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追憶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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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菲說出了自己爺爺的名字後,老人隨即身子往後微微一仰,嘴巴先是張成O型,隨即瞪大眼睛近一點看著九菲問:“這麽說你就是九牧野的女兒?”
“是啊,我是九牧野的女兒,我叫九菲!”
“孩子,真的是你啊,我是常校長啊!”
“常校長?”這回輪到九菲瞪大眼睛嘴巴張成O型。
常校長是九菲母親當年任教的學校校長,也是九菲小學時的校長。九菲感覺自己從有記憶,常校長就在她身邊晃來晃去,自己自然不會忘記他。
隻是那個時候自己還小,而他還年輕。
此刻,看著記憶間依稀存在的那抹熟悉,九菲突然淚眼模糊。
年邁的老校長欣喜之餘,悵然若失的對九菲點點頭:“孩子,你這是回來祭拜你奶奶吧?”
“是的,”九菲點頭說,“可是這些年老家變化太大了,我都不記得奶奶的墳地位置了。”
老人看一眼九菲和她身後的楊軍,對著不遠處幾棵鬆樹一指,“那裏便是。”
九菲謝過常校長,反身回到車裏拿出自己準備的祭拜品。
楊軍對常校長說聲“謝謝”後,趕緊上前幫九菲提東西。
二人帶著祭品,從常校長的蜂箱向北走了十來分鍾,到達那幾棵鬆樹下。
九菲愣著了。
父親已經去世多年,可奶奶的墳前的墓碑卻早已不是昔日的顏色,油黑發亮像新沏的,就連墳前的祭品看著還新鮮。
爺爺當年獨自一人討飯到了這個地方,和奶奶剛結婚就被國民黨抓了壯丁,解放後生死不知。
父親是奶奶唯一的兒子,又早已不在人世。
還有誰會為奶奶來掃墓?!
再一次確認墓碑上的名字,墳地並不假。
楊軍不解九菲心情,不管不顧的把以前的祭品巴拉一邊,又手中所提祭品逐一擺出來。
然後和九菲並排站立,等候著一起鞠躬。
可他一直不見九菲動靜,轉身順著九菲的目光瞅去,發現她正直直盯著不太高的墳頭上幾處新培的黃土。
按照當地風俗,父親不在,隻有孫子才能為祖墳添土。
楊軍似乎明白九菲眼中的異常,不知所措的問:“墳地不會錯吧?”
九菲轉身看一眼風頭周圍的幾棵鬆樹,搖頭說:“應該不錯。但是誰先來了呢?”
“會不會是奶奶娘家的後輩?”
“哦……”九菲恍然明白一樣微微點頭,但此刻大腦一片空白,實在想不起奶奶除了自己還有什麽親人。
一籌莫展之際,常校長走到跟前,看一眼墳前茫然的九菲和舉棋不定的楊軍,上前對著墓碑彎腰舉了一躬,然後轉身看著兩個人說:“我遠遠就看出你們的迷惑,就趕過來了。想著有些話也該讓你知道了,不然我怕你下次回來見不到我,就不會再有人給你說啦。”
九菲楊軍二人不知所蹤的相互看一眼,一起對墓碑彎腰舉躬。
細雨還在下,三人沿著原路返回。
常校長的茅草屋內。九菲和楊軍並排坐在門口低矮的木凳上。
年邁的常校長,坐在門口外側,看著茫茫的細雨說了那些九菲不知道的往事。
九灣村位於正南縣城東南三四公裏處。
八十年代初,九牧野和劉秋琪一對好朋友同年考上了大學,讓這個名不經傳的小村莊一時熱鬧起來。
一夜之間,魚躍龍門成為村莊炙手可熱的話題。
特別是九牧野開上的首都醫科大學,更是讓村中為數不多的讀書人,對自己的前程也充滿渴望與幻想。
轉眼幾年過去,二位幾乎同時間大學畢業回到家鄉。
九牧野到了正南縣人民醫院當了一名心外科醫生。
劉秋琪到了正南縣高級中學當了一名曆史老師。
期間,劉秋琪對在同一學校工作的校長女兒葉蘭婷產生好感,但羞於自己家庭條件不好,一直沒敢表白。
當聽說校長心髒不好時,劉秋琪主動請纓,和葉蘭婷一起到縣人民醫院找自己的老同學九牧野。
在校長住院的那段時間,葉蘭婷和九牧野兩人滋生了愛慕的情感,沒多久就領了結婚證。
兩年後,校長最終因為心髒病離開人世。
九牧野內心大受刺激,決定進一步到經驗豐富的省級醫院,進行為期一年的心外科進修學習。
這個決定讓剛失去父親的葉蘭婷,很是抗拒。
“九牧野很聰明,言語不多,內心堅定。”常校長看一眼九菲說,“他一旦認定自己的目標,就充滿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堅韌。他最終沒有因為你母親的勸阻,停下自己的腳步。”
“這麽說,他最終離開了縣醫院去省城進修去了?”楊軍問。
“是啊,”常校長歎口氣目視前方蒙蒙細雨說:“他走後,葉蘭婷一邊上課,一邊照顧不到兩歲的孩子。為了不耽誤學生的學習,她有時候就把小九菲拴在教室外的小樹上。這樣哪位老師看見了又剛巧不忙,就會幫忙主動帶一下。”
“但她最終還是沒有等到我父親學習回來,不是嗎?”九菲問著,腦海裏閃現著,燈光下,母親離開那晚上的情景。
這麽多年過去了,那一幕依然鮮活生動,曆曆在目。而其中的惶恐不安和痛徹心扉的撕裂,除了自己和父親,更是沒人真正知道那一刻的慘冷與泣血。
“當時真的苦了你。”常校長看著九菲說,“為期一年的進修學習結束,你父親並未如期回到正南縣人民醫院,而是被借調到省人民醫院心外科。我說過,九牧野是個聰明人,而他的專注和勤奮不管到哪裏總會引人矚目。”
“看起來的確是個優秀的人才。”楊軍插嘴說。
“是的,為了在那個地方快速站穩腳跟,九牧野開始考研,據說第一年並未考上。”
“醫學研究生在當時那個年代的確不容易考取。”九菲說,事後感覺自己有對父親開脫之意,又補充說,“最近這些年,隨著醫學的發展,對人才的需求的增加,醫學碩士的考取也變得相應容易一些。”
“就在你父親在省城努力奮鬥的時候,”常校長似乎沒在意九菲解釋一樣的話,繼續說,“你母親在縣城高級中學被一名副校長糾纏。那名副校長在你姥爺在世就曾對你母親求婚,被你姥爺當場拒絕。你姥爺去世後,他就像甩掉籠頭的驢子,開始對你母親糾纏。你父親不在家的日子裏,雖然有你時時在身邊,但你太小又不懂事,所以一有機會他便對你母親大勢騷擾。”
“這麽說她後來到您所在的小學當老師,是被迫的了?”九菲看著常校長,明白似的問。
“看你母親一直被校長欺負,劉秋琪便主動抽時間陪在你母親身邊,那校長卻提出要以男女關係不正當為由,把劉秋琪從學校開除。”
“怎麽能這樣?教育局不調查嗎?”楊軍忍不著問。
“調查了,最終沒開除。但又能怎麽樣呢,劉秋琪對葉蘭婷好感也是有目共睹的,而且兩個人長時間在一起,那些別有用心的人趁虛而入,很容易就攪起了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語。”
“有人說,人性的醜陋就是在無權、無勢、善良的人身上挑毛病。看來真實顛撲不破的至理名言。”聽到這裏,楊軍感慨著。
“他們兩個最後不還是在一起了嗎?”九菲完全沒有楊軍的感慨,不以為然的問,有點不屑一顧的嘲諷。
“但是,如果不是你奶奶到學校,當眾質問你母親,他們可能還不至於走到那種地步。”
“什麽意思?”九菲帶著點莫名其妙的笑意問。
“流言蜚語傳的多了,就成了真的。你奶奶聽說此事後,跑到學校找到那個校長,要以流氓罪告發劉秋琪。後被其他老師勸退,又跑去當眾質問你的母親,遭到拒絕後,性子急促耿直的老人當眾對辯解的兒媳、葉蘭婷打了一個耳光……”
九菲的手瞬間握了一下,她感覺到自己的震驚,一言不發的看著年邁的常校長。
“這時候,你母親提出離開那個高中,來到我所在的學校當一名小學老師,你說她不是迫於無奈會做如此選擇嗎?”常校長停下來喝口水,看一眼九菲繼續說,“你父親九牧野若從省城回來後,先從你奶奶那裏聽說了消息,後跑到縣高級中學找到劉秋琪了解情況,再若無其事的在家帶了一個春節。那一年他考上了碩士研究生,在家時也對你母親極好,答應等他畢業就帶著你們母女離開此地。”
“但她沒有等到那個時間……”九菲接著說,語氣裏完全沒有了剛才的震驚和意外,恢複了最初的平靜。
“不知是不是你父親最終相信了流言蜚語,畢竟它們流傳的太廣。從那次走了之後,你父親不像以往一樣給你母親打電話,學校辦公室的電話為了讓你母親半夜接電話方便,我都是放在窗口。看著你母親日漸消瘦的麵容,我安慰她是因為你父親學校功課忙。最終有一天,她暈倒在講台上,被送進了醫院。可我按照你母親給我的電話號碼,卻怎麽也聯係不到你父親……”
雨還在飄,涼涼的帶著寒意。
九菲不由自主的拉拉外麵的風衣。
常校長年逾百歲,不可能說假話,可自己記憶的那一幕卻立杆顯影。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那次從醫院回來後,你母親徹底變了,她開始接受劉秋琪對他的幫助,再以後你父親碩士最後一年時回來,你母親提出離婚,你爸爸堅稱要到他碩士畢業、找到工作之後再辦手續,你母親拒絕了……”
“所以她就拋下年僅五歲的我,和那個愛他的男人遠走高飛、一走了之?”九菲目不轉睛的看著常校長問。
“其實,當初把你留給你父親是我的主意。”常校長看著九菲,有點不好意思的說。
“為什麽?”九菲詫異的問。
“你母親到最後已經出現精神抑鬱,為了讓你母親早日擺脫痛苦,劉秋琪帶著她離開本地。他們當時的離開在我眼中就是一種居無定所的流浪,而你的父親馬上就碩士畢業,無論怎麽,畢業後都是一種穩定的生活。從長遠考慮,我力勸你母親把你留給你父親,最不濟當時把你放在你奶奶身邊,也比過讓你流落在外好很多。”常校長說道這裏,看一眼九菲和楊軍,神情淡然,仿佛剛才隻是吹了一陣風。
的確,就是風過後的輕鬆和自在。
“那我奶奶墳前的新土和祭品怎麽回事?”九菲問。
“自從你父親不在後,你母親和劉秋琪每年清明節前夕都會回來……”
老人的話沒說完,九菲閉著眼睛。
她感覺自己內心突然虛了,升起一股膽怯,已經不敢直視常校長那雙曆經百年、洞穿心思的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