嗎?”他的嬌縱妹妹從來就是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也絕對不會讓別人得到,怎麽會輕易放手。
“船到橋頭自然直。”章淩碩沉默良久,吐出一句話。
突然發現,古人的話總是該死的有道理。
“這可不像你會說的話。”吳予燦訝異,他和章淩碩是同一類人,隻相信科學的數據,不信這為自己失敗找借口寬慰的名言。
“是啊。這是以前莫回會說的話,她總是很積極、很樂觀地看待所有事情,沒有半點悲觀的情緒,每天都樂嗬嗬地過日子。”章淩碩舒展眉,像沉浸在往事的回憶裏。
“是嘛。真可惜沒認識以前的她。”
“是我毀了她。”章淩碩苦澀地說著。
吳予燦不答,看了眼章淩碩微擰的眉。
是誰毀了誰,沒有人能知道。作為朋友,沒有誰能比他更清楚這兩年章淩碩過的生活,自章淩碩覺得有愧於莫回時,便動用一切的關係尋找莫回,沒有任何消息時,他臉上萬念俱灰的表情,至今還曆曆在目。
開始拒絕梅爾,拒絕所有在他身邊圍繞的女人,把自己埋進工作堆裏,活脫脫地把胃給熬壞了。
感情,不管親情、友情,還是愛情,每一種都是致命的,何況是章淩碩與莫回從小便認識,互相參與了大部分的生命,那是一種掏了心的情感。
“你們誰都不好受,但是還活著,就證明有緣份。有緣份就做想做的事吧。不試怎麽知道結果會如何!章氏集團的年輕總裁,可不是什麽畏首畏尾的人!去做吧,祝你好運!”吳予燦伸手握拳放在空中,等待著好友。
生命的巧妙處就在於,它永遠不會提前出結果,隻會一步一步讓你靠近,或走或爬或跑,任君選擇。
章淩碩也伸手握拳,與吳予燦的輕輕相擊。
“你說,她會原諒你嗎?”吳予燦還是忍不住問。
“會的,她愛我,比我愛自己更甚。”章淩碩望著夜空,心裏卻半分把握都沒有,現在的莫回還愛他嗎?她對他的愛,會不會被他消磨待盡了?
他沒有答案,隻能繼續堅持,把她內心的傷一點一點的治好,然後將未來的決定權交到她手上,任她作決定,無論她做什麽樣的決定,他都會接受,再去改變。用剩下的時光陪著她,就像以前她陪他一樣。
今晚的天空很美,他在光害嚴重的大都市待久了,總會忘記自然的美景,風、雨、光、四季、花開花謝,都是自然的美景,一直靜靜地存在著,隻是人們缺少也探尋的心情。
漆黑的天幕,零零散散地出現幾顆星星,每一顆都散發著淡淡的光芒,從幾億光年的遠方照耀著大地,而這幾顆星星的本體也許早就消失了,可在地球上的人才剛剛看到。就像她的愛,她快要心碎地收回她的愛,他才意識到——他愛她,比想像中的更愛她。
知道了這一點,他還有什麽不敢耗的嗎?
用力愛她,放肆地寵她。
是他僅有的方式。
為什麽她聽到了張青哭泣的聲音?莫回遲緩地皺起眉。
明明前樓和後樓還隔著一個小花園,她竟然能聽到細細的哭泣聲。
莫回一個下午都在後樓的房間裏呆坐,思緒紛擾,眼神停留在房裏的竹席畫上,章爺爺的臉仿佛出現在竹席畫上,無比狤黠地笑著。緩緩起身,她走下樓,穿過小花園,上了前樓。
張青的房門未掩,隻見她趴在床上,棉被拉過頭頂,哭得連身子都微微抖了起來。
“怎麽了?”莫回開口,十數天不開口,三個字都說得磕磕絆絆。
棉被下哭泣的動作停了一下,掀開被子,露出一張梨花帶雨的小臉。
這個樂天的女孩從來不會哭的不是?
“傻丫頭,別哭。”莫回坐在床沿,為她擦拭頰邊的淚痕。
她第一次見到張青哭,這丫頭合適每天張揚地笑著,即便她心裏難受,她還是每天都笑,給身邊的帶來歡樂。就像她住院的那幾天,雖然發著高燒,她能感覺到身邊有個人不時地探著她的鼻息,確定她有呼吸才放口氣。
她知道,是張青。
那時的她是有些不想活的念頭的,心裏萬念俱灰時,她還是不想讓這丫頭傷心,她不知道她以前經曆過什麽樣的傷心,才會把自己鎖在這個小鎮子裏,也許她的傷心並不比她的少。而這小鎮上若沒有這丫頭,她也不會在這鎮子停留這麽久,還能過上一段平靜的生活。
而這小丫頭也從不問她的過去,連姓名也不問,每天熱鬧地吼著老板老板。她們從一開始就不是老板與員工的關係,她們是朋友,是親人。
“他來了,他竟然來了!”張青帶著哭腔,重複地說著。
他,竟然出現在她的麵前,還抱著她,她的手臂還沾留著他指尖的溫度。真切得讓人不敢相信。
“願意跟我說他的故事嗎?”莫回問。
每個人都有一段傷心往事,有人傾聽才有被治愈的可能。
“好!”張青答著。
“……我母親過世後,我跟他去了美國。雖然我和他剛認識不久,但我願意相信他。相信有他的地方,我可以重新來過。可是他的妹妹,我沒想過要傷害她。沒想過要搶她哥哥對她的寵愛,她卻把我當成假想敵,用生命向我抗議……我害怕,我怕我的存在真的會害了一個女孩兒的生命……”
張青將小臉埋進抱著的膝蓋裏,她的故事很簡單,簡單到段段幾行字就能說全。
“你就這樣離開了?”莫回皺眉地問。
十六歲的年紀,本該是人生中最美最嫩的年紀,為什麽會成為她們心裏的結?張青緩緩從回憶裏抽身。
或者說她從未想過他要什麽樣的愛情?優秀、冷淡如他,該是有一個賢淑溫婉的妻子,敬他、愛他。還要明白他的小孩子性格,他一心煩就會像個孩子,脾氣壞到人一碰就要爆炸……
十七年,原來她對他僅限於這點了解。
原來,最沒資格談愛的人,是她!
她的初始心,永遠是從自己的內心出發,以前他不愛她,她硬纏著他。現在他愛她,她又把自己藏在一個小小的空殼裏,任他付出所有努力,也不為所動。
現在回頭重新審視過往,她才發現,她對他也壞得過分,比他對她更壞。
但,一切都是可以更改的對嗎?
章爺爺,對不起,我對他不夠好。未來,我想給他最好的愛情。
“嗯,我害怕,害怕看到他失望的目光,害怕成為他負擔,害怕吳洋用更加強烈的手段讓我離開,而我原本就是多餘的那一個,我離開很正常。”張青喃喃低語。在十六歲的時候,她是認為他會為了保護他的妹妹而送她離開的;經過幾年的沉澱,通過能有的渠道找尋著與他有關的字字句句,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即使他要送她離開,他也會陪著她。
隻是她明白得太晚,明白後她也看到他們兩人的差距,那是雲和泥的區別,她沒有足夠能力與美貌與他並行。
“真是個傻丫頭!”莫回歎息著,在張青的淚眼裏看到自己的眼淚,伸手替她撥開頰邊沾淚的發絲,開口問,“你還愛他嗎?”
“愛,很愛很愛!”幾乎不經過思考,張青斬釘截鐵地說著。
從來就是愛他的,就算他的妹妹不允許她依然是愛他的,就算壽命終了,她依然愛他如故。可是還能跟他在一起嗎?在一起之後,他怎麽辦?陪著她一無所有,連自己母親的墓都無法保全嗎?
“那就好。” 能大聲地說愛,真好!
愛又怎樣,他們又跨不過的鴻溝。
她和吳予燦的故事有另一個女孩兒愛情夾雜其中,她不能傷害她,隻能選擇逃避。況且那個女孩能陪在他的左右,幫助他,她隻會經他帶來困惑和麻煩。
“老板,你呢?你和總裁大人呢?你們的故事並不是從竹溪鎮開始,對不對?”張青問,她們的感覺是親人,但那些過往的情傷從未在她們的話題裏,但在今夜不是禁忌。
莫回深吸口氣,將所有的事情緩緩道來,語氣平靜,突然發現自己自兩年前的手術後,就一直忘了一種感覺——愛他的快樂。手術之後,她的心裏、身體上能記取的一直是他的遺棄,他的厭惡。
這樣的感覺太糟糕,糟糕到她還毀了他們本該有著一段和樂的生活。
“老板……你為什麽會這麽苦呢?總裁大人太混蛋了……”說著,眼淚又忍不住流出眼眶。
原來老板的悲傷,來自於此。她竟然可以如此淡漠。
“傻丫頭,別哭。隻要活著,就是有福分的。睡吧,睡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莫回拍拍她的肩,陪著她一起躺下,手上動作未停,一直輕拍著。
“你的情傷也會好嗎?”張青吸了吸哭得發紅的鼻子,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這種感覺真像媽媽在身邊的感覺。”
“嗯。你就是個正被疼愛的孩子。”莫回也跟著笑起來。
“老板……”
“嗯?”
“我們這麽努力地生活著,愛著,一定會有個圓滿的結果的。”張青的話像在打氣。
“會的。”莫回肯定的答複。
現在,她還敢不敢相信自己還有愛人的能力?她不確定,病前她想著能陪他走過他在竹溪鎮裏的日子就好,用餘生來回味他稀有的溫純。可是,醫院那天的清晨,他打破了她的幻想,在他眼裏她依然是那個他厭惡的莫回,癡肥、憨傻,丟盡他臉的莫回。
她想,她始終是自私的,之前的十七年,她自故自地粘在他的身邊,不理會他的厭煩和憤怒;現在,她依然故我。
而這段時間,他又在做什麽?全心全意陪在她的身邊,任著她的沉默。
她不懂,她從未明白過他,也從未明白過世間其他的男女是如何表達愛情,如何表現自己的愛。
冬天來了,小花園裏的花開始凋零了,零零落落的,一遍冷意。因為天氣開始轉冷,霜一天比一天厚,早晨一起來,屋頂上和地上全是一層細細白白的霜花,冷得人嘴裏直冒熱氣,恨不得直接將最厚的衣服都給披上。
章淩碩坐在後樓走廊的搖椅上,膝上放置著精致小巧的筆記本,目光專注地停留在屏幕上。而身後的木門半掩著,可以看見莫回裹著厚厚的大衣,手指通紅地雕著手上的木頭。
“莫回,先烤一會兒火再雕。”章淩碩頭也不回地柔聲提醒,聲音嘶啞,因為前幾天地她房門外站了一夜,受了寒。不過還好不重。
天氣太冷,莫回又不願意回前樓,後樓沒有暖氣,還好王大伯和張老板以及鎮政府的人送來了幾袋木炭,章淩碩就燒了炭,放在莫回的腳邊。
莫回仍然很安靜,也不會跟他說話,但他知道她能聽得進去。她今天拿起了木塊和雕刀,也許是昨天的牌坊之行讓她想起以前的事。不管是好是壞,她願意做些事情就是好的。
這不,語音才一落下,便聽到身後有木塊和雕刀輕微放置的聲音,這個聲音讓章淩碩的嘴角上揚起來。
“順便把你手邊的五味粥給喝了。”他覺得他有點像保姆,不過他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好的地方。
接著,他的耳邊開始出現勺子輕微碰觸碗壁的清脆聲音。
現在的她,像極了小時候她在爺爺身邊的乖巧模樣,爺爺一個指令,她就一個動作,順便加一個黑白分明的眼神注視。
現在,她在注視他了嗎?
章淩碩想著,估計還沒有,現在她心底的結還在,怎麽可能會注視他呢,能聽進他的話就已經很好了。
他摒除心底的雜念,還是想想該如何養胖她比較實在。
章淩碩的身後,莫回慢慢地喝著粥,一雙眼片刻不離地停留在門外的人身上。他不管在什麽地方,都坐得筆直,讓人看見他是筆直健碩的背影。不用任何力氣去想,就能在腦海中勾勒他出色的麵容,他的眉目清俊,唇線優雅,氣質清雋,那麽好看,那麽優秀的男人……
又一陣冷風吹過,莫回打了個寒顫,而那個背對著她的男人卻紋絲不動。
他不冷嗎?他一向待在四季如春的空調房裏,能適應這冰寒的天嗎?她在房內都已經冷得直發抖了,在火邊烤著火也暖不起來,他直接在外麵會不會冷?
章淩碩看著屏幕上波動的數據,忽然感覺到他的風衣上有一股輕微的力量在拉扯,他心裏一陣狂喜,轉頭對上她那雙不知如何是好、左看右看就是不正視他的眼。
這是她病後第一次主動找他,他心喜異常。
莫回臉微紅著,將拉扯著他衣擺上的小手收回來,指了指竹凳上的青瓷碗。
“手累了?好,我來喂你!”章淩碩輕笑,身體往門邊移了一下,坐在擦拭得十分幹淨的門檻上,背靠著門框,拿過青瓷碗,用勺子舀了五味粥,“來,張嘴。”
莫回依言張嘴,細細咀嚼著。
他靜靜等她吞咽完前一口,才喂她第二口。
直到將碗裏所有的粥全吃完,他才停止了喂食。這份食譜是黃老醫生翻遍了手裏的古籍,才專研出來的。現在她吃了一段時間,精神似乎真的有所好轉了。隻要她的身體有所好轉,所有的努力都值得了。她的愛,他可以用一生的時間去爭取,她的身體能慢慢調理回來,對他而言比什麽都好。
章淩碩見莫回沒有排斥,把碗放回小凳子上,繼續細細看著她。
今天的她穿著一身淺色的棉質家居衣飾,這衣服是他專門讓人國外空運回來的,麵料舒適透氣,對皮膚沒有任何不適感,上麵有細碎的小圖案,清新雅致,將她整個人烘托得安靜而嫻適。家居服外是一件輕暖的大衣,讓她不受冷風的侵襲,她的腳上穿著寬大的棉拖鞋,拖鞋是兔子的形狀,兩隻兔眼圓溜溜地瞪著人,耳朵長長的下垂,卻不會碰到地麵。
鞋子與衣服風格迥異,穿在她的身上卻異常的妥貼。
目光滑過她手上的木雕,木雕尚未成型,隻有個模糊的輪廓,卻能看出她的水平,現在的木塊上線條平滑,不是年少時的粗糙難辨,刀痕淩亂。現在刀口平整,沒有多餘的刀痕,幹淨而俐落。年少時期,因爺爺的關係,他家裏來來往往的木匠技師,每次爺爺都讓他在旁邊聽他們聊天,或是看他們雕刻。
他雖不會雕,但會看,她這水平算是中上水平了。
“你一直沒放棄過雕功的練習嗎?”章淩碩輕聲問著。
莫回不答,低頭看木雕,還好是未成型的,這木雕與房裏其他的木雕一樣,隻是這個才剛起了個頭,根本看不出雕的是什麽。
這些天,他的行為,她看在眼裏,他試著讓她了解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她在他的身邊十幾年,他對待所有的人都是有禮而疏離,連自己的父母都是。這個男人,如果她不是從小陪著他長大,她也不會看清他的心底,看不清他的特別,他是對越愛、越在乎的人越壞。
而他能放肆、任性的人,隻有她了,隻有她。對他的父母,他有與生俱來的責任;對於他的員工,他也有。
他不習慣跟別人太親近,從小到大就隻有她是一直陪著他的。
她還愛他,她心裏很清楚,從來都愛,就連被他傷到極致她依然不改,那天去醫院的路上,在意識被驅趕進黑暗之前,知道他哭了,她還是強撐著最後的理智安慰他。
這個她用生命來愛的男人,她怎麽舍得他難過。
他試著讓她知道他愛她,她看清楚了。
也許她腦子笨,但她不會錯看他。
“你要進來嗎?”很久沒跟他說話,她說得不太順。
章淩碩漂亮的眼眸閃過驚喜的光芒,他點頭。
莫回挪了一個位置,讓他能坐在炭火邊取暖,竹溪鎮的冬天是濕冷濕冷的,空氣裏都帶著濕氣,涼風一吹,凍入骨髓。他在走廊上坐了一上午,手早就凍得又紅又青。
章淩碩跨了兩步,進了門檻,坐在莫回身邊,一張寬大的竹條凳,因他的入坐空間一下子變得窄小,他的手輕攬了莫回的背,怕她因躲避他的碰觸而滑下竹凳。
“你喜歡這裏?”章淩碩伸手熨烘在紅紅的炭火上,尋來話題。
“不喜歡。”她緩慢地答著,認真的語氣跟小時候一模一樣,隻是她的眼還不會直視著他。
“為什麽?”他想知道原因。
莫回用竹條輕撩了炭火,讓炭燒得更旺,通紅的炭火釋放溫暖的熱度,熱氣撲麵。
“我說的你都聽嗎?”抬頭,黑白分明的眼直視著他,輕問。
結痂化濃的傷口終究要放肆地挑一次,把舊的血水逼出來,才有可能痊愈,就算有疤,也不會成為致命的傷痕。
張青的事讓她有所悟,還有章爺爺的話,那個睿智看透時光的老人的話,讓她記起以前的心情。
她想將她所有的感受都說給他聽,她鼓足了一個上午的勇氣才下定決心開口。
“嗯。”下巴微緊,章淩碩知道這會是讓他心疼不已的片段,他想聽,她的一切他都想了解。
莫回深吸口氣,用平靜緩慢的語速說著那段在過去生命一段很艱難的曆程,當時覺得悲傷的時刻,現在開口才發現,沒有她預料中的痛,“我從醫院跑了出來,想去找你。見我們曾住的別墅在售賣。我才知道,你不要我了,真的不要我了。遇到了一位老師傅,他陪了我一夜。後來又送我去車站。當時心裏想,就算被所有的人拋棄,家裏是不會拋棄我的。
可是,他們也不歡迎我,不想見我,我隻能離開……離開家之後,我走了很多地方,大城市、小村落、海島都去過,甚至連外國也走了一圈,但我都沒法待下去。心空了,到了哪裏都是一具行屍走肉,有時被別人驅趕,有時是自己待不下去。在我以為我會瘋的時候,坐著車屏幕上轉播著你訂婚的消息,我突然尖叫起來,嚇壞了車上所有的人,司機也被嚇壞了,都以為我是瘋子,他們用驚恐的眼神看著我,害怕我突然傷害他們。最後司機在乘客的抗議下,他在半路上停車,讓我拿行李下車。那是一段很偏僻的路,沒有人煙,連車子都半天不過一輛。我獨自一人提著行李走了一天一夜,不知怎麽的就走進了竹溪鎮,看到了那條小溪……”
章淩碩手緊握成拳,原來他給她的傷害還有很多是他根本無從知曉的,斂下心痛,他強迫自己理智聽她說完。
“那條小溪,那麽像我的家鄉。看到的時候我撐著最後的力量跑過去,一頭紮進溪水裏,這條小溪比家裏的深,觸不到底。水,從耳朵、鼻子、嘴巴鑽進腦子,腦子成了一遍空白。很安靜,很詳和,沒有痛苦,沒有是非,我喜歡那樣的感覺。小時候,如果你不伸過來那根竹竿,我可能早淹死了。這次能在相似的小溪裏做個結束也是好的。就在以為快得到解脫的時候,章爺爺的一句話突然像閃電一般劈過混沌的腦子,他說他在一本縣圖誌裏看到一個愛情故事,故事發生在滿是竹子的小鎮上,小鎮上有兩幅圖,他一直想看看,了卻夙願。可是終極一生,他都無緣目睹。我不想讓他有遺憾,也不想到了另一個世界,他會指責我,罵我不夠珍惜自己的命……我掙紮著上岸,在岸邊暈倒了。兩天後醒來,就看到張青和王大伯……”那兩個人也給了她罕有的溫暖,就如同兩年前隻有一麵之緣的出租車師傅。
“我該好好謝謝他們!謝謝他們在你那麽痛苦,那麽需要人陪的時候陪著你。而我對此卻一無所知。”章淩碩的眸子閃過自責。
“你不需要自責。當時你還沒愛上我,那不是你的錯。是我不夠聰明,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才能走進你的心裏。而回頭看,我也該感謝你,讓我擁有了這段時光,認識了張青和王大伯,讓我擁有了一段從未擁有過的友情和親情。”
“傻姑娘……”章淩碩無話以對。是誰哪個笨蛋敢說她笨的,她比誰都通透,想問題永遠都這麽直白和寬容。是笨蛋哪能這麽聰明的?
“我是個傻姑娘。”莫回看了章淩碩一眼,臉上露出笑容,牽起他的手繞過精美的屏風,“給你一個驚喜!”
章淩碩嘴角噙著濃濃的笑意,任她帶領著。他對她所說的驚喜並不好奇,反而一直將視線停留在她露著笑容的小臉兒上,對他而言,她的快樂比任何事都重要。
“不許看我,看那兒。”莫回見章淩碩的視線一直膠在她的臉上,小臉兒發紅起來。伸手指了指牆上的畫。
明亮的光線照在那幅有著幾百年歲月沉澱的竹席畫卷。
章淩碩的目光定住,他一直在尋找的畫,為爺爺尋找的畫,原來在她的手上。原來爺爺的夙願,他們早已實現了。
目光在畫卷下的小案桌上停滯,漂亮的眼眸乍現奪目的狂喜,狂喜過後是一陣難抑的心痛。
“莫回……”她的名,成了他現在僅知的語言,“可不可以不要那麽愛我?少愛我一點,好不好?”
她,能不能少愛他半分?愛少了幾分,至少他能多還幾分。
“我愛你,我從來不會隱藏。現在,我還是想說,章淩碩,我愛你!這一生,愛你,是我的責任,這份責任,我永遠不會假借他人之手。”莫回的小臉兒上滿是堅定,語氣也堅定無比。
“我知道。莫回,謝謝你能愛我!”章淩碩舒臀,將她擁進懷中,渾身忍不住顫抖著。
這個女人,這個執著得讓他心疼不已的女人。
“對不起!我差點忘了我愛你,不是因為你對我的好或壞,隻因為你隻是你。愛你,是我一個人的事,有時候是會與你無關的。”莫回戀極了他的懷抱,雙手用力地抱住他的腰身。
淚,又悄悄奪眶。
“怎麽會無關?莫回,你知道我有多感謝這一生能遇到你嗎?多感謝老天爺送給我一個胖胖直白的傻姑娘嗎?”章淩碩眼眶發熱著,滿是憐惜地輕吻著她白白小小的發旋。
“你說,章爺爺會喜歡這樣的我嗎?”莫回突然忐忑不安起來,她越來越不像章爺爺認識的莫回了。
“他一定十分喜歡他的小莫回長成這副模樣,隻是我想他一定希望他的小莫回能任性一點,自私一點,會哭會鬧一點。這樣才會讓愛她的人心疼她,保護她。”他柔聲說著。
“……”莫回淚濕眼眶,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以前的章淩碩太傻,不知道疼惜。現在,我會用一個愛你的男人的眼光去欣賞、寵愛這樣的女人。”他說著。
“嗯。”莫回在他懷中點頭。
“真乖!你送了一份爺爺大禮,爺爺也讓我把一件禮物帶給你。”語畢,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繡工精致的錦帕,帕麵是藍色的。
莫回看著他手上的帕子,心跳如鼓,這張帕子她熟悉,熟悉到她曾有幾年的時間天天拿出來看上幾次,她才能安下心。
章淩碩嘴角噙著溫柔的笑意,連帶純黑的眸子也染上一抹暖意。
竹節般的長指輕輕翻開藍色錦帕,露出圓圓青綠的玉鐲,鐲身清圓玉潤,靜靜躺在藍色緞帕上,在清亮的光線下美麗異常。
“願意為我帶上它嗎?”章淩碩狀似輕鬆問著,卻渾身緊繃等待著她的回複。
鐲子很大,現在的她早已戴不了,但是意義非凡。
莫回看著鐲子,這個男人曾經從她手上取下過,所以他知道這個鐲子對她的意義,而他現在重新拿給她,這代表什麽意思,她再清楚不過。
她怎麽會拒絕呢。
“我願意!章淩碩,我願意!”莫回清晰地回答,伸出手臂,任他為她戴上。
鐲子很冰涼,還帶著他的體溫,不至於會直接涼到她。
“對不起,對不起,我差點忘了我對你最初的愛情。對不起!我當年若是聰明一些,不是自顧自地做些惹你不喜歡的事情,你就不會那樣不快樂了。對不起!我自以為是我纏了你十幾年,還以為自己犧牲得很偉大,整天以為你欠著我的,從沒有想過你的感受,真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了。”莫回連聲道歉,她進入了一個怪圈,明明很愛很愛他,為什麽會愛到把她愛的人無聲地逼進絕望。
愛他,為什麽要傷害他?
他當年的厭煩,怎能怪他?若是當年她能夠聰慧一些,知道他的禁忌,知道他的不喜歡,他們早就能夠少了十幾年的彎路,是不?
“不用對不起,真的!這樣很好!真的,莫回,沒有這段日子的貼身照顧,我永遠不會知道你當年的付出,永遠不會知道愛一個人是這樣的安心。”章淩碩柔聲安慰。
他還祈求更好的結果嗎?這個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竟然還對他說抱歉。
這個傻姑娘,如果他這輩子都回不過神,她就這麽一個人孤單地過一生嗎?想到以前她確實有這樣的打算,心痛又慶幸地將她擁緊。
“是嗎?”
“嗯。爺爺說你是上天的寵兒,其實他說錯了,我才是上天的寵兒,因為有你這樣的人愛著我。”
“嗯。”她點頭輕應著,小臉有著無汙的笑容。
前樓。
吳予燦掀被而起,換了衣物,走到章淩碩的房門前,舉手要敲,想了想他這個時候應該會在後樓照顧莫回,手收回,轉身下樓。
樓下的小廳倒挺熱鬧。
“張青丫頭,你這包子越做越有你家老板的味道了。”一個鎮民含糊地說著,嘴裏還吃著東西。
“再不學,我家老板的手藝的就得失傳了。”張青銀鈴般的笑聲響起。
吳予燦聞聲,露出了笑容。這女孩兒還是這般開朗,她的性子保護得非常好。
“這倒是,老板的身體好點了沒,最近天冷,沒再加重病情吧?”城市裏人情清冷,小鎮上雖錢賺得少,但大家多了一份真心實意,語氣裏都是濃濃的關心。
“沒有。現在恢複挺好的。”張青回答。
“那就好。”說著,客人們繼續吃東西。
看到吳予燦下樓,張青連忙轉過身,她還不知道怎麽麵對他。
“丫頭,幫我煮碗粉吧!”吳予燦清了清嗓子,盡量像七年前他們的相處時的說話方式。如果不是有回憶,他大概早忘了過去他正經兒八百的說話樣子。
時光總是磨人的,不是外表改變就是內心變得滄桑。
他也一樣,七年之前他的生活是壓抑的,是他自己壓抑。他的父親忙著擺脫失去妻子的痛楚,將所有的重心都放在工作上。家,成了父親可有可無的地方。
他隻能逼自己像平常一樣,學習、生活、交際,成績依然像母親在世那般優異,生活打理得有條不絮。隻是他明白,心壞了,永遠也修補不了。就算梅姨帶了梅爾住進來時,他依然態度沉穩,寬容地接受她們。
隻因為他的母親在去世時曾對他說過,希望他照顧他的父親。
可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再強悍,他也不可能一絲感覺都沒有,自己的父親被不是母親的女人分享,獨屬於他的父愛多了一個妹妹來爭寵。
張青,是他的一個意外,同樣失去母親的人。
他剛開始以為他待她如妹,在她離開後才知道,他其實愛她,像他的母親愛他父親那般濃烈。他不需要那樣的愛情,那種感情太毀天滅地。他要不起!
為了遺忘,他選擇流連花叢,用雅痞的麵具偽裝。
偽裝得越久,看盡的人越多,那抹清麗、甜美的容顏地心底越來越清晰,直到不可忽視。
但麵具戴久了,想脫下就變得不容易。
就像現在,這個女孩兒就在眼前,在小小的廚房裏忙碌著,他除了昨天下午那個初相見突兀的擁抱之外,倒也沒說過其他的說辭。歲月,還是帶了份隔閡了。
也許他跟章淩碩是一樣的,也許他們全然相反。
章淩碩是一愛了就付諸於行動,以行動來證明。
而他,現在是躊躇不前,七年間扮了太長時間的花花公子,不知道該怎樣轉變回到與這丫頭相識的那段長腿哥哥時期的狀態。
張青切了西紅杮和蔥,肉片是現成的,熱鍋、熗鍋,放西紅杮,煸出西紅杮特有的清甜香味,臉驀地紅了起來。她知道,不是因為熱氣,廚房早早安裝了抽油煙機,廚房的空氣改善了很多。
她的臉紅來自於小廳的男人。
現在的她,不再是那個小女孩兒,早該懂得為一份愛情去付出,即使她並沒有太多的東西給她的長腿哥哥,但是隻要有愛,一切都能變得美好。
為他煮上一碗粉,熬上一碗麵,也是她的心意。
她知道,他不再是她記憶裏的長腿哥哥,從他的某些舉止就可以看出來。昨天店裏來了很多鎮上的年輕女孩,他應付的模樣,輕佻,熟悉而有度,仿佛經常置身於那樣的環境。觸及到她的目光時,他的神色才稍稍一正。
她沒有資格去責怪他,他們之間說穿了,根本什麽都沒有,隻是她心裏對他有愛。
也許李伯伯要說她,年紀太小,分不清感激和愛情。她知道她分得清,李伯伯心裏也知道她分得清,隻是害怕她受傷害。
她不怕,愛情,不付出努力,怎會品嚐到獨屬於它的紛芳和甜美。
隻要他愛她,她也會像老板那樣義無反顧。
腦子在轉動,她手上的動作也沒有閑下來,把肉片放進燒開的水裏,煮了七分熟後,放米粉下鍋,再撒些香蔥,清新卻也美味。將粉盛進大碗裏,張青抽出昨晚他用過的筷子,放到餐盤上,端到吳予燦的麵前。
“長腿哥哥,你的粉好了。”張青笑著,兩顆小虎牙露出來。
“你的手藝真好。”吳予燦看了看桌上賣相不錯的粉,抬手摸了摸張青的頭,取筷入口。
張青嘿嘿地笑著,坐在他的旁邊看著他吃。現在不是早餐時間,並沒有什麽客人,她事情也不多,幹脆就看著他。
他的氣質變了很多,美麗的桃花眼,高挺的鼻,薄唇。
她記得他笑起來,感覺很像三月桃花亂飛的場景。以前他的眼神很純正,有抹憂鬱的正直,即使真的桃花亂飛,也不會有幾個女人撲上去。而現在,他自己變了,一笑,撲上去的女人一定不在少數。
想到這裏,她有些氣悶,以後如果他依然如故,她得買多少撲蝶網,才能撲完衝向他的蝴蝶蜜蜂。
她真的很想歎氣。
“這些年過得好嗎?”吳予燦吃完粉,從口袋裏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輕問一直看他的張青。
這丫頭是跟莫回一起久了嗎?連習慣都這般相似,看人看得連眼也不眨一下。
“嗯。過得很好。這小鎮上的人都很熱情好客,大小事情都十分樂意幫忙。我過得很快樂。”張青回答,看到吳予燦不說話,她又補了一句,“隻是有時候會很想你。”
聞言,吳予燦笑笑,“現在我已經在你麵前了。”
“所以我現在更快樂了!”張青又嘿嘿一笑,用力地點了點頭。
“有去看看李伯伯嗎?他怎麽樣了?”吳予燦找了找關於張青的話題聊,也趁機多了解她這些年的情況。
“還棋盒給你的時候順路看了,他退休了。現在偶爾也去養老院幫老人義診,身邊有位阿姨照顧他。”張青回答,繼續笑道,“李伯伯能看開,接受阿姨我真的很替他高興。對李伯伯我心裏一直是有愧的,覺得我的父母誤了他的一生。他大半生都守著一份無法明示的愛情,現在退休了,有個人陪著,真好。”
感情的事情誰又能控製。誰又能決定愛誰,或者不愛誰,隻是你的心要愛了,人也阻止不了。他在老年時,能遇到自己的緣份,她再高興不過了。
所以,她去還棋盒了,懷揣著最後一份虔誠還了棋盒。
不管他看到與否,她都會像以前的李伯伯一樣,在某個地方靜靜愛著他,等到有一天她足夠強大時,還可以給他一點幫助。
“他真幸運!”吳予燦笑笑,並未做過多的評價。
張青不答話,其實她想說,長腿哥哥你也很幸運,我們都很幸運,能重逢,能像現在這樣聊天,真的很好。
兩人不再說話,各懷心思。
七年的時間改變了太多,即使心裏還有那麽點特殊的感情,也在歲月的時光裏慢慢地被掩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回到從前。
況且吳予燦還是對太熱烈的愛情有畏懼心理的人。
他們需要走的路,可以是一步一步,也可以是一刹那,誰也說不準。
隻有天知道答案。
氣氛突然冷了下來,讓人不太舒服的安靜在他們之間彌漫。
張青離開也不是,繼續坐下也不是。而吳予燦的思緒好像已經不在這裏,他低斂著眉目,不知是在看盆裏的炭火,還是在沉思些什麽。
就在張青想站起來進廚房的時候,院門傳來某個小鬼高亢的尖叫聲。
“莫回姐姐,張青姐姐,怪大叔,我回來了!”雪染高聲叫著,她去看了兩天腿,終於解放,磨著張老板,讓他帶她來禦席匠古宅。
一下車,她便急著往小廳奔,小小的身體,駐著不太合適的拐杖,模樣有點滑稽,小臉上的堅持,讓仍坐在桌上發呆的吳予燦笑出聲。
“小鬼!”他懶懶地叫出聲。
雪染看了他一眼,眼裏閃過一抹直白的讚歎,隨後撇了撇嘴,語氣敗壞地吼,“你們大人都喜歡叫別人小鬼嗎?別人又不是沒有名字!”
“那你叫什麽名字?”吳予燦笑問。
“要你管!”雪染白了他一眼。
“哦!原來你叫‘要你管’啊!真特別的名字!”吳予燦點點頭,一本正經重複。
聞言,已經回廚房的張青輕笑了一聲。
“……”雪染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隨後想到來這裏的目的,“怪大叔和莫回姐姐呢?”
“怪大叔?我們這裏沒有這個人?”吳予燦輕鬆回答,章淩碩還有這麽難聽的外號嗎?不錯不錯!回公司可以大肆宣傳一下。
稚嫩的小臉噌地一下變得通紅,又問,“莫回姐姐呢?”
“你的莫回姐姐和一個有潔癖的男人在談情說愛,估計沒時間理會你這個小鬼。”吳予燦涼涼地說。
剛才還張牙舞爪的小女孩,頓時像曬蔫的花,低聲喃喃自語,“我就知道,沒人會理我。”
“你找他們做什麽?我想,我這個長腿叔叔應該也能達到你的目的。”吳予燦嬉皮笑臉著。
“我又不喜歡你!”雪染又激動起來。
“長腿叔叔我可是非常喜歡你這個小鬼頭。趁著我還沒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悶死,你趕緊想好要去的地方,不然我可不奉陪嘍!”吳予燦誇張地伸懶腰,掩嘴打著哈欠。
他的上司都談戀愛去了,他這個做下屬的太兢兢業業,拚命工作,好像也不太說得過去,再說搶了總裁的風頭,也不是為人下屬該幹的事情。這一點他還是十分明白的!
“真的嗎?”雪染露出小狗般的表情,惹得吳予燦大手拍了拍她的頭。雪染隨後吐出的話,讓吳予燦差點吐血,一臉黑線加無語,“你的樣子看起來沒怪大叔有錢,你確定你有車載我去嗎?”
“你的眼光還真好,這都被你看出來了?”吳予燦咬牙切齒,他跟章淩碩誰比較有錢,他們兩個自己都不知道。
“你看起來就很窮!”雪染對於這一點非常堅持。
“我很窮,我非常窮,我窮得隻剩下時間了!小鬼咱們能不能不糾結窮不窮的問題,你還想得起來你來這裏的目的了嗎?”吳予燦趕緊轉移話題,不然他該直接睡著了。
“我想讓怪大叔陪我去看我爸爸媽媽。”雪染低下頭,悶聲回答,語氣沒有剛才的高亢。
“這就為這事,長腿叔叔和張青姐姐帶你去吧!”吳予燦無聊地撥弄雪染的頭發。
“嗯,好啊。”雪染笑開,臉上沒有剛才的狤黠,是變成了她這個年紀該有的無邪。
“小鬼,走吧!”吳予燦朝雪染伸手,雪染遲疑了下,把拐杖放進吳予燦的手裏。
“鬼靈精怪的小鬼。”吳予燦無奈,上樓拿了章淩碩的車鑰匙,下樓。
“丫頭,一起去吧!”他看向仍在廚房忙碌的張青,出聲叫喚。
“不用,你們去就好。店裏沒人看不行。”張青笑得很燦爛,連眼睛都瞇了起來。
“張青姐姐,你為什麽不去?”雪染問。
“姐姐得掙錢吃飯,讓長腿叔叔陪你去就行。”張青安慰。
“我擔心他拐騙小孩!”雪染不怕死地加了一句。
“恭喜你,小鬼!你已經上了賊船了,想下去已經不可能!”吳予燦大手蓋上雪染的頭,將她整個人轉向院外。
“好吧!”雪染抬頭看吳予燦,叔叔說不能隨便相信人,這個叔叔跟怪大叔住一起,應該不是壞人。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個大叔值得相信。
“走吧!不過要自己上下車。我可不想太一個小麻煩出門。”吳予燦斂下內心的不悅,率先出門。那個丫頭鬧什麽別扭,昨天剛在他懷裏哭成一個淚人,今天就不願意跟他出門了,真是善變的女人。
“你跟怪大叔說話方式真像。”雪染駐起拐杖,一步步挪向車庫旁,在車後座的位置等吳予燦。
“坐前麵。我可不想被人誤認為是你的私人司機!”吳予燦在駕駛座上搭話,拍了他旁邊的副駕駛座。
“哦,你真奇怪。”雪染依言,費力地爬上副駕駛座的位置,把拐杖放到後座上。
“謝謝你的誇獎。記得當向導,我不熟路。”吳予燦發動車。
張青看著車子消失在視線範圍,輕輕歎了口氣。這樣的長腿哥哥,與那段日子裏的他差距太大,哪一麵才是真的他?又或者說現在的他才是真實的他,笑得桃花亂飛卻不是因為心情愉快而笑,純粹是氣氛需要。
她該怎麽做才能越來越接近他?
“小鬼,你確定你爸媽住這裏?”吳予燦將車沿著泥濘的山路拐了第八道彎之後,在一遍荒蕪的山林旁停下,正值冬季山上大部分的樹都是光禿禿的,隻有隨意生長的鬆樹是茂密如春,在山林間張揚翠綠的站立,像山林的守護神。
“……”雪染並未答話,轉身駐著拐杖下車,小小的身體不住地抖著,眼眶通紅,費力地提著拐杖,一步一步走在不平整的山路裏。眼淚不斷地從眼睛裏掉落,沾濕了頰麵。
她隻顧著哭,忘記留意眼下的路,拐杖在壓在一塊鬆動的小石頭上,雪染整個人用力撲倒在地。
如果到現在吳予燦還不明白的話,那他就太遲鈍了。
“小鬼……”他三步並作兩步,扶起跌倒在地上,不願起身的小女孩兒,“乖,地上太冷,會生病的。”
他的聲音溫柔得不像他。
“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他們不要我了……”雪染哭鬧,小手握成拳拍打在冰冷堅硬的泥土上。
“別哭。小鬼,你是打算他們都離開人世了,還要為你這個小家夥擔心,這得多累啊!”吳予燦半蹲在雪染旁邊,也不伸手撫她。眉間卻擰成一個糾結的形狀。
這小鬼的年紀比小丫頭當時的年紀小一些吧!都是本該單純、快樂的年紀。
小丫頭是一夜之間從無憂變成了憂鬱,那份憂鬱隻留給她自己,不會輕易傳遞給別人;這小鬼怕是從乖巧變得乖張。
這不,她一聽到她的父母為她擔心,就一下哽住了呼吸,憋得整張臉紅通通的。
吳予燦起身拿過剛才被因她跌倒而被甩出三米開外的拐杖,重新交付到雪染的手上,“起來吧,用最快樂的態度告訴他們,你很堅強。你的未來,不會因為現在的狀況而缺少任何的快樂!上天一定很寵你,能讓你這麽幸運的存活下來。就為這你該高興!”
上午在小廳裏聽鎮民們在閑聊,說半個月前出了一起嚴重的車禍,貨車與客車相撞,兩輛車上隻有一個小女孩兒幸運的存活了下來,卻也在車禍中傷了腿。
“我很壞是不是?”雪染突然抬起頭,悶聲問著,小小的臉上還沾染了泥沙。黑黑的眼,因淚水的浸濕顯得明亮異常。
“沒有。你很好!”吳予燦見她重新駐起拐杖,眼底閃過一抹讚賞的神采。
“我不敢對叔叔嬸嬸發脾氣,怕他們傷心。所以,我隻能對外人生氣!”雪染繼續走向山道。
“你這想法非常好,至少比很多人都強。世上大部分的人隻會對親人生氣,對外人卻和顏悅色。”吳予燦回答,用緩慢的步伐配合著她的速度。
“真的?”雪染不相信。
“長腿叔叔從來不撒謊。”吳予燦挑眉微笑。
大概走了十幾分鍾,兩人走到新開辟的小平地,平地上是兩座新的墳塋,是鄉下的土葬。很簡單的土葬,墳塋是黃土蓋就的,墳上還有紙錢,因被白霜打濕,邊角已經開化融化,緊貼在泥土上。
“鎮上有個規矩,死於非命的人不能進入祖墳,隻能另找地方埋葬,這整座山上,隻有他們……”說著,雪染又開始流淚。
“這樣的環境很好,很安靜,又沒人打擾,是個不錯的地方。如果我以後離開人世,能被埋葬在這樣的地方,我會很開心的。所以,你不需要哭。”吳予燦安慰道。
“是嗎?”雪染不太懂。
“對。”吳予燦點頭。
雪染看了看墓碑,雙手合十,閉上眼,模樣寧靜而虔誠,像在跟她的父母說話。過了一會兒,一陣風拂過,仿佛是在對她的話進行回應。
風吹過的那一刻,雪染睜開眼,眼裏再次蓄滿了淚水。這次,她彎身,放下拐杖,對著父母的墳塋拜了三拜。
吳予燦本想說髒,轉念想了想,也就放任她去了。兒女跪父母,天經地義,何來髒的說法。
“長腿叔叔,我們走吧!” 重重地叩拜三個響頭之後雪染起身,轉頭看向吳予燦,她麵上掛著輕淺的笑容,稚嫩的頰淚漬未幹,像朵迎風而立的小雛菊。
“我背你下去吧!”吳予燦在雪染麵前彎腰。
下山的路,比上山時難,而且還都是徒坡。
“長腿叔叔,我跟爸爸媽媽說,以後的路要一個人走了。所以,我不能讓你背我。”雪染笑著拒絕。
“你是叔叔見過最堅強的孩子。但未來的路,以後的艱辛多不勝數,也許這會是你艱辛生命中最溫情的畫麵,讓自己的心保留溫情,心髒才會保持溫暖,知道嗎?”吳予燦並不認為這個小女孩聽不懂這麽深刻的話,受過傷的人總是異常聰明的。
“好。”雪染點頭,有點孩子氣地爬上吳予燦的背,一隻手抱著他的脖子,一隻手拿著拐杖。
她一直上了車,也沒再回頭往後看。
這短短的一程,確實是雪染生命裏最溫情的畫麵之一,她往後的生活裏雖然也有過艱辛,但她是幸運的人,她將微笑的力量運用得很好,沒有過任何一句抱怨。生命在每一個拐彎的時候,都給了她一個溫暖的禮物。這些禮物不是別人,都是她現在所認識的和即將認識的人。這些人都在她的生命裏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吳予燦送雪染回家之後,在她的叔叔嬸嬸盛情邀請下留在那裏吃了個飯,看了雪染無數的獎狀和跳舞的視頻。
在不算太先進的小鎮,一對父母為了記錄下愛女的每一個美好的畫麵,買了價格不菲的錄相機,還有各種各樣的演出服。這份愛不能不說是太寵愛了。
而雪染,自回來之後,對每個人都微笑,眼裏是真誠無汙的笑容。他突然覺得這個女孩內心真的太強大,強大到連大人在她麵前都自愧不如。
他在張家待到了九點半,才起身告辭,雪染撐起拐杖送他到門口。他從後視鏡看到她一直沒轉身,甚至還看到了她的眼淚,卻在她叔叔嬸嬸出來看之前,又迅速擦掉。
這個女孩讓人憐惜到心都跟著疼了。
吳予燦將車開進車庫,出來時看到張青剛好走出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