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心髒,瞬間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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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予燦笑了笑,邁步離開。
步行十分鍾到店門口,看見章淩碩的車子停在外麵。
“總裁大人和老板已經回來了,出去得真快。總裁大人也真是,求女生原諒的時候也這麽沒耐性,這要怎麽讓老板原諒啊。”自言自語了幾句,往小花園裏走去,伸手曬被單。
早上叫得歡的小鳥兒竟然還在叫個不停,有一隻還大膽地往曬被單的架子上靠。
是有好事兒嗎?總裁大人和老板的,還是她的?
呸,她能有什麽好事兒啊。除非是他要來,但他怎麽會來這窮鄉僻壤呢,他該在奢華的別墅裏喝著熱茶,處理著常人根本沒有機會處理的事物。他就是該過著那樣的生活。
張青舒口氣,自把棋盒送回給他之後,她原本以為不會那麽想他,但夢到他的次數卻越來越頻繁,每一次夢都是愉悅的,隻是夢醒後仍是她一個人。
明明自己想放開,想遺忘,反而記得更牢靠。
“這裏的竹林果然難得一見,你這家夥還真能找,這下約翰遜非被你氣死不可。”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張青一驚。
她真的出現幻覺了嗎?
這幻覺未免太真實,真實到他劃破流動空氣的氣息都直接向她撲來。
她遲疑地轉頭,看到門口站著的人,圓圓的眼驀地瞪大。
“長腿哥哥!”
“小丫頭!”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在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是一聲無奈的歎息。在以後的生命裏留下一抹絢麗無比的色彩,亮得入心,豔得入骨。
這是一個並無特別的傍晚,紅霞漫天,倦鳥已歸林。一陣悅耳清脆的鈴聲在美麗、安靜的校園裏響徹,原本安靜的校園頓時沸騰起來,苦坐了一天的莘莘學子們如脫韁的野馬從教室裏跑出,歡笑著,奔跑著,兩兩三三,並肩而行,為校園增添了無數的歡樂。
不一會兒,偌大的校園便安靜下來。
一個穿著與其他同學同樣校服的女孩兒緩步走出,遠遠地看就知道她現在很忙,非常忙。
她左手忙往嘴裏塞著蘋果,右手還費力地要夠到左邊已經垂到膝蓋位置的書包。她拚命曲著腿,無奈手太短屢試未果,但她仍堅持不懈,腿微曲,整個身體擰成一個十分滑稽的姿勢。
賓果,突然她眼光大亮,觸及到幾粒她最愛的小零食,可是由於心情太過興奮,手一抖,手掌心裏零食毫不猶豫地從她手裏掉到地上,滾進不厚的塵堆裏。
她急得想跳腳,抬頭四處望了望沒見行人,彎身,撿起掉落的最愛的零食,準備拍拍繼續殘忍的大塊垛頤掉。
正在張口之際,“你是餓鬼投胎嗎?”
男人帶笑的聲音傳入她的耳,女孩兒像受驚的小兔子一般,立刻瞪著聲音的方向,狠狠地瞪著。
他,是個很高的人。逆著夕陽,夕陽將他長長的影投在她的身上,遮掩她小小的身子。
他,姿態翩然地斜倚車身,好看到無語形容的長腿微微交叉,俊美的臉上掛著囂張的笑容。
逆著光為什麽她會知道他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
不用問為什麽,她就是知道,因為他的大白牙在黑黑的光影閃著銳光。
他笑起來十分好看,她非常認同,但有一點她十分不爽,是非常的不爽,因為他笑的人是他。
“再笑,小心惡魔耳朵跳出來了。”她不敢對著他的臉說,很沒用地低頭罵著無辜的灰塵。
他不以為意,幾個邁步將自己帶到她的身旁,曲腿蹲在她的身側。
她,實在太可愛,可愛到讓他忍不住想一看再看她臉上的笑容。
皮膚水水嫰嫩,像極了滑嫰嫰的果凍,明亮清澈的大眼裏幾乎可以清晰地倒映出他笑笑的模樣,小巧微紅的鼻,粉粉如花瓣的唇瓣。雙頰因蘋果肉而撐得圓鼓鼓的,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揉揉她的臉。
厚,這男人是有多愛笑,一見她就一直笑不停。
他很帥,非常非常帥,夕陽勾勒出他金色的輪廓,光閃閃地像極了一個卡地亞的惡魔,純黑的眼、長長的睫毛、高挺的,嘴角還掛著燦爛的笑容。
他笑著,任她打量著。
本來他還很火大的開著車飛馳,因為他剛下飛機,時差正讓他極度不爽中。梅爾集團旗下中國分部的酒店出了問題,還必須是他親自過來處理。
他在美國的事情已經忙翻了,還要跑來這裏,這個讓他非常不爽。
而前一分鍾,他看到這邊的有環境不錯,正打算繞道往這邊走走,讓心情稍微緩解一下,沒想到竟然他看到這個小活寶,才第一眼就讓他笑個不停。
他,不常笑,可以說是基本不笑,還恨不得天天擺著張臭臉,讓周圍所有人都看著吃不下飯,可是遇到她,他就愣是笑個不停。
哪有人愛吃愛到連東西掉地上,還恨不得趴到地上給吃了?
明明她手上就啃了一個大蘋果了。
她是有多愛吃啊。
“你、你瞪著我也沒用,蘋果不能分你。”她有些畏懼他閃著清亮的黑眸,趕緊表明自己的立場,她後知後覺地想她好像不小心惹到一個危險的人物呢。
看看他手上腕表,看的衣飾,又忍不住多留了兩眼看看他捥起的衣袖露出健康漂亮的手臂。
她,就兩個愛好,一個是吃,一個是看帥哥。
現在,吃的在她手上,帥哥在她五公分之外。
她今天出門沒看黃曆,難道今天大利嗎?
聞言,他又笑起來,連眼也笑成了彎月,慵懶的笑聲十分悅耳。
她的小腦袋瓜是怎麽長的?怎麽可以這麽可愛?
“如果我說,我想吃,非常非常地想吃呢?”笑容輕斂,他表情微帶苦惱地問著她。
欺她,突然成為他現在非常想做的事情,而他的行動力一項極強,想做從來不多做耽擱,立刻行動。
麵前的小小女孩兒,愣了一下,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手裏的大蘋果,做了一個很艱難的決定——低頭以迅雷不極掩耳的速度啃掉自己手裏的蘋果,吃得雙頰更加圓鼓,一雙亮眼還不時防備地看了一眼他。
哈哈哈,他爽朗地大笑,低沉的笑聲穿過她的耳膜,敲擊著她小小的心,泛起一陣激烈的共鳴。
“蘋果吃完了,你沒得吃了。”在他燦爛的笑聲,她解決掉手裏的蘋果,小臉滿是得意之色。
她站直身,想表現出她的成就與得意。
“是嗎?我還是想吃呢。”
“沒有了,我隻有一個蘋果。”她也哈哈大笑,笑不是他才有的專利,她也可以笑得很大聲。
所以,不要在她麵前笑得這麽大聲,這讓她心裏很不舒服。
她驕傲無比,無比驕傲地邁步,準備離開。雖然他是個很帥的男人沒錯,但她要錯過回家的時間了,她媽媽肯定十分擔心她。
在錯身的瞬間,一個大掌握住她纖細的手臂,溫暖的溫暖從她的手慢慢傳到心髒位置,讓心髒也跟著溫暖了幾分。
“你……”她回頭,想抗議。
才一張嘴,便被堵住,用他的唇。
肩上的書包,掉落在地,泛起一層淺淺的灰,灰塵隨風而起,在夕陽的光線裏跳躍著,像跳一段精靈的舞蹈。
時光,為這幅美麗的畫卷染上印跡,勾出時光的剪影。
這是張青第一次遇到吳予燦的場景,美麗得讓人心悸。
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隻是她不知道第二次會快得如此之快。
此時,依然是夕陽,張青依然穿著素色的校裙,背著書包。
不過這一次不在校園,而是在河堤。
她坐在河提的壩上,雙腿騰空,看著河麵上被夕陽染成一麵火紅,是哪個人說過什麽半江瑟瑟半江紅的,估計就是這樣的畫麵吧。
她敲敲腦袋,她記憶力壞得出奇,連有教無類的文史老師都連吐三口血,死也不願意再教她這樣的學生,因為她會毀了他們的教學生涯。
明明一首簡單常見的唐詩,問她詩的作者,她能張冠李戴到宋代或清代的詞人,活脫脫把文史老師給弄愣在講台上,狠不得拿塊豆腐砸開她的腦袋,看看裏麵塞的都是些什麽東西,是不是除了吃還是吃。
是啊,她的人生現在就剩下吃了,心情好她吃東西,心情不好她更想用吃的來彌補她內心的缺憾。
而現在她也不斷地往嘴裏塞著清脆的雪梨,甜甜地味道,一入口便俘虜了味蕾。
吃著吃著,她眉頭一皺,鼻子一紅,清澈的眼眸覆蓋上一層薄薄的霧氣,她趴在河堤的安全欄上大哭。
今天她傷心透了,媽媽的病已經很糟糕,竟然在她麵前吐血,難受得直流淚,以往媽媽再病再疼,都會對著她微笑讓她不用擔心她的身體。可是今天她連強裝的力氣都沒有,費力地咳著,血就這樣從她的嘴裏噴出來,濺上她的手背。
媽媽抱歉的話尚未出口,便陷入了昏迷。
她無能為力,她是個壞小孩,媽媽這樣,她除了驚慌失措,慌亂地找醫生之外,沒有任何的辦法。
她隻想像普通的十六歲女孩兒那樣,單純而平順著。
可是,媽媽的病來得如此突然,突然到根本來不及長大,來不及懂事,來不及為她的媽媽留住健康。
醫生趕過來之後,為媽媽檢查身體,她隔著人群恍惚地看著一群陌生人為她的生命努力著,生為她的女兒她卻隻能坐等著。
媽媽的主治醫生李伯伯是媽媽的好友,也一直是他在照顧她媽媽的身體,手術結束後,媽媽被送進重症病房,她隻能隔著厚厚透明的玻璃窗,看著麵色幾乎跟身上床被一樣白的媽媽,像純白色的玫瑰一般靜靜躺在病床上。
隻是這棵純白的玫瑰開得太豔,開得太快,快到即將到了凋零的時刻。
李伯伯跟她說,媽媽撐不過兩周!
兩周,多短的時間!十四天,三百三十六個小時,兩萬零一百六十分鍾,一百二十萬九千六百秒。
這就是媽媽最後的時間了嗎?
從此之後,媽媽消逝,世上隻剩她一個人了。
再沒有讓她撒嬌,再沒有人會為她撫順頭發聽她小小的抱怨,再也沒有叫她“我的傻丫頭”。
世上再也沒有媽媽這個人了。
她可不可以選擇,可不可以拿她所有愛吃的零食,愛吃的水果去跟上帝交換,換下媽媽的健康,換下她的生命。
可不可以?
張青大哭著,聲音隨著河堤下的潺潺水流,漸漸走遠。
突然,她小小的肩頭傳來一陣溫暖,是上帝聽到她心底的祈求,打算幫她了嗎?
她抬起滿是淚痕了小臉,急切地,滿是期待地看著身後的人。
“小丫頭,你怎麽哭了?”吳予燦微皺俊眉,看著這個在美麗如畫卷的風景裏哭得稀裏嘩啦的小女生。
這個地方,是他前兩天發現的,很寧靜也很漂亮,流水如詩,晚霞惹人心醉,還有青草、小鳥為伴,也算是人生一大美景,就算是他這個出身名門的貴公子也會忍不住停下腳步,靜靜欣賞的。
可是,才短短兩天,在他尚未厭惡這片風景之前,河堤上卻多了一個哭泣的身影。
他不是個好管閑事的人,一般看到這樣的情形,他鐵定轉身就走,絕不會主動去招惹。但她的背影讓他有些熟悉,有點像前幾天見過的可愛女生,他才迫不得已走上前拍拍她的肩。
是他,那個在學校門口可惡地在她嘴裏品嚐蘋果味道的男人。
張青吸吸微堵的鼻,有點迷糊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本想嚴重抗議一下他先前的惡劣行徑,聽到他那一聲“小丫頭“,委屈地撅了撅粉嫩的唇,抱著他的腰身又大哭起來,還邊哭嘴裏模糊不清的喊。
“我好難過,好難過,難過得要死掉了。”張青眼淚流得很急,臉緊緊貼著吳予燦的衣服,她所有的眼淚都滲入他的衣衫裏。
這個小丫頭是水做的嗎?怎麽會有這麽多的眼淚,熱熱的淚水滲過薄薄的衣衫灼熱地燙著他的皮膚,燒進心裏,引發起他一陣莫名的煩躁。
“難過什麽?”他深吸口氣,將心底泛起的煩躁隱去,先把這麽在他懷裏哭得驚天地泣鬼神的家夥安撫好才是現下首要做的事情。
“媽媽,媽媽她生了好重好重的病,我好怕好怕。”一句話被她說得斷斷續續,還伴著濃濃的鼻音和抽泣聲。
吳予燦更加皺眉,這樣的事情他無能為力,誰都無法掌控人的生命,是不?就算你富可敵國,也無法決定自己的壽命長短。
可她才這麽小,肩膀還這麽稚嫩,怎能扛起失去親人的痛楚。
那樣的痛,他經曆過,痛徹心扉,刻骨銘心,就算那樣的痛過了數年,他依然清晰記得喪母之痛。
那樣的痛,淒厲而殘忍,仿佛世界所有的色彩都頓時變成了黑白,扭曲著人的心。
“別哭別哭,要是現在哭花了臉,你媽媽她肯定難受。”吳予燦柔聲安慰。
她抬頭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他很高,高得幾乎可以撐起一片天地。
可是,她除了哭,她還能為媽媽做些什麽,她不能變成止疼藥,讓媽媽減緩疼痛;不能說變成爸爸減緩媽媽的思念。
她什麽也做不了。
她懊惱得又想大哭起來。
吳予燦靜靜看著她,她是個很單純的女孩兒,一眼即可看穿。
“她隻希望你能快樂,你快樂了,她就會放心的。”吳予燦說著,以前他也有這樣的困惑,花了無數的時間去找最好的藥,最好的醫生,沒有在母親的病床前停留多少時日,當找到最好的藥和醫生時,母親的病卻已入骨髓,再多的治療也無濟於事。
他怎能讓這個初相識的小女生也經曆同樣的苦楚,好好陪著重病的人走過生命最後一程,才是對病人最好的方式。
“真的?”張青問,她不確定,真的不確定。
但他堅定的眼神告訴她,他說得十分正確。
才見過兩次,她就是相信他。
可是,她不想要媽媽生病,不要想媽媽離開她。
生命,那個難的命題,為什麽就這樣用強悍的姿態,出現在她的生活裏,讓她根本沒有多餘的力量去抗拒,隻能乖乖承受。
現在,她不能再任性,要乖乖陪著媽媽,時間太短,才短短的兩周,她不要讓時間隻停留在哭泣裏。
“我要回去了。”張青有些不舍,但天空絢麗的彩霞已經漸漸熄滅,隻剩餘暉。
“好。”吳予燦回答得很幹脆。
張青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這河堤沒有灰塵,但她還是習慣拍幾下。
“你就這樣回去嗎?”吳予燦用手指了指臉。
她清澈的眼早已哭腫,連帶的雙頰也泛起兩坨紅潤,在她白皙的臉上多了幾分豔麗。她這模樣回去,很難不讓別人看出她的傷心。
“那怎麽辦?”她沒想那麽多。
她的疑問剛落地,就被他牽著走,十米開外的距離停著他的車,是張揚的火紅色,幾乎跟主人一樣囂張地在滿眼綠地的四周,抹出一筆耀眼的紅。
吳予燦打開車門,彎身取出一瓶純淨水,水的牌子是一連英文,他長指擰開瓶蓋,掏出手帕,倒水浸濕帕子。
“閉眼。”他轉過頭,看見她興致盎然地直看,好笑地出聲製止。
這小丫頭,對什麽東西都好奇。
“哦。”她應了一聲,聽話地閉眼。
未幾,一陣涼意覆蓋在眼皮上,清清涼涼的,很舒適,也減緩了她眼睛的酸澀感。
吳予燦認真打量地眼前的女孩兒,明明該是最無憂的年紀,本該像他家裏的小魔女一樣無惡不作,無人不欺。可是這小女孩兒卻要承受即將與最愛的人的生離死別,那時,他的年紀怕是跟她一樣大的吧。
他總是刻意遺忘那段時光,可是遇到她,那段時光總是會輕意地就浮現在眼前,卻沒有平日裏的難受與苦澀。
“好了。”他抽回手,出聲提醒她。
“嗯。”張青睜開眼,雙眸沒有了剛才令人心痛的通紅。
張青與吳予燦在河堤分開後,緩步走回醫院。
醫院離這裏不遠,十分鍾的路程就可以到,這是一家很貴的私人醫院,全靠李伯伯的幫忙,否則以她和媽媽的財力是支撐不了這裏的醫療費用的。
這世上還有很多她該感激的人,她不能這麽沒用,躲入自己小小的殼裏,一個人傷心,傷情。
她深吸口氣,大步朝著醫院的住院部走去。
“小青,你回來了!”是李伯伯的聲音,慈祥而沉穩。他穿著白大褂,大步朝她走來。
張青心一驚,是媽媽出事了?
“我媽媽她怎麽了?”她的承受能力還沒這麽強,一問便滿心的心慌。
“別擔心,她隻是在擔心你,你下午哭著跑出去,她很焦急。現在剛睡下。”李伯伯拍拍張青的肩,滿臉的疲憊,像是很久沒有得到休息。
“對不起,我……”說著,淚水又差點滑下眼眶。
“沒事,你去陪陪她吧。醒來能看見你,她一定很高興。”李伯伯止住她的話頭。
“好。”
李伯伯離開,張青低頭上樓,並未發現從河堤上一直無聲跟在她身後的車子的主人看著她走進醫院,直到再也看不到她,才緩緩調頭離開。
濃濃的藥香自病藥裏彌漫開來,讓張青微微皺了眉頭,放輕腳步走到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下。
病床上的人輕淺的呼吸著,跟張青極為相似的眉微擰,像在與痛苦作戰。原本豐膄的臉頰現在已經深深凹陷,顯露出高高的顴骨,細細的頸項,被覆蓋在醫院白色的床被的身子,露在外麵打著點滴的瘦骨嶙峋的手。
這雙手曾經能為她撐起一個家呢,現在隻能靜靜地停在那裏,任由維持生命的藥水緩緩點進她幹瘦的身體裏。
媽媽……她在心底喚著這個稱呼。
說好不哭的,可眼淚又不聽話地浸濕了眼眶,她用力咬緊唇瓣,任著眼淚滑下,卻不發出任何聲音,怕驚擾了床上好不容易才能入眠的病人。
她一直忍,手輕握住病床上的人的手,一動不動地看著。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走,窗外也早早被黑暗所取代。
床間的人緩緩睜開眼,這是一雙平靜而慈愛的眼,充滿了溫和,明明這麽痛、這麽難受,看到她最愛的女兒,她還是撐起美麗的微笑。
“我的小丫頭。”她無力抬起手臂,隻能微微動了動手指。
“你醒了,要不要找李伯伯?”張青連忙抹掉臉上的淚痕,她不能再讓媽媽看到她哭。手腳並用地撲到床邊慌亂地詢問著。
“不用。我現在很好。”她的傻丫頭,還是這麽天真。
現在就算有神醫降世,恐怕也無能為力了。可是,她的小丫頭不明白,以為越多的藥品打入她的身體,她就能健康如昨。
她的身體她早就知道,並且有些故意為之的傾向,盼著能早日離開她厭倦的人世間。離開了,就能看見他,所以她並沒有任何害怕;可是到了真要離別的時候,她才想起她還有個小丫頭,她和他的小丫頭,這個小丫頭才十六歲,是如花的年紀。這樣的年紀裏,讓她接觸死亡和消逝,她突然有些不忍了。
她明白,她是個自私的女人,自私到骨子裏隻剩愛情,遺忘了親情,遺忘了做一位母親的責任。
“媽媽、媽媽……”張青握住病人未打點滴的手,放到頰邊。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不知道該怎麽做。十六的年紀,她還不知道怎麽麵對死亡,隻能握著她的手喃喃地叫著那個溫暖的詞匯。
“我的孩子,媽媽還在這兒,不要驚慌,不要害怕。”她伸手無力地拍了拍張青單薄的肩,這時候的安慰是稀薄的,她不知道她的女兒能聽進多少。
“……”張青無言,將臉輕輕埋進病人的胸膛位置,動作很輕很輕,生怕弄疼她。
“我想回家。”她歎息般地說著,既然生命已無法挽回,她沒必要讓自己最後的時光交給這空白的四麵牆,回到有那個記憶的小家度過餘生才好,身邊有女兒陪著,她勉強讓自己忍過最後疼痛的兩周。要不然……
“你不能。”張青想也不想地否決掉。
“然兒,你不能再任性。”李伯伯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女人唇上泛著一抹美麗的淺笑,輕輕閉上眼睛,又陷入昏睡中,也將可怕的沉默交給病床前的女兒,與激動的好友。
她一直都自私,所以她無須在意誰。
所以,她連最後的十四天也未曾留給她的女兒,在當天的淩晨六點時,她便自己拔掉手上的點滴,就這麽任性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以決絕的姿態撲進有她愛人的國度裏。
張青的世界傾塌了,塌成一遍無望的廢墟。
她看著病床上身體已經冰冷的女人,和她唇邊淺淺的笑意,心裏像堵了一口很悶很悶的氣,呼之不出,咽之不下。
李伯伯在人群中間忙碌,不斷試圖挽救著病床上的人,可是旁邊的心髒測試圖仍然是一直毫無波動的直線。原來生命的終點就是一條毫無特色的直線,沒有任何起浮,沒有任何情緒,隻是一條單調的直線。不管起點和過程是怎樣的多姿多彩,終點都是同樣的直線,沒有任何人可以例外。
一向沉穩優雅的李伯伯竟然有些發狂了,所有的護士都停下手上的工作,隻有李伯伯仍然執著地進行著搶救。電擊數次之後,屏幕上依然是直線。
張青想喊,她想對著李伯伯大聲喊:她已經丟下我們了,不要我們,為什麽我們要這麽難過?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喊出口了。她的世界裏突然變成了一遍寂靜,在這樣嘈雜的環境裏聽不見半點聲音,隻見李伯伯吃驚地望了她一眼,頹然放下手中的儀器,身體像被抽幹了一樣,軟軟坐到病床邊的椅子上。
全世界在張青的眼裏演起了默劇,她跑向走廊,走廊裏的人見她都驚恐地往兩邊躲著。
她是惡魔嗎?所有人都怕成這樣,昨天之前那個怕得竄進別人病房的護士不是還偷吃她的零食嗎?那個驚恐地望著她的小男孩,昨天不還抱著她投訴家人的虐待嗎?
為什麽一轉眼,所有的人都怕了她,都躲著她。她一夜之間變成了惡魔嗎?
她瞪著眼前的人,他們嘴裏說著話,有些甚至尖叫著,卻一句都傳不進她的耳朵裏。到底還是她出了問題,是不?
腳步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終於衝出熙熙攘攘的醫院,卻闖進一場毫無預兆的大雨之中。這是一場盛夏的雨,大而猛烈。
無數的雨點敲打在她的身上,冰冷、刺骨、絕望、恐懼,任她怎麽跑,都跑不出這片突來的雨。
終於,她累了、倦了,跌倒在地上,臉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陣銳利的痛自臉頰處傳來,漸漸穿過整個身體,直達心髒。
她笑著,聲音蒼涼;哭著,淚雨交纏,分不清是淚是雨。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世界雨停了,眼前出現一雙暗黑色的皮鞋,來人的褲腳被雨水打濕了一圈,卻不見任何窘迫,他直立不動,執意為她擋住雨的侵襲。
她僵直著身體,頭慢慢抬起,目光略過那人的長腿、西裝下擺、他持著傘的大手、他光潔的下巴、他的唇、他的鼻、他的眼、他的眉、他如生絲般的發絲,以及他和她共撐的黑色大傘。
她以為,她已經哭夠了,沒有再多的力氣繼續發泄。
而她隻是看了他一眼,淚決堤,一陣嚎啕大哭。
而吳予燦仍是直直站立著,為她擋住上方的雨滴,靜靜地任她哭,讓她的委屈、她的悲傷釋放。
許久過後,他漂亮的眉開始擰起來,她已經哭得太久了。
“小丫頭,夠了。”他彎腰欲扶她起來,才一碰觸她的肩,她便軟軟地向後倒去。
該死的!
吳予燦低咒著,丟下黑色大傘,彎身抱起她,坐上車子離開。
這是一棟很美的別墅,像極了童話裏的城堡。
而她,並不是公主。她隻是一個將自己的母親留在人間十六年的人,現在她也留不住她稱其為母親的人。
張青坐在屋外樹下的人桌邊,將臉埋進膝裏,一片樹葉掉落在她的黑白的發旋上,不肯落地。
她的身邊是吳予燦,他正對著筆記本電腦忙碌了一天,其間沒有說過半句話。
也好,正好她現在也隻想安靜。
為什麽會這麽相信他呢?他對她而言差不多算是一個陌生人,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她卻在他的家裏待了三天。
這三天裏,他也沒怎麽跟她說話,隻是埋頭做他的事情,卻從未離開過她的視線,隻要她一抬頭便能看到他,有時候他隻是望著她,漂亮的眸子裏有著她讀不懂的情緒;但更多的時候他總是忙著的。
他,工作時候的樣子,很迷人,像主宰自己國家的國王,一揮手便無所不能。
所以,他也能解決她的傷心,是不?
她有很多的話想問他,想問,他怎麽會知道她在哪裏;想問,明明是陌生人,為什麽要對她這麽好;想問他,這世上有沒有一種藥,吃下後就望了不快樂的事情,讓她可以繼續無憂地過未來的生活……
張青昏沉地想著,在煩亂的思緒中入眠。
吳予燦感覺到對麵的小丫頭的注視的目光,但他暫時無暇理會,也沒有時間跟她說話。明知道她這個時候最需要別人安慰,他卻隻能將時間留給無趣的筆記本電腦。章淩碩的章氏集團開始延伸到美國,他需要幫他打理前期的事務,推托不得,而他自家的梅爾酒店也麵臨危機,一時間,他忙得幾乎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吳予燦心想著,他暗暗在心底罵著無數句混蛋之後,心情稍微好轉。
將專注力繼續投放到麵前的筆記本,吳予燦緊盯著屏幕上的數據,眼裏閃過一抹興奮的光,手指又忙碌地在鍵盤上快速敲打了一陣,露出滿意的笑容,合上筆記本。
往後一周的時間都不要再讓他看到這台破電腦,否則他真會翻臉。
吳予燦抬眸,那小丫頭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才短短三天,她就將自己變成了另一番模樣,圓圓健康的蘋果臉,仿佛縮小了一號,覆上了一抹蒼白和脆弱,微翹的眼睫毛投在眼下,形成青黑的陰影,那陰影從河堤那天之後就沒在退過,連圓潤的小下巴現在變成尖尖的。
她睡得很不安穩,時常不安地動著,秀氣的眉也緊蹙。
這時,她突然在夢裏驚了一下,抖了抖身體,然後張開微帶血絲的眼。
他心裏立刻充滿的成就感,比賺進千萬美金更有成就感,因為她第一眼便是在找他,目光觸及到他時,她緊繃的身體才微微放鬆了下來。
他知道,她剛失去了親人,而他又恰好在這個時間裏出現,才讓她產生了特別的依賴感,但他還是非常高興。
“小丫頭,我們來下盤棋吧!”他像變戲法一樣,從筆記本電腦後掏出兩個小缽盂,棋盒圓鼓鼓的十分可愛,他見到這棋盒時就覺得特別像咬蘋果的小丫頭,雙頰鼓鼓的,要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我不太會。”看到他打開棋盒,是黑白兩色的圍棋,她沒學過,而且圍棋是複雜的遊戲,她更加不會。
“沒關係,我們也不按平常方法下。”他將盛著白棋的小缽盂推至她麵前,鋪好棋盤,“女士優先。”
她忐忑地放一顆白棋,他跟著放顆黑棋在她的白棋邊;她又下一子白棋,結果他還是把黑子放她的棋旁。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笑得很燦爛,白白的牙整齊地排列著,很好看。
她心裏很納悶,這是他的戰術嗎?她一點戰術沒有,會不會輸得很慘?
她硬了硬頭皮,再落一子,他依然如前麵兩手棋一樣,依著白棋落子,直到最後滿棋盤都是棋子,她的白子落了最後一個空閑的位置,而他手上竟然還有一顆棋子。
他笑笑,直接將黑子壓在最後落下的白子身上。
她瞪著眼,這算什麽棋啊?
看著她錯愕的眼,他哈哈大笑,大手忍不住揉亂她柔軟的發絲,讓她順順的發頓時炸了毛。她瞪他,他不停手,她再瞪,瞪到她雙眼泛紅,他才停下手。
“丫頭,明天再見她最後一麵,我就帶你離開這裏,好不好?”突然,吳予燦將她擁進懷裏,用很輕的口氣說著,怕驚擾了懷裏的小丫頭。
“嗯。”她的聲音很輕,有些事情總是要來的,向她告別後,是不是她就不會這麽難過了?她還太稚嫩,不太會想得太詳細。
張青將母親的骨灰跟父親的合葬,那天是陰天,墓園裏隻有三個人,她、吳予燦和李伯伯,李伯伯三天不見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幾歲,鬢邊都起了白發,臉上有浮現起深深的皺紋,背影也佝僂了幾分。
她知道,這一切都隻緣於她的母親,那個曾經如花的女人,現在與心愛的男人長眠於此的女人。
她突然有點恨她的母親了,一個自私到連親人都不要的女人,自私連最後的時光都不留給她。
既然對李伯伯無意,為何在生命最後的時光裏,還要給李伯伯曖昧的遐想,讓他終其一生都逃不開她的局。
她想恨,瘋狂地恨。但是,她不能恨,一恨她就會變得麵目可憎。
有沒有喜歡和隻會恨的人交朋友,沒有人。
“小青,以後跟李伯伯一起生活吧,讓李伯伯照顧你。以後想不想學醫都沒關係,遵循你自己的興趣發展。”李伯伯望著大理石的墓碑,上麵是他最好的朋友和最愛的女人的照片,兩個笑得滿足而明亮。
這難熬的思念留給他一個就好,三個人的糾纏,總得有一個人退出,才能織起另外兩人的圓滿。
“我想跟他走。”張青小聲地答著,抬頭看向李伯伯。
“是嗎?要去哪裏?”李伯伯看著張青,目光深邃,仿佛是在借著眼前的小女孩兒看多年之前,現在已經靜靜長眠於此的女人。
當年的她也選擇了另一個人。
生命的輪回,總是這般戲弄人。
留下的永遠是他!
“去美國。”吳予燦替她回答。
是嗎?連去的地方都一樣,還需要阻攔嗎?當年阻攔無效,差點毀了三人的友誼,現在又何需再攔一次。
“去吧。別斷了消息。”他歎息,僅剩這樣的要求。
“我會的。”張青點頭。
“好,那我走了。”僵硬地轉身,不舍,最終還是要離開,因為不管以前還是現在這裏永遠都不會有他的位置。
張青轉身,以一種超越年齡的憂傷目光望著李伯伯的背影,第一次發現,原來被留下來的人才是最痛苦的,李伯伯的痛苦來自她的父母。
才想著,她的眼眶又濕潤起來。
張青看著墓碑上的照片,喃喃自語。
“她,這十六年從未真心的笑過,除了離開前的那一晚。就連平時看到我,她也冷冷淡淡的,甚至有憎恨的情緒,恨我間接害死了她最愛的男人!恨我生病!她肯定恨我為什麽偏要在那個雨夜生病,讓他不得不開車去載著我去醫院,不去就不會出車禍,就不會離開這世界。可是,我生病了,生了很嚴重的病,差點死掉。所以,她恨我,恨我略奪了那人的生命。連最後的時光裏,她也用決絕的方式離開我。她在報複我!明明是我的母親,卻十六年都不肯原諒我無心的過錯……”
淚潸然,她伸手碰觸冰冷墓碑上的照片,仿佛碰到的是溫熱的皮膚。
她眼底很迷茫,她不懂這麽濃烈的情感,愛亦或是恨,她都不太明白。
明明該是世上最愛她的人,為什麽會這麽恨她?
“小丫頭!她隻是太愛你,愛你愛到不忍心讓你承受這十四天的擔憂與恐懼。她是你的母親,你是她手心裏最重要的寶貝,她不可能恨你。她想讓你繼續擁有無憂的性子,繼續積極的生活下去。她知道她生命的終點在哪裏,既然她遲早要離開,何不讓你少了些煎熬,直接將最殘忍、最直白的結局前提告訴你,讓你不再為她的病、她的痛而情緒起伏。這死亡來得又急又快,雖然突然,但至少讓你能早點清醒。”吳予燦看著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笑靨如花,一臉溫柔,目光向洞視一切地望著眼前的風景和人。
他,不得不說,她太聰明,聰明到有些涼薄了。
她真能狠下心將她的女兒丟在這冰冷的人世間,從此再無親人無依,還是她相信她的女兒能忘了她的離開,重新樂天生活。
這小丫頭,他才認識她幾天,就發現她的性子絕對的樂觀,純真到讓人發抖的程度。這個女人若不愛她,怎會讓這小丫頭在十六年的單親家庭裏擁有這樣的性子呢。
又是一種深沉得讓情商不到一八0的人沒法挖出來的愛,她確定她單純的女兒能理解嗎?
“是這樣嗎?”張青愣愣轉頭看吳予燦。
他說的都是真的嗎?是愛,不是恨。
愛她,愛到不忍看著她獨自一個人走向死亡?
可是她,想陪著她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程,告訴她的母親她心裏很愧疚,沒有代替爸爸照顧好她的身體;告訴她,她很愛她,不願意看到她每天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裏,無法抽身;告訴她,有她這個母親,她很驕傲、很滿足……
可是她,連這樣的機會都不會留給她,連最後的機會都不給她。
“我打算帶著你們疼愛的女兒去美國,她很單純也很可愛,這樣的女孩兒不應該停留在你們離去的陰影裏不肯自拔,她值得最好的對待。你們同意嗎?”吳予燦目光依然停留在墓碑上,但餘光能看到身邊還不到他肩膀的小丫頭,身體不斷地抖著,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
她的年紀還太小,他當她的長腿叔叔也好,大哥哥也好,亦或在她的未來裏占上愛人的角色都行。
對於兩人的關係,他沒有太多的架構,順其自然就好。隻要陪她度過這一段傷心,讓這一段傷心在她往後的歲月裏盡量減緩對她的傷害就好。他對愛情,沒有太大的憧憬,因為愛人既讓人愉悅,也會讓人絕望,甚至毀天滅地,都是傷人傷己,他不打算碰觸。就算要碰觸,也是那些溫文如水的感情。
“好。”她點頭,這個堅毅的男子,她就是執著地相信他,沒有任何理由。
“乖女孩兒!”吳予燦笑笑,爽朗的笑容讓原本有些昏暗的視野頓時亮了許多。
去美國的時間定得很快,快到張青沒有跟任何同學或者朋友說,吳予燦在從墓園回來的第二天傍晚便跟她說轉學的手續和機票都已經辦好,甚至連從未出國的她的護照都已靜靜地躺在她床邊的小桌子上,幾乎像夢境一般。
而自從遇到他,她的生活就像一個美夢,所有的悲傷在他的麵前都自動煙消雲散。
翱翔在萬裏高空之上,那些平時她需抬頭仰望地雲彩都近得像在她的手邊,白白軟軟像棉花糖一樣。上飛機最初的興奮勁退去,便是極力掩也掩不住的疲憊。
“睡吧,我們還需要坐很長的時間。”吳予燦坐在靠過道的位置,輕聲提醒。
“好。”含糊地應了一聲,疲倦地閉了眼,約會周公去了。
吳予燦皺了皺眉,上了回美國的飛機他才想起一個問題,該已什麽名義向別墅的人介紹她。
別墅裏有一個父親,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一個美麗能幹的阿姨,很複雜的家庭成員,他完全可以逃開,如果沒有對母親的承諾,他早會離開那個不算家的家。
“請幫我照看好你的父親。”母親臨終前的話回蕩在耳邊,即使早早知道那個男人的背叛,她卻依然愛他如斯,敬他如斯。
所以,他害怕愛情,怕有個女子會像他母親愛那個男人一般愛他,而他卻無法給她永遠的承諾,所以他索性不期待。
“這是我的未婚妻,張青。”吳予燦牽著張青的手穿過寬大漂亮的庭園,進了奢華溫馨的別墅,對著在餐桌上吃飯的三人說著。
吳森豪筷子落了地,吳母蔣梅微微的錯愕之後是一陣釋然的笑容,而吳家的小公主吳洋則是生氣,有種衝冠一怒的憤慨。而他牽著的女孩兒則渾身一震。
同樣的一句話,激起了不一樣的浪花。
“什麽時候你有了未婚妻?”跟張青一般年紀的吳洋跳起來,她一身整潔幹爽,烏黑順滑的頭發簡單地紮了個馬尾,飽滿的額頭上有一個漂亮的美人尖。她很漂亮,隻穿普通的校服也掩蓋不住她的高貴氣質,像個公主。
而她也確實是大家奉在手心裏的公主。
此時,她精致的眉眼藏著熊熊烈火。她很憤怒,非常憤怒,而她的憤怒不需要掩飾,從來不需要。
“哥哥大了有未婚妻很正常。梅爾,你別鬧。來來,都坐下吃飯吧,飛機餐一定沒自家的飯菜好吃。”蔣梅掛起笑容,上前拉過張青的手,因為拉吳予燦的手一定會被當場甩開。
“坐吧。”吳森豪也發令。
吳予燦牽著她入坐,傭人也拿來了兩副碗筷,吳予燦用自己的筷子為張青布菜。
“吳媽,這幾天為少奶奶準備點米粥吧,她轉時差,吃些易消化的食物。”吳予燦轉頭吩咐一旁的吳家傭人。
“是。”吳媽點頭。
“什麽東西!哥哥是個大壞蛋!”吳洋見狀,突然砸起東西,卻沒一個人上前安慰,任她將桌上、桌旁的東西砸得粉碎。
吳予燦看了發怒的吳洋一眼,“等下將飯菜端到我房裏。小丫頭,我們上樓。”
吳洋看著兩人消失,轉頭看了看自己的父母,哇地一聲哭起來。
張青的第一次出現,就將吳家掀起了不小的波浪。
偌大的花園裏,張青手裏拿著英語書背著單詞,讓自己盡快的進入狀態,害怕再給吳予燦增添麻煩,可麻煩反而不請自來了。
“你用什麽下流的手段勾引我的哥哥?讓他對你百般嗬護?”一聲嬌嗬自頭頂硬生生地響起,接著她手中的英語書被扯出去,扔出很遠。
“你弄髒了我的書。”張青說著,想起身撿書。
“你停下。”手臂被吳洋捉住,用力地抓著。
清澈的眼看著一臉嬌縱的公主,不明所以。這個女孩兒是被無數人捧在手心裏的,舉止優雅、自信奪目,還有一副美麗的麵孔,雖然嬌縱,但不會讓人產生厭惡的情緒。因為她本該讓所有的人都想保護她、縱容她的。
“你這眼神是什麽意思?是不滿嗎?你突然來到我們家,搶奪了哥哥對我的愛,又搶奪了我父母的關注,不就是扮演成一個可憐的小孤女以搏得所有人的同情嗎?我不屑如此!”吳洋看了她一眼,冷聲嗬斥。
裝可憐搏同情,沒什麽了不起,她也會。
“我沒有搏取任何人的同情。”張青清楚地表達著。
“沒有嗎?哥哥跟爸爸在書房的談話我都聽到了,他不過是因為你沒了媽媽,才把你帶來美國,隻是同情你。所以才會說你是他的未婚妻,你最好認清現實,別妄想著能麻鵲飛上枝頭變鳳凰,那是不可能的。哥哥愛的隻有我一個人,你不過是一個擋箭牌而已。”
“你們有血緣,怎麽可能愛!”她靜靜指出事實,生物書上有教,直係血親成婚生下來的孩子多半是不健全的,世上很多國家都不支持近親結婚。
“你給我閉嘴,你沒有資格指責別人。你這個小孤女!”吳洋惱羞成怒,撲上去撕扯著張青的頭發。
她最恨別人提起血緣的事情,就是因為那該死的血緣,她才無法與哥哥有除兄妹之外,其它的感情,她得不到,她不會讓這個小孤女得到。
張青也不甘示弱,用力予以反擊。
結果是,兩敗俱傷。
愛女心切卻也公平的吳家夫婦,讓吳洋和張青好好在房間裏反省,吳予燦晚上回家,看到吳洋臉上的青紫模樣也嚇了一跳。
他臉色沉重的走進張青的房間,她正靜靜地閉上眼睛,臉上沒半點傷痕。
是她太會偽裝嗎?偽裝成一副脆弱的模樣,獲取他的同情,然後欺負他們吳家的寶貝,梅爾臉上的傷不是弄虛作假的,而是真實的傷痛。可張青卻無半點傷痕。
“梅爾雖然任性,但不是壞人,請別對她動手,好嗎?”吳予燦對著床上的女孩兒說著。梅爾的問題他知道,家裏隻有她一個女孩,突然多了一個同齡人搶奪了大人對她的關注,她心裏不舒服,有些過激的行為,不難猜出來。現在對梅樂提要求,成了不可能。現在隻能讓張青盡量避開,減少兩人正麵的直接衝突。
張青在床間的手握了握,一動不動。
吳洋是他妹妹,她是外人,所以他不顧其他情況來要求她嗎?
吳予燦見她沉默,皺了皺眉,想到梅爾的臉傷成了那樣,與她同齡的小丫頭也可能受傷了,“你受傷了?”
“沒有。我很好!”現在才問她的傷!現在才問!張青黯然想著。
“你確定?”
張青點點頭。
“沒傷著就好。”吳予燦拍了拍她的肩,舒了口氣。
“長腿哥哥……”
“嗯?”
“沒、沒事了。”張青搖搖頭。
“丫頭,我知道你現在傷心,傷情。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是梅爾是無辜的,她不該成為你的出氣筒。”他歎了口氣,這個女孩看似柔弱,其實倔強到連他都扭不回來她的性子。他知道,她們的打架多半是梅爾挑起來的,但動手傷人總是不對的,他先聲明,以免釀成更嚴重的後果。
“對不起。”她開口,清澈地眸底是清亮的水光。
對不起,這三個字便是她自動認了她的罪,她不想讓他為難。
“別讓我擔心,好嗎?”他傾身吻了吻她的額,看到她乖乖靜靜的模樣,再也舍不得責怪她。
第一次見她,她嬌憨可愛的模樣,像每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兒該有的快樂。可她,經曆的殘酷的死亡,逼得她不得不成長,隱藏起她的天然性子,讓她早點成熟,擁起自我保護的防禦無可厚非。他不想她將來後悔有刺蝟般的性子
“我不會再讓你擔心的!”他給了她一個住所,還給她一份關於愛情的幻想。她很感激,怎能再給他添麻煩。
她的生命裏,除了李伯伯,便是他,要燃起愛情的火焰並不難。
“乖女孩!”他低喚著。
“我想睡了。明天一早還有英語老師教應用口語,我怕我應付不了。”不想在他的麵前委屈,她找了個借口。
“好,晚安。”吳予燦帶上房門,轉身出去。
借著清亮的月光,張青小心翼翼地翻過身,不讓身上的傷口被壓到,吳洋的傷在臉上,她的傷在身上。
她不敢真傷了吳洋,因為吳洋是他的妹妹,可吳洋卻是真的傷了她,白天的那一腳又急又重,直踢上她的腿,痛得她的眼淚直接奔流而出。
可是,不能說。
她在他的眼裏已經是個壞蛋,怎能要求壞蛋改過自新呢。
她想著,以後還是避免與吳洋的正麵衝撞吧。她不想再讓他失望。
可是,世事總是與初衷相違背的。
吳洋在眾人麵前,對她極好,總會在無人的時候倒她一身的牛奶或是果汁,甚至連銳利的刀具都會直接往她的身上扔,避閃不及便會被劃傷。
但她總是沉默著,害怕他皺眉的眼。
日子緩緩地過了三個月,她的英語口語測試通過,可以在下周一進入美國的高中,從一年級重新學習。很好的消息,卻惹怒了小公主。
“你是打算一直待在我們家,我哥的身邊嗎?”拿到通知書的午後,吳洋出現在她的身後。
“學校需要我有個監護人。”張青實話實說。
“哼!我會讓一切都取消的。”吳洋美豔冷淡的臉上有抹諷刺的笑。
“怎麽做?”張青問。
吳洋笑笑,退後了一步,“這就是我的答案。”語畢,她小小的身子向後倒。
張青大驚,吳洋為了趕走她,竟然自己從二樓三十個階梯滾下一樓,造成了身上多處骨折。
吳家所有人都驚慌了,圍著吳洋擔心得夜不能眠。
而吳洋,醒來的第一句話便是指著張青說讓她離開。
一時間,吳家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滿了無奈,還有她最害怕的一道目光。她低著頭根本不敢抬頭看,幾乎他眼底深刻的失望。
“我先回家。”她低聲說,病房內無人再說話。
“丫頭,你跟我來。”吳予燦輕扯著她的手臂,帶她出了走廊。
“你知道你的行為很可怕嗎?張青,已經過了三個月,你的母親已經去世三個月了,你不能總沉浸在過去的悲傷之中。不要因為梅爾和你同歲,你就因為嫉妨而去害怕她。有父母有兄長,不是她的錯。你明白嗎?”
“嗯。”她點頭,不斷地點頭。
她的世界變黑了,是他點亮了她的世界,他說什麽她都聽。
“別點頭。你每次都保證,但沒有一次能做到。”
她在他眼裏信譽已經差成這樣了嗎?張青沉默著。
“對不起。我再也不會傷害她了。都是我的錯。”她說著,將不是自己的罪往身上攬著。
吳予燦低頭沉思,他不能對她要求太多,畢竟她跟梅爾一樣都還隻是個孩子,他不能有所偏頗。梅爾嬌縱的性子,他比誰都了解,所以對之前她臉上的小傷,他不會完全相信,但這次太嚴重。誰相信她會為了想誣陷張青,會將自己弄出一身的傷,如果真是如此,讓他不得不有所警惕,免得造成其他更嚴重的影響。
一個是妹妹,一個是他想保護的小女孩,傷了誰他都會於心不忍的。
“如果還有下次,你會送我回中國嗎?”她問,帶著忐忑的心情,她不敢保證吳洋會不會再次用傷害自己來達到趕她離開的目的。
“必要的時候會。”吳予燦說著。
但不會讓這小丫頭一個人回去,他也會跟在她的身旁。怎麽會放心她一個小小的女生一獨自離開。而梅爾對他的超過兄妹之意的感情,他能感知到,隻是認為她的年紀太小分不清自己的感覺罷了。
況且梅爾還有父母在身邊,不會有任何問題,最多他離開的初期她會適應不了之外,不會有更嚴重的問題。
“好。我回去了。”張青有些搖搖欲墜起來。他說必要的時候會,他心裏早有驅離之意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