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很快發現那是幻覺，喊話的是離自己一米之隔的小諾。鐮刀如勾魂圓月，從身後出現。

    羅連下意識拿手中的傘抵擋，傘骨在接觸間便被鋒利的骨刀攔腰切斷，一截傘頭落在地上如鮮花綻開，其餘的傘柄和傘邊落了一地。

    血液飛濺，尖銳的鐮刀插進羅連的胸膛，卡入胸前肋骨，是桀路斯給了彭克啟發，讓他明白他手裏的刀不一定是刀，也可以是長槍，也可以是盾牌，甚至可以是一把最適合不過的鐮刀。

    就像一枚“魚鉤”勾住羅連。

    羅連重重倒地，被巨大的鐮刀拉著向後拖行，鮮血鋪成道路。

    蒂娜的傘掉落在地，嘴唇煞白，頭腦一陣眩暈，她幾分鍾前才看著眼前四名鋸齒利刃傭兵團的精銳頃刻間化作數堆碎肉。

    成為蟲鬼的彭克幾乎在一瞬間便解決了四名稱得上強者的人類，然後在體力耗費後又突遇襲擊的情況下，依然不可戰勝。

    血腥味摻雜雨水和泥汙，仿佛扭成一團長長的繩索塞進蒂娜的鼻孔，用力把顱骨撐得極大，使蒂娜無法思考，眼看著羅連被鐮刀貫穿。

    巨大的疼痛感從胸口蔓延，很快覆蓋羅連全身，恍惚間，手臂似乎迎來了自主的抽搐。

    羅連的體內沉睡著一名神明，第一次的沉睡大約兩天，第二次到現在臨近一周，羅連用手死死抓住胸前的鐮刀，太陽穴突突地發脹，眼前的畫麵似乎在分裂。

    “別去！”蒂娜眼看著小諾跳下窗沿，俯身卻沒抓住小諾。

    “哥哥！”小諾淋著雨朝著羅連跑去。

    不，不——

    “小諾！快回去！”羅連嘶吼著，吸氣膨脹的肺部仿佛能碰到鐮刀冰冷的鋒刃。

    彭克舉起另一隻手，骨刺從掌心緩緩伸出。

    小諾來到跟前，但彭克高高抬起的手並沒有揮下。

    “小諾！”羅連鼻子發酸。

    隻見小諾抬起稚嫩的小手，立定住，手指上沾著不知道哪兒來的鮮血，恐懼而堅定道：“在創世神樊林博斯的見證下……”

    尚不及彭克肚臍高度的小諾，緩緩往臉上抹了一道血痕，“我要與你立下‘對決之誓’，放開羅連哥哥，你的對手現在是我了！”

    作為一名家族的天才，韋徹博思競技場的競技者，彭克接受過無數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戰，其中立下的對決之誓也不在少數。

    骨刃像一柄斷頭鍘懸在這個小女孩的頭上，他低頭沉默地看著她——發育不良，渾身濕透，一件髒兮兮的麻布短衫，還縫了幾個大洞。

    但充滿勇氣。

    彭克滿手鮮血，用手背往臉頰蹭出一道血痕作為回應，對小諾的敬佩轉化成對羅連的鄙夷。

    “羅連，我奉伯妥的命令要殺了你，凡是擋在我前麵的人，一個不留。”

    然後，白色華光閃過，刀刃破開小諾的粗麻上衣，割裂新嫩的皮膚，劈裂肋骨，直至開膛破肚，一道單薄的身影直直倒在羅連麵前，濺起一地水花。

    鮮血像春雨細霧，淋了羅連一身。

    不真實感籠罩了羅連，堵住胸口的除了鐮刀仿佛還有什麽更加痛鈍的東西，而眼前的畫麵讓他回想起下水道中的摩爾，同樣的無能為力，同樣的為了保護自己而死。

    羅連眼前的畫麵再度分裂，從清晰變得模糊，從昏黑化作灰白，眼球似乎變成了血管虯節的球體，像一團互縛的蛇。

    右手也在跳動，握住骨刃的指關節用力咬合，堅硬的骨頭竟被羅連按出幾道裂縫。

    “再見了，曾經‘殺死’我的競技者。”彭克低頭看著羅連，麵無表情地舉起殺死小諾的刀，上麵殘留的鮮血隨著雨點滴落。

    “啊——”羅連目呲欲裂，挺起胸膛將自己從鐮刀上“拔”出來。

    然後，刀如出一轍地揮下！

    突然一下尖銳的聲響回蕩在巷子中，震得呆滯的蒂娜耳膜蜂鳴不止。

    骨刀被劈開，斷了一截，從羅連眼前劃過一道弧線，清脆地掉落在石板路上。羅連的視線從下往上看去——

    黑色的雨幕之下，站著一個窈窕的身影，鯨須裙撐的珍珠白色裙擺之上，配以天藍色的蓬鬆外裙，束腰白色胸衣緊緊環著她的腰。西格莉德扶劍而立，一柄修長的劍被緩緩“收”進了不存在的劍鞘之中。

    剛剛就在一瞬，蒂娜看見，這名優雅的女子展現出閃電般的淩厲，抬、挑、劈、收，四個動作在一呼一吸間完成。

    靜謐的說話聲響起，雨水順著她金色的長發流淌。

    “對不起。我來晚了。”西格莉德瞥見地上小諾的屍體，隨即眼神裏染上自責。

    蒂娜隔得遠遠地，看到彭克乍起襲擊西格莉德，想要提醒，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但西格莉德反應極快，箭步向前，兩指寬的窄劍穿過雨點的縫隙，直直挑開彭克的一刀！

    “你先走！”西格莉德單手揮舞著最正宗的軍用劍術，艱難地格擋著雙刀，甚至還隱隱逼退彭克，她抽空朝後方開口：“那邊那位女士，你可以將他帶走嗎？”

    蒂娜驚魂未定。

    羅連掙紮著站起身，艱難地將地上的小諾托到背上，一步一步朝窗口處的蒂娜走去。

    “羅連……”

    “蒂娜……救救小諾。”羅連離蒂娜越來越近。

    “你一定有辦法的……”羅連的手搭在蒂娜窗沿的手背上，潔淨的手背上多了一個猩紅的血手印。

    蒂娜如遭電擊，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地上是傭兵的屍體，牆上是傭兵的血，蒂娜仿佛看見他們又重新站起來了，將手搭在自己手上，質問自己為什麽要讓他們送死……

    “蒂娜。”羅連的呼叫驚醒了蒂娜，士兵的臉與羅連的臉重疊交錯，蒂娜驚恐地搖著頭後退了一步，掙脫羅連的手，半張臉湮沒在屋內黑暗中。

    “抱歉羅連，我做不到……”然後徹底消失在黑暗裏。

    羅連麵如死灰。

    分裂……分裂……眼前的畫麵又開始——

    “羅連！”

    西格莉德正義凜然道：

    “我有最後一個辦法，能救小諾。”西格莉德剛好一劍砍中彭克大腿，將其擊倒，但彭克仿佛力氣無休無止，揮著刀再度撲向西格莉德。“但必須在二十分鍾內施救！”

    羅連轉頭看向奮戰的西格莉德，雨水混合著淚痕，掙紮、痛苦、猜忌、矛盾……所有情緒朝著心底裏最極端的方麵而去，名為“信任”的天平徹底崩塌。

    “可是你騙了我，我要怎麽相信你？”

    一百次的信任，都不如一次的懷疑。

    羅連狼狽地背起小諾，跌跌撞撞拐過轉角，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西格莉德聽著羅連離開的腳步聲，從始至終都沉默著。

    彭克很想突破西格莉德繼續追擊羅連，但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而且麵前的女人依然舉劍攔著自己，不依不撓。

    彭克突然感到生氣，不，比起生氣，更多的是不甘。

    “為什麽？”他今天已經是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不明白為什麽區區一個女人就能攔下自己，不明白為什麽她一意孤行要幫這個人。

    雨小了一些。

    “你不需要明白，蟲鬼。”西格莉德收納起心神，重歸大海般的平靜，用手掌掃清劍上水珠，劍刃直指彭克。“作為玫瑰之蛇，我的職責就是管束你們……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