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一年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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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
唯陽帝國東部區,碼頭管轄域,照夜集市。
“老板,土豆一斤要0.7盧比?你當我傻!0.5可以了!我要兩斤,一口價0.9兩斤!”羅連伸手扒著攤上的土豆,用衣袖擦了又擦,仿佛那點兒泥土能大大影響稱重。
攤販老板也是這照夜集市裏的熟麵孔,灰黃的麵龐布滿曬斑,為難道:“羅連,小本生意不好做啊!你不都考上釣者了嗎?怎麽還這麽死摳?”
“釣者怎麽了?”羅連切了一聲,把半袋子土豆放上秤盤。
農販放上秤砣,眯著眼說道:“兩斤……”裝土豆的秤盤還在繼續往下降,羅連卻一把提起了袋子,“可以,剛好兩斤。”
土豆農販有口難言,身後的買家催促著,隻好憤憤道:“好了給你!真是晦氣!”
羅連笑嘻嘻地把1盧比拍在桌上,農販手剛順著桌子抹上去,羅連便按住他的手,“0.9盧比,別賴賬!不然我就不走了。”
農販鄙夷地看著羅連,回頭剛好看見自家六、七歲的孩子在吃花色糖,一把就將他手中的糖果搶過來,不停往羅連手上塞,“走走走,拿這個抵0.1盧比,別擋著老子做生意!”
羅連卻突然間一改嬉皮笑臉的模樣,甩手拍掉農販手裏的糖,紅綠色的斑斕糖果掉在地上,裹上了灰塵。
“我不要了,就1盧比吧。”說完,拿起土豆轉身離開,隻留下疑惑的土豆農販。
在買家們不耐煩的聲音下,農販才醒過神來繼續營業。
紫荊花大街B25棟莫爾樓,某個房間。
羅連坐在凳子上和老金吃著晚飯,一碗熟土豆泥是他們常見的晚餐,一尺見方的小窗外麵,星夜點點。
羅連終於考到他夢寐以求的初級釣者資格證,在老金的見證下,成為了一名碼頭管轄域裏人們都羨慕的釣者,享受著編製待遇。
羅連也從一年前的“你們都不要學他”的孩子反麵教材搖身一變,成了“我就知道這孩子有出息”的兒童榜樣。
但一年前為了救自己,老金向坎巴借下了巨額的債務,為了還錢,羅連努力考上了釣者,可即便如此,他們的生活也還是過得尤為拮據,還是沒能擺脫著小小的莫爾樓。
莫爾樓隔音有限,即使是夜晚,外麵殘破的走廊上,還是時不時傳來小孩的跑步聲,一年前他覺得有趣,現在隻覺得吵。
今年春天,冬日會沒有如期到來,缺少冬日會帶來的春草,止血藥的出產隻能使用成本較高的鼓芯草果實,外出執行任務的賞金獵人傷亡率有了顯著的提升。
運氣好的缺胳膊少腿;運氣不好的,就這麽消失在唯陽的車軌下。
但孩子總覺得爸爸隻是還沒回來,母親的謊言對於孩子來說尤為重要。
這一年裏,他一直在尋找著伯妥,但伯妥卻不曾出現過,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噩夢,噩夢裏死去的人卻沒法再複生。
羅連敲著勺子,木質的碗壁發出陣陣的響聲。“怎麽了?”老金坐在一旁縫著他的舊衣褲,看到羅連停下了筷子,抬頭問道,說話間門牙還漏著風。
釣者的工作往往需要執行到深夜,羅連已經跟老金說過很多次了,不需要等自己一起吃飯。別看他們那裏又髒又累,其實待遇出奇的好,甚至晚上還會包上一頓晚餐,大多是菜,偶爾也會有一兩塊肉。
對於羅連來說,已經很知足了。
“沒什麽。”羅連看著桌上的土豆泥。“你的眼睛還好嗎?你應該多留一點盧比給自己治病,我可以吃釣具上的工作餐。”
老金揉了揉眼睛,下眼瞼已經結出血痂,他這個病來得突然,整整十個月沒有好轉。
“那怎麽行?外麵的飯菜哪裏有家裏的營養?你工作辛苦得要多吃點肉,我的眼睛隻是小病,不礙事。”
羅連低頭看著眼前的碗。
“對了,羅連,這周我們可以去看望小諾嗎?”老金突然提了一嘴。
羅連歎了口氣,“我都說了,小諾他在玫瑰之蛇那邊過得好好的,你不需要擔心。”
“可我已經有一年沒見過她了,也不知道她有沒有長高,有沒有長胖?在那邊一個人有沒有交到朋友?”
羅連遲疑道:“你不是收到過她的信嗎?她都學會寫字了呢。”
“可我總是不放心,再說那信我也看不懂啊,我又不識字。”老金用大牙咬了幾次,終於扯斷了線頭,手裏那條厚厚的褲子五顏六色,全是巴掌大的碎布片。
“就快入夏了,還穿這麽厚的褲子。”
“不礙事,卷起來就涼爽了。”老金回答。
兩人沉默了兩分鍾,是老金再次開口:“快到夏天了,也不知道小諾那邊有沒有合適的衣服?”
夜晚的風吹進來,牆壁上的壁燈燭火搖搖晃晃,將兩人影子拉得很長,隔得很遠。
“你煩不煩?”羅連一陣火氣上來,然後像皮球泄了氣,閉上眼。
“我會再省點錢買給她的,釣者的工資在東部區可不算低。”
“羅連。”老金不打算再回避,“我希望你能親口告訴我,我去過中部區的玫瑰之蛇總部,她們說沒有小諾這個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門外走廊的跑動聲越來越明顯,其中有一個孩子摔倒了,啪地一聲,幾乎以為走廊被他砸出一個窟窿,然後孩子哇哇大哭起來。
羅連罵了一句,站起身,走到窗沿伸手關窗。
鹽,糖,粗麵包,三根釘子,如果可以的話,再帶一塊布……別出去太晚,早點回來!羅連的耳邊突然響起了回憶中的聲音。
羅連伸出的手停住,原本裂開的窗戶上釘著一塊薄木板,一二三,三枚釘子。如果不是這塊木板,今天的夜晚應該跟一年前一樣。而這些東西本應該是他和小諾去買的。
關上窗後燭火不再搖晃。
如果一年前下了雨,他隻需要痛恨雨;如果一年前打了雷,他隻需要痛恨雷;如果一年前刮了風,他隻需要痛恨風。
可是沒有,那天晚上是那麽地普通,沒有下雨,沒有打雷,沒有刮風,什麽都沒有。
越是沒有特征的噩夢,越是讓他無時無刻回想起。
而他早應該明白,他沒有權力永遠欺騙老金。
羅連無奈道:“那就這麽決定了……我明天休息,帶你去見見小諾。”
老金怔在原地,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大叫道:“真的嗎?”老金激動得吐沫星子亂飛,在橘黃的燭光裏尤其明顯。
“說不定等下我就反悔了。”羅連苦笑道。
老金興奮起來,丟下手裏縫縫補補的褲子,跑到壁櫥旁費力地拉出一個鐵紮的橡木箱子,像一隻老猴子一樣爬上去,又踮起腳從壁櫥上麵的隱秘處掏出一個布袋,雙手一拋扔到地上。
整個過程一氣嗬成,不知道暗地裏練了多少次。
“這是什麽?”
老金將手裏的灰塵往衣服上蹭了蹭,“我的新衣服,見小諾要穿的新衣服。”
“你都準備好了?”羅連很驚訝,他從來沒有想到壁櫥上還有一個老金專屬的小寶庫,收藏著老金舍不得穿的衣服。
“這可是大事,一家團聚的大事!”老金嘴裏憋不住氣,“好了!睡覺!”老金從地上抱起那個布袋,自顧自地跑去鋪床,留下一句:
碗你去洗。
羅連哭笑不得,用嘴一吹熄了燈,抱著吃完的餐具走向廚房,窗外的月光透過木板射進來,柔柔的,像千絲萬縷的銀色絲帶。
腦海裏的聲音問羅連:
“真的要帶他去玫瑰之蛇駐地嗎?”
羅連沒有說話,老金就躺在他旁邊瑟瑟索索地翻著布袋,像一個偷偷檢查私藏玩具的孩子。
“你明明知道小諾一年前就已經死了,現在的小諾不過是一個謊言。”
真相很殘酷,但總要有個頭。羅連側躺著,頭枕在手臂上看著老金的背影,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即便是最接近羅連內心的神明。
“不過也好,你也宅夠了,是時候出去走走,換換肺裏的空氣,也許腦袋就能清醒點。”
話畢,一切都安靜下來了,隻剩下蟑螂和老鼠翻找廚房的聲音。在羅連的腦海裏出現了一個金發身影,她穿著玲瓏曼妙的銀色鎧甲,佩戴紅色徽章,羅連想再靠近一點,想看清那人物的臉,卻怎麽也朦朧一片。
整整一年了,自從遭遇蟲襲,小諾受傷死亡那天起,他就像被一股神秘而又強大的力量所保護,跟所有威脅、怪物、戰鬥所隔絕,他就像從來沒有經曆過那些一樣,那像是一場夢,一場隻丟失了小諾的夢。
他的生活就這麽突然、突然回歸了正常。
身邊緩緩響起老金的鼻鼾聲。
“你有一年沒見過西格莉德了吧?”原來神明還沒“睡”。
“好像是吧……我也記不清了。”
有那麽幾秒,羅連在心虛地等著神明說點什麽。
“傻子。”
神明隻說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