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血色明信片(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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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到窗邊,使勁地扯著外頭的鐵欄,可憑借我的力氣,怎麽拉都紋絲不動。
“阿姨!”
沒有門板的阻隔,趙星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從我身後傳來。
迅速轉身,我看到趙星就站在這間雜貨間的門口,麵上一點不慌張,原本溫潤靦腆的笑容,此時看來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她的右手,還拿了一把菜刀,微微晃動時,刀鋒折射出冷芒。
“你、你想做什麽?”我盡可能地假裝鎮定。
“秘密都被你看到了,你說我想做什麽呢,阿姨?”她拿著那把菜刀,緩步走了進來,語氣還是那麽親熱,卻讓人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身後是窗,我退無可退,隻能努力冷靜地想著逃脫的方法,微微喘著:“你為什麽,要,要這麽做?他們,是你爸媽吧?”
“爸媽?”她歪著頭,麵上出現一絲疑惑,慢慢地走到了冰櫃前,仔細地看著裏頭的屍體,然後竟然笑了,“阿姨你看,他們現在的樣子,多好啊。”
除了頭和身體,四肢都沒有了,被生生做成人棍,哪裏好了?
“沒有了手,”她的笑容天真爛漫,“他們就不能打我,沒有了腳,就不能踢我,這樣多好啊,這樣,我就不用再怕他們了。”
她抬起頭看我:“你說是不是呢,阿姨?”
“……”
“你能來做客,我很高興的,請你進屋,請你喝茶,讓你留宿,阿姨,你為什麽要跑到這房間裏來,還偏打開這冰櫃呢?”
她一臉可惜和遺憾,再次邁動步子朝我走來:“還是說,阿姨,你想跟我爸爸媽媽他們待在一塊嗎,雖然三個人奇怪了點,但我可以成全你哦!”
最後幾個字,她的聲音變得高昂,高舉手中的菜刀朝我劈來,鬼孩子依然沒有任何反應,我隻能自己朝旁躲開,那菜刀劈在窗台上。
再她繼續朝我攻擊時,我抓起手邊的一個箱子朝她砸了過去,趁她舉臂抵擋時,轉身就跑,卻被她一把抓住衣領,前後一拉扯,我蹌踉地倒在地上,她一把坐在我身上,那刀高高舉起,毫不留情地當頭劈了下來。
我就說,怎麽會有那麽天真的人,隨便將陌生人請進屋,原來,天真的人是我!
我絕望地舉臂去擋!
雜物間的燈忽然自己亮了起來,緊接著快速地閃著,頻率很高,給人一種燈泡馬上就要爆炸的壓迫感。
菜刀在快碰到我時停了下來,我似有所感地朝她身後看去,就對上鬼孩子那張灰暗扭曲的臉。
他懸浮在半空,嘴唇抽抽,時不時露出裏頭牙齒要吃人一般,隻剩下眼白的眼睛,充滿怨恨地瞪著“我們”,跟之前看到的那乖乖的孩子完全不同。
隨著燈泡“砰”的一聲炸裂,我在最後的光明中,看到他朝我們俯衝過來……
……
“小瀾?小瀾?醒醒,小瀾?”
睜開眼睛時,看到閆斌那張因為湊得很近,一看就很糙的臉,有片刻的迷茫,直到我轉動眼珠看清所在的地方。
我還在趙星的屋子裏,正斜靠在沙發上,腦子昏昏脹脹的。
“閆斌哥,你怎麽會在這裏?”我抬手想揉揉腦袋,發現自己全身軟綿綿的沒什麽力氣,就跟經曆過一場搏鬥似得。
“你給我打的電話你忘了?我還想問你怎麽回事呢?”
“我給你打電話?”我有點蒙,“我沒有啊。”
我還記得我的手機就放在客房裏,趙星拿菜刀要殺我時,我也試圖求救,無奈身上根本沒有手機。
想到趙星,我坐直了身子,環顧一圈,沒有看到趙星,也沒看到鬼孩子:“閆斌哥,你來的時候有看到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嗎?皮膚很白,挺瘦的。”
“沒有,我來的時候這房子的大門開著,就你一個人躺在裏麵,到底怎麽回事?”
聽到閆斌哥語氣都暴躁了,我才從自己的思緒裏回過神,忙回答他問了好幾遍的問題:“我、我就是來找一個朋友,結果……”
我猛地抓住他的手臂,指著那個雜物間:“閆斌哥,裏麵,裏麵……”
“裏麵怎麽了?”
“裏麵冰箱裏,有,有……”
閆斌見我如此結巴,幹脆自己跑雜物間裏看,半響後出來打電話報警,沒多久,警察、法醫、法證全到場,再然後——我又一次進了警局!
這一次,閆斌開口問我時,我直接了當地開口:“要監控關了吧,反正也沒用!”
閆斌:“……”
其實監控還是有用的,當下的鏡頭能看到我人,隻是再翻看才會壞掉。
但閆斌還是配合地將攝像頭和錄音都關掉,隨後才問:“說吧,怎麽回事。”
經曆過管川,我也就沒什麽好隱瞞的,就將自己遇到鬼孩子,然後帶他回家找父母,結果發現他父母的屍體,被趙星追殺,鬼孩子發火的事很詳細地告訴了閆斌。
“然後呢,你說的那鬼孩子和趙星後來去哪了,你怎麽會昏倒在地?”
“我、我不記得了。”
“什麽?”
我有點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我就隻記得那趙星拿著把菜刀要砍我,鬼孩子就突然發火,燈泡都給炸了,接下來的事,我就不記得了,怎麽想都想不起來。”
這就是我醒過來後最糾結的事。
不知道鬼孩子怎麽樣了,也不知道趙星去哪了,為什麽後來沒殺我了。
就好像記憶被生生剪輯掉了一樣。
閆斌給我的表情就是,他完全不知說什麽好的無奈感。
“閆斌哥,你說,是我給你打的電話?”
“是,但我並沒有聽到你的聲音,隻隱約聽到爆炸聲,然後信號就中斷了,我是讓人查了你手機的定位才找到你的。”
我心裏升起一股寒意,手指無意識地纏在一起。
是誰拿了我的手機打的電話,當時屋裏頭除了我,就隻有趙星和鬼孩子,這對姐弟怎麽看,都不會打這通電話的。
這時候有人敲門,一個警員拿著調查報告進來。
“死者是一對夫婦,女,郭霞,39歲。男,趙程,42歲……育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叫趙星,19歲,本應該上大學,卻輟學在家,兒子現在應該是7歲,但八個月前失蹤,至今沒有尋回。”
“死亡報告可能還要等一段時間,畢竟被冰封了那麽久,目前已知的是,他們應該是被毒死的,死後被人砍掉了四肢。”
閆斌趕走警員,歎著氣對我說道:“總之,我會派人盡快找到趙星,我想她應該還活著,但你也要小心,她很可能會再找上你。你說你,最近這人品是不是有點……”
我:“嗬嗬!”
……
時間一晃,過了兩天。
這兩天裏,我沒再見到鬼孩子,那個趙星也全無蹤影,那天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也始終沒能想起來,就跟我失蹤了七天一樣,連個片段都沒有。
傍晚,我下樓吃了晚餐後,準備回自己小窩拿個東西再去上班。
剛進電梯,就有人跟了進來,看著像是一對姐弟,姐姐十幾歲,弟弟不到十歲,進了電梯還手牽著手,感情很好的樣子。
以前沒見過,我也沒搭訕陌生人的習慣,就站在另一邊,盯著樓層數發呆,直到腰部被碰了一下。
我低頭,看到那個小孩,他也正看著我,仿佛慢動作般一點點的咧開嘴,朝我一笑。
本該天真可愛的笑容,讓我莫名地一寒。
下意識地朝他姐姐看去,就見那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無精打采的聳著肩低著頭,跟站著睡著一樣時不時晃一下身子,那畫麵,不知怎麽的就讓我想起關於喪屍的電影,好像下一秒,這小姑娘就會突然撲過來,張開血盆大口……
我本能地往邊角挪兩步,咽口口水,仔細地看了看小姑娘的膚色,嗯,是健康的那種,再看看地麵,兩人都有影子,那應該是人沒錯了吧?
唉,最近一定是嚇壞了,才會杯弓蛇影的。
等等,這小男孩的影子怎麽有點奇怪,好像……
“叮——”
十樓到了,我沒再探究,趕緊走出電梯,不管這對姐弟是人是鬼,安全起見,還是早早分開的好。
可我剛走出電梯就卡住了,準確地說,有人抓住了我衣服後擺。
我狐疑地往後一看,就見那位剛還在打瞌睡的姐姐,從電梯裏伸出手抓著我衣服,抓著也就算了,她還是低頭垂肩,不說話不吭聲更不抬頭看看,死氣沉沉,整個人森冷森冷地透著詭異,我都懷疑她伸出來的這手,是被一根無形的線給控製了。
“有事嗎?”我問了一句,得不到回答後,就試著將自己的衣擺扯回來,豈料她看著隨時會倒地上睡過去的模樣,手卻很有勁,死死攥著我的衣服,就跟海中漂浮的孩子不敢放開好不容易得到的浮木。
我隱隱覺得哪不對勁,可不等我再問,電梯門打開的時間到了,開始閉合,我讓這小姑娘趕緊放手,不然會被電梯門夾到,她也無動於衷。
“姐,”男孩在這時候,一手搭在姐姐的手臂上,“別玩了。”
就這麽一句話,就讓這小姑娘的手鬆開了。
我實在奇怪,然而不等我探尋,電梯門徹底關上了。
或許,是這對姐弟在玩什麽惡作劇?
上班快遲到了,我沒功夫去琢磨這些,回到自己小窩拿了東西,再重新搭乘電梯下樓,這一次順利得再沒碰見誰,我一邊看手機上的時間,邊走出公寓大門。
卻再此時,一道黑影飛速落下,快得我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那黑影已經砸落在我腳邊。
剛剛上樓,在電梯裏見到的那個不太正常的姐姐,此時就趴在我跟前,睜著不瞑目的眼睛,鮮血緩緩地流淌而出,染紅了整個地麵!
我腦子裏一片空白,然後被召喚一般緩慢地抬起頭,看到應是天台的邊緣,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十幾層的高度根本連臉的模樣都看不到,可我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小孩在對著我笑,陰森森的笑。
有人發出尖叫,有人報警,有人喊著什麽,我耳朵裏一片轟鳴,渾身發軟又不敢真的坐下,最後有人說天台上有人,就簇擁著往樓上跑,我不知怎麽的被帶著跑。
天台上,我看到了那個墜樓女孩的弟弟,他正倒在天台邊緣的位置,渾身抽搐,口吐白沫,跟得了羊癲瘋似得。
難道我之前看到的,是錯覺嗎?
之後,那小孩被送進了醫院,而我這個第一個在案發現場的人,理所當然地又被叫進警局問話。
閆斌看到我,都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墜樓的女孩叫李園園,十七歲,男孩叫李邊邊,八歲,家住晨光小區裏的b棟樓,在你那公寓的隔壁,我也奇怪他們為什麽偏跑到你公寓的頂樓。”
我機械地問:“他們現在情況怎麽樣?”
“李園園當場死亡,李邊邊在醫院,還昏迷著,從表麵上看像得了羊癲瘋,可檢查後發現他身體很健康,都不知道為什麽昏睡不醒。法醫檢查時發現,李園園的背上有一個發黑的手掌印,據推測,很可能就是被這麽推下樓的,那手掌不大,經過比對……”
他看了看,表情有些怪異:“就是李邊邊的。”
也就是說,是李邊邊這個弟弟將姐姐推下樓的。
我奇異的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說不上來,就是隱隱地猜到了什麽,我閉了閉眼睛,壓下心頭沸騰的自責和懊惱。
“這件事還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他們為什麽要到你公寓的天台?據調查,這對姐弟的感情非常好,弟弟為什麽要做這種事?還有,什麽情況下,我推了你,我還能在你後背上留一個黑色手掌印?”
我深吸一口氣,抬頭瞪他:“你想說什麽?”
閆斌一手撐桌,不太情願地說道:“仇隊長說要見你。”
“……”
“是的,這案子轉交給他了。”
“……臥槽!”
……
說要見我,但我真的見到仇詩人時,是在趙星家裏,被閆斌的下屬特意送過來的,那會已經晚上九點多。
客廳裏,夏右手臂夾著包薯片,手上拿著個羅盤,一邊嘴裏“哢擦哢擦”,一邊看著羅盤對夏左比劃著什麽。
夏左這個弟弟任勞任怨地聽從夏右的吩咐,搬動著各個家具,我是弄不懂他們在做什麽。
看到我,夏右朝雜物間比了比,示意我進去。
我進去後看到仇詩人已經等在裏麵了,站在冰櫃前,看著手中的東西,我走到他身後,無奈地發現他太高了,跟一堵牆似得,站他身後就眼前一黑。
踮起腳尖後,才勉強從他肩膀上露臉,看到了他手中的東西,兩張暗黃色的符紙,頗為眼熟。
墊腳尖是站不穩的,一不注意就往前倒去,一張臉撞在他的後肩上!
“碰瓷可恥。”
他也不轉過身,淡淡地懟一句。
我剛覺得不好意思,一聽這話,一巴掌扇在他背上:“就碰了,你賠不賠吧!”
“賠!錢不容易賺,”他轉過身來,俯視的眼神是那麽蔑視,“買點冥紙還是容易的。”
我磨了磨牙,恨得要死,又不得不撇開臉不再與他對視,他的眼神太犀利,就像物競天擇中的老虎和兔子,他正琢磨著怎麽吃下我。
是真的吃!
“你讓我來這裏做什麽?你不是接了墜樓案嗎?”我橫橫地轉移話題。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李園園的死,真的跟趙星趙陽姐弟有關?”
我抬起頭,怒火讓我有些失了理智,朝他發了脾氣:“你那天為什麽不管,如果你跟我一起來的話,可能……可能……”
“你這是在怪我?”他很平靜的反問,眼睛漆黑如墨,隱含戾氣,望而生畏,“你還真是悲天憫人啊,班瀾聖母。”
“我……”
“其一,我不是神,哪怕我知道趙陽的死不正常,我也算不出後來的這些事。其二,說難聽點,與我何幹?”
這男人果然冷酷無情!
可我瞪著他,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理直氣壯,不由泄氣地垂下肩膀。
其實我怨的是自己,雖說是陌生人,自掃門前雪,可也會忍不住想,如果當時多關注一下,或許能早一點發現李園園李邊邊這對姐弟的不對勁,或許,李園園就不會死。
這是一條鮮活的生命,李園園才十七歲,正是花樣的年紀。
耳朵忽然被揪住,仇詩人揪著我耳朵把我拽過去:“你要繼續再這悲春傷秋的話就給我滾。”
“你你你……”
“耽誤我找出趙星姐弟,你知道接下來會死誰嗎?”
與其難過無法挽救的那條已經逝去的生命,不如打起精神阻止下一起悲劇。
他隨即甩開我,轉身去檢查那冰櫃。
我捂著耳朵,愣愣地看著他的背,發現自己實在看不透這個男人。
整理下情緒,我上前,看看已經空了的冰櫃,輕咳一聲,別扭地問:“那你,你發現什麽沒有?”
“知道這是什麽嗎?”他將符紙舉到我眼前,我想拿過來瞧仔細又被他避開。
“我記得,之前貼在冰櫃上的。”
“這是一種封印符,這冰櫃就好比棺材,將趙星父母的靈魂封在棺槨裏。”他說的時候,麵部緊繃,隱忍著火氣,“但這種封印很霸道,被封住的靈魂會被慢慢的消耗掉,最終灰飛煙滅。”
聽到這裏,我驚駭地瞪眼:“你、你是說趙星父母已經……”
“對,半年了,足夠銷毀了,我剛查探過,連一點靈魂碎片都感受不到了。”
我不可思議地摁了摁胸口:“趙星就這麽恨自己的父母?”
仇詩人嗤笑:“她可沒這本事。”
“什麽意思?”
不等仇詩人回答,夏右進來了:“東西都找出來了,出去看看嗎?”
仇詩人將符紙撕成兩半,變戲法般手腕一震,符紙就自己燃燒起來,片刻間化成灰燼,隨後便走了出去。
我不明所以,隻得呐呐地跟在他後麵,經過夏右身邊時,她還將薯片包裝的開口對向我:“吃嗎?”
我鬼使神差地拿了一片。
還挺好吃的。
客廳的地板上,堆放了幾樣東西。
一尊佛像、一株仙人掌、一副色彩晦暗的畫、一隻野獸的半邊骨架等等。
那佛像我沒見過,看著很凶,長著獠牙拿著鋼叉的,怪嚇人。
那副畫,畫著長長的階梯,又高又陡,幾乎成為直線,一個人在上頭艱難地往上爬,而階梯的兩邊什麽都沒有,一不小心就會墜入萬丈深淵,這畫看久了會覺得很累,因為你情不自禁地為畫裏的人提心吊膽,疲憊的同時畫中的色彩讓人心情抑鬱。
野獸的骨架好似隱隱散發著威勢,且總能若有似無的聞到腥味,讓人心悸,還反胃。
唯一正常點的大概就是仙人掌,可夾在這些東西裏,就正常不起來了。
“這、這些……”
“都是從這客廳搜出來的。”夏左擦了下汗,“還有這些,都是人為的。”
他指著幾樣家具,款式都是新的,保養得也好,可好好的家具,要麽那一道劃痕,要麽那缺個角,你會不禁去可惜,要是有強迫症的人,估計要氣死。
“為什麽要這樣?”
“這些東西,一樣兩樣可能沒什麽,但組合在一起,就會對住在這房子裏的人造成影響,時間久了,人會變得抑鬱,負麵情緒暴增。”
我想到一個可怕的猜想:“那趙星她是被……”
“外界的因素,隻是影響。”夏右道,“沒有無中生有的恨。想去趙星的房間看看嗎?”
在我點頭後,她把我帶到一樓的樓梯夾角,那裏有個門,夏右打開那扇門時我詫異了下,隨即快步跟進去。
裏頭確實是個房間,很小很小的房間,隻有一張又小又窄的木板床,上麵的被子又破又舊,又一張搖搖晃晃的桌子,上麵還放滿了東西。
夏右掀開被子,那被子裏還藏了一個碗,碗裏放了兩顆已經爛掉的葡萄,幾乎可以想象到她好難得才得到兩顆葡萄吃,卻因為舍不得擱置到腐爛。
我心裏很難受。
這棟房子不小,樓上都有裝修得不錯的客房,為什麽自己的女兒卻要住在這裏?
“這附近的人都知道,郭霞夫婦隻疼小兒子,鄰居都以為這夫婦重男輕女很嚴重,其實不然……”
趙星是郭霞婚前被幾個流氓欺負懷上的,雖然她丈夫趙程沒有計較依然和她結了婚,但兩人都無法喜愛趙星,如果不是身體條件不允許打胎的話,趙星根本不會被生下來。
郭霞將對那幾個流氓的恨轉移到趙星身上,偏偏她跟趙程結婚好幾年都懷不上孩子,曾有算命的告訴郭霞夫婦,如果棄養趙星,他們這輩子都沒辦法生養,便猶如養奴隸一樣養著趙星,直到趙陽的出生。
千盼萬盼才盼到的趙陽儼然成了郭霞趙程的心頭寶,趙陽死後仍記掛著再見一次爸媽,不是沒有理由的,但這樣的愛,隻會更刺痛趙星。
眼看著趙陽就要上小學了,郭霞讓趙星出去打工賺錢,以後,都別回來了。
這樣一句話,徹底將趙星逼瘋,也讓“有愛的一家三口”全上了絕路。
那張小床正對著的牆上,貼著一張畫,畫裏也是一家三口,但小男孩換成了小女孩,爸媽牽著她的左右手,小女孩笑得很開心。
然而,畫裏的天空是黑色的,水準也是幼兒園的幼稚體,鮮紅的嘴唇勾勒出的笑容是扭曲的,讓這幅畫變得很詭異。
要我天天睡覺前對著這樣一幅畫,我特碼也會瘋的!
我想離開這個連小窗都沒有,讓人特別燥鬱的小房間,結果一轉身,就差點撞上不知幾時站在門口的仇詩人。
“悲傷完了沒?”
“額,還沒。”
“回去再慢慢悲,該幹活了。”他手一撈,揪住我的後領,提溜著我往外走。
“喂,放手啦,我自己會走!”我又羞又惱,臉紅紅的都顏麵對正揶揄地看著我的夏右。
客廳裏,剛才那些玩意已經被清走了,其他的家具都回歸原來擺放的位置,桌上放著夏左找出來的趙陽的衣物和玩具,水果貢品和一個香爐。
外加一個我,盤腿坐在桌前。
“我為什麽要跟貢品一樣坐在這裏?”
“你身上有趙陽的氣息,找他比較容易。”仇詩人認真虔誠地點著香,“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
我選擇了閉嘴。
半響後,仇詩人那張臭臉並沒有鬆緩,我忍不住問:“怎麽了?”
他掐斷了手中的香:“他藏起來了。”
我鄙視他:“我們都知道他藏起來了,你要沒本事找到他就直說。”
他橫眼過來,我噤若寒蟬。
“我的意思是,”他蹲下身,跟我平視,冷嗤道,“他現在,附了某個人的身,有人氣做掩護,你有本事,全華國幾億人口,你給我找一個看看?”
我本能地往後仰,離這個危險地、看起來像要打人的男人遠一點,死強的還嘴:“那也有好幾億的鬼呢,全都附一個身,還有活人的事嗎?”
夏左看不下去了,板著臉給我這個“鬼盲”普及:“人死後成靈,跟我們人界是分隔開的,有的進地府,有的逗留在人間,互不幹擾……”
但靈一旦進化,就會衍生出相應的能力,實體化、附身、製造幻覺等等,人無完人,鬼無完鬼,誰都無法十項全能,它們基本上隻會進化一樣,也就是說,有的靈實體化殺人,有的靈釋放怨氣讓你抑鬱自殺,有的靈給你來個鬼打牆,幾萬分之一,才有那麽個專長是附身的。
我撓撓頭:“那現在怎麽辦?”
仇詩人扯了下嘴角:“有一樣東西,一定能找到他。”
“什麽?”
“趙陽的屍骨!”
待我反應過來後,麵如死灰:“不、不是還要去找他的屍體吧?”
誰知道鬼孩子死在哪裏啊,怎麽找?
甚至,以趙星對他的仇恨程度,都不知道屍體是不是都化成離子了。
仇詩人突然一笑,帥得迷死人那種:“走吧,帶我去你發現他的那個地鐵。”
然後不由分說的,再一次把我提了起來!
好、過、份!
夏左夏右留守趙宅,我被塞進車裏,被帶往公司。
這應該是仇詩人自己的車,改裝版越野,威武霸氣很有他的個人風格,但車裏嘛……後視鏡上掛著個八卦吊飾,副駕駛前擋風玻璃下放了一隻小僵屍玩偶,挺可愛的,但跟他本人一點不相符。
我坐在副駕駛上,不安地扯扯安全帶,這死人的氣場太強大,跟他單獨在這麽狹窄的車裏,壓迫得呼吸都困難了,我尋了個話題打破沉寂:“那個,我們現在在找趙陽,那趙星呢,她現在又在哪?”
現在幾乎可以肯定,父母,連帶著趙陽都是她殺的,這麽危險的人物在外頭溜達,真的沒關係嗎?
“我隻負責死人,找活人是閆隊長的工作。”
“那,那個封印什麽符的,還有那些奇奇怪怪煞人的東西,怎麽說?”
仇詩人忽然來了個極速轉彎,我“砰”地一下,撞在了窗戶上,惱恨地捂著腦袋,瞪著窗玻璃上某死人的倒影。
不想理我就不理,至於嘛。
感覺有什麽東西扔到我大腿上,我低頭一看,是一個巴掌大的小囊袋,開口是用兩條繩子勒緊的,我摸了摸,裏頭好像是一張紙。
“這是什麽?”
“護身符,真遇到解決不了的髒東西,就拿出來。”
他看著前方,“髒東西”三個字很自然地脫口而出,可我想到第一次見麵時,他就是這麽叫我的。
暗暗生了會悶氣,見他完全不搭理我,頓時覺得期待他能安慰我並發現自己犯了大錯的我,真太可笑了。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你好像特厭惡我,特嫌棄我呢。”
“錯了。”他駕駛輕鬆地將胳膊放在方向盤上,“我現在也特厭惡你,特嫌棄你。”
我捏緊了小囊袋,特想砸回他臉上。
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車子停放在我公司附近,我倆擠進從公司到我家門口的那列地鐵,現在快十一點,雖不是末班車,但也差不多了,人還是挺多的,都趕著回去。
我想著一會人就會少了,結果人越來越多,到最後幾乎是人挨著人,我被擠得動彈不了,連舉個手都不能,隻能艱難地把頭往上抬好保持呼吸。
怎麽回事,今晚大家都這麽晚回家嗎,比上班高峰期還可怕啊!
不、不行了。
我被越壓越往下,遠遠地看到仇詩人站在另一邊,想呼救又叫不出聲,隻能艱難地伸出一隻手想要抓住仇詩人,結果隻碰到空氣,再之後我就什麽都看不到了,周圍挨挨蹭蹭地全是人,冰冰涼涼地好似洶湧的海浪,將我淹沒……
救、救命……
一隻大手一把按住我肩膀,力氣特別大的一抓就將我提了起來,在我渾噩時一拉,我蹌踉地往前撲去,撲進了一個溫熱的懷裏。
抬頭,就看到仇詩人深邃如濃墨的眉眼,他一隻手還搭在我肩上,耳邊還能聽到他有力的心跳。
我心有餘悸地往後一看,想著他是怎麽把我從人潮裏解決出來的,這一看,把我嚇得腳軟。
整節車廂,隻剩下三三兩兩的人,連座位都有空的,又怎麽會差點把我擠死。
人呢,剛那麽多那麽多的人呢?
意識到什麽,我腿都軟了。
“剛、剛剛……”我顫顫巍巍地問著身旁的仇詩人,雖然他手放開了我,但我還是厚著臉皮挨著他,他鎖著眉頭看著站牌,沒把我推開。
“站著別動就是。”
“哦。”我心安理得地貼著他,離得太近,我聞到一股淡淡、清冽的檀香,還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溫度,烘得我臉燙燙的。
這男人,說他像個土匪一樣冷酷霸道不講理,他又像一團火,給人帶來希望,明明那麽危險,還覺得有安全感。
感覺自己想法有點不正常,我轉看別處,才發現到站了。
“啊,就是這裏。”我扯了下仇詩人的衣服,“就這一站遇到鬼……遇到趙陽的。”
“嗯。”應了聲,他就沒反應了,直到又過了一站,他才喊我,“下車。”
“啊?哦。”
見他已經快步邁出車門,我趕緊跟上。
我以後都不太敢坐地鐵了!
按仇詩人的意思,趙陽死前,一定坐過那個地鐵,在那地鐵裏發生了什麽讓他記憶深刻,所以死後徘徊在那輛列車裏走不出去,直到遇見我。
但他的屍體卻不在地鐵裏。
出了地鐵口,仇詩人凝目看看左右,便堅定地選了一個方向,我跟著他,走著走著,發現我們進了一個公園。
這公園曾經輝煌過,小時候來玩時,這可熱鬧了,後來公園裏屢出人命,慢慢地就蕭條了,到晚上連個影子都看不到,就算是情侶也不選擇這裏,因為有人把垃圾扔這裏麵,一股臭味彌漫著,一點不浪漫。
還很可怕。
我看了下時間,晚上十一點,公園裏寂靜無聲,隻能聽到自己細微的腳步聲,周圍又黑漆漆的,我心慌地快走幾步挨近仇詩人。
倒是仇詩人一點不慌,單手插兜,身子挺拔,穿著靴子的腳穩健、沒有遲疑地朝著某個方向走去,好似真遇到點什麽,他也能一腳將其狠狠踹開。
那充滿爆發力的感覺,讓人覺得特別可靠,我雖然很討厭他,又不得不承認,有他在,好像就沒那麽害怕了。
猶豫了幾許,我偷偷伸手,捏住他的衣擺。
仇詩人頓了下,隨即幾許走,好像沒發現身後有我這個小尾巴似得,我偷偷籲口氣,真怕他會給我來上那麽一腳。
然後,得寸進尺地從兩指捏到五指抓,緊拽著他衣擺。
走到一個河堤邊,仇詩人蹲下,抓起一把土放在鼻子下聞。
我正看著他,忽然有人問我:“你們來找誰呀?”
“找趙陽啊。”一說完我就卡住,仇詩人在我前方,說話的顯然不是他。
我僵硬地轉動頭部,朝旁邊的河流看去,就見不大的淺淺的河中側躺著一個男“人”,單手托著腦袋,河水就從他身上淌過去。
夜色中,他的麵色慘白慘白的。
見我看他了,還興奮地朝我揮手:“嗨。”
嗬、嗬嗬!
“趙陽是誰,你找他做什麽?”問完後,他膽怯地看了眼仇詩人,“你怎麽跟這人在一起,這人好可怕的,他會吃了我們。”
我、我覺得你才會吃了我!
河中男鬼忽地坐起身,緊張地喊道:“不好,他要出手了,你快來我這裏。”
他對我招手,“快過來,不然他要吃了你了。”
我一聽,下意識地朝仇詩人看去,然後驚慌地發現這裏不知何時起霧了,黑茫茫的什麽都看不見,仇詩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看不見的周身,好像隨時可能撲出什麽怪物吃了我!
再轉回頭時,明明剛還在河中的男鬼突然就出現在我麵前,那張慘白的、被水泡得腫大的臉幾乎要貼上我!
“啊——”
“別叫了。”
熟悉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我睜開眼睛,定定地看著出現在我身旁的仇詩人,看他臉上的嘲諷,都覺得好、親、切。
“鬼、鬼呢?”那詭異的迷霧也不見了,周圍還是原來的樣子。
“跑了。”
我先鬆了口氣,隨即又提起這口氣:“你怎麽不収了啊?”
“一般的靈對人是沒有影響的,除非是那些八字極輕的,它們不幹擾人界,又何必去幹擾它們,多少憶的亡靈,吃飽了撐著?”
“可它幹擾到我了呀?”
他鄙夷地斜眼看下來:“你真夠沒用的。”
“你、你以為誰都像你啊,我這種普通老百姓,誰見鬼不怕的?”我委屈地哼哼,“膽小還有錯了?”
有一瞬間,他的神情很是古怪,我也是直到後來,才知道他所謂的“沒用”指的什麽。
而現在,他很快斂了情緒,推了我一把:“少廢話,去挖土。”
“挖什麽土?”
“你忘了我們為什麽來?”
想到鬼孩子,我慌亂地比比他再比比他指的那塊地:“這、在這啊?”
“別磨蹭,快點。”
“為什麽是我挖?”
他慢條斯理地朝我瞅過來,冷笑:“不然我幹嘛帶你過來?”
過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