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人世寒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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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天一夜的研究,岑深看著手中的小繡球,陷入了兩難。
小繡球的香盂裏刻著某種微縮陣法,用來控製核的力量。否則貿然催動法器,一個控製不好,便會危及自身。
阿貴說的沒錯,柳七留下來的東西很危險,那可是能夠引發時空亂流的力量,並非他一個小小的匠師可以掌控的。他們能在前夜的那場異變中活下來,純屬僥幸。
但問題是,微縮陣法是殘缺的,想要修複它,談何容易。他必須要回到北京,重新翻閱典籍,研究柳七留下的所有陣法,甚至尋求別人的幫助。
可桓樂怎麽辦?
網牆還在,岑深重新把網格打開,就見桓樂抱著他的刀睡得正熟。睡著的少年愈顯稚嫩和青澀,可他的姿勢一點都不稚嫩——那個姿勢,恐怕稍有異動,他便能立刻拔刀。
要帶他回家嗎?
岑深往後靠在窗沿,窗戶半開著,陽光和風一起偷溜進來,而窗外的古老城牆,還是一派靜謐安好。
真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岑深靜靜地看著少年,思緒卻漸漸跑遠。他已經習慣一個人了,後來有了阿貴,但阿貴雖然會說話,畢竟不會變成一個活生生的人。
說他自私也好,冷情也罷,這世間絕大多數的關係性,於他而言都是負累。
時間慢悠悠的晃過去,等到桓樂醒來時,已經是中午十一點多。他是被餓醒的。
午餐依舊是外賣,岑深趁著吃飯的時候,把眼下的情況用最簡短的方式告訴桓樂,等候他的回答。
桓樂吃飯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定定地看著岑深:“你要把我丟在這兒嗎?”
岑深:“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夥的,我可以給你租個房子。”
桓樂傷心可憐。
岑深冷淡薄情。
“岑大哥你是還不放心我麽?我真的不是壞人,也不會給你惹麻煩的,你忍心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嗎?”桓樂積極解釋著,見岑深仍是無動於衷,終於咬咬牙伸出一條腿:“不然你也刺我一箭?”
岑深:“……不要叫我岑大哥。”
桓樂:“那你不能把我丟在這兒。”
說著,桓樂就從地上站起,徑自走到網牆邊,目光灼灼的盯著岑深:“你的傷還沒好,我要對你負責。”
岑深:“…………”
唰,網格又關上了。
桓樂插著腰來回走了好幾遍,最終靈機一動,綁架了阿貴。
阿貴揮舞著他的四肢抗議:“你們兩個小年輕吵架,幹老夫屁事!”
桓:“那不行,我得防著你們跑咯。”
於是阿貴也加入了勸說岑深把桓大軍,殊不知網牆那邊的岑深,已經睡下了。兩耳一閉,什麽都聽不到。
又是大半日過去,整整兩天,兩妖一龜都沒有踏出過房門。桓樂倒是站在門口張望過,但他並不敢走太遠。一來,他的核還在岑深手裏,那是他回家的鑰匙,可不放心離太遠;二來,現在他更擔心岑深直接丟下他跑路。
又過一日,岑深覺得自己可以下地行走了,便把回京提上了日程。
桓樂緊盯著岑深,狗耳朵靈敏得很,稍有點動靜他都能察覺。晚上更是幹脆不睡了,把阿貴拴在他的褲腰帶上,就怕一覺醒來孤身一人。
岑深對此毫無表示,既沒答應帶他回家,也沒趕他走。到了第三日下午,他收拾好東西退房離開,還沒走出大門,從窗戶出去的桓樂就已經折返,打開門探進頭來。
桓樂is u.
不知為何,岑深心裏就冒出了這句話,還給他的腦袋自動p上了一對狗耳朵,真是見鬼。
回程依舊是坐北國專列,但必須從妖市的入口進,時間是固定的晚上六點半。妖市的入口在著名的美食文化區永興坊,人愛吃愛玩,妖也愛吃愛玩,在妖市逛上一圈,仍有空閑的,便去人市再逛一圈,生活如斯愜意。
逛過東西二市的大唐少年,對於坊內的熱鬧並不驚奇,對牌坊處的那塊鏡鑒更感興趣些。
大約是現代城市的格局與古時候相差太多了,他看到介紹才反應過來這裏是魏徵府邸的舊址,新奇得繞著那鏡鑒走了三圈。
驀地,有閃光燈亮起。
桓樂心中警鈴大作,幾乎是瞬間便握住了刀柄。時刻防備著的岑深也瞬間按住了他握刀的手,低聲道:“別過激,那是在拍照。”
“拍照?”
“嗯。”
桓樂不知道,這一路上對著他拍照的人並不在少數,隻是忘關閃光燈的隻有這麽一個而已。桓樂暫且接受了岑深的解釋,隻是仍好奇於“拍照”為何物。
“走吧。”岑深徑自往坊內的照山坐壁處行去,那兒就是妖市的入口。趁著四下無人,兩人順利穿過坐壁抵達妖市。
妖市的格局與永興坊沒有多大區別,隻是大了兩倍而已。永興坊中央有一座戲台,妖市的中央也有一座戲台,兩人到的時候,上頭正在演《西遊記》的第九回《袁守城妙算無私曲,老龍王拙計犯天條》。
故事發生在唐朝,斬龍的又是魏徵,倒也應景。一群妖怪在戲台上咿咿呀呀,吞雲吐霧自帶幹冰效果。
隻是演員太自我,就容易出問題,譬如演到魏征飛天斬龍的情節時,倆演員就真的飛了。
列車還沒來,岑深帶著桓樂和阿貴在戲台前不遠處的麵攤上坐下,頭頂是一片大紅燈籠高高掛,對麵的三層小樓裏,倚窗而立的漂亮女妖還在抽著煙鬥。
煙雲縹緲,鑼鼓喧天,各家食鋪裏飄溢的香味將現實與虛幻勾連,管你是長毛的山中怪還是西裝革履的社會妖,在這裏,美食對你一視同仁。
“啪!”一顆巨大的龍頭砸在戲台上,血濺三尺。龍頭還在說著話:“李世民!還我命來!還我命來!虧你允諾救我,不救也罷,怎還助那魏徵追斬我?快快出來!與我到閻王處說理!”
桓樂品出了些趣味,站上椅子好奇觀賞,眼底倒映著戲台上的演員,也倒映著俗世的燈火,透亮極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意猶未盡地坐下,興致勃勃地說:“這戲新奇,魏大人竟也去斬龍了。不過我們那兒的妖市可比這大多了,就在西市,隻是時間不定。長安常有捉妖道士,朱雀台也不是善茬,萬一碰見了,可少不了打一場。”
“朱雀台?”岑深難得表露出一絲好奇。
“那是大理寺下屬專管妖物的部門,隻要跟妖有關的,他們什麽都管,隻是不被正史記載。”桓樂笑盈盈的轉著手中的筷子,道:“阿貴說,現在的人類似乎都崇尚科學,並不相信妖怪的存在,這跟我們那兒一點都不一樣。普天之下,不管是哪兒的百姓,出了什麽事都喜歡說妖物作祟。”
岑深不予置評。
桓樂又問:“科學又是誰?”
岑深依舊言簡意賅:“科學不是人,是探索真理的學說。”
桓樂似懂非懂,也不去深究。真理是什麽,比起岑深竟然在跟他聊天這件事來,暫時少了那麽一點吸引力。
可這時麵來了,桓樂揉著空空的肚子,又移情別戀了。
貪睡的阿貴終於醒來,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終於忍不住問:“你就不怕再也回不去?”
眼前的少年似乎不知道擔憂為何物,明明身處一個巨大的困境,依舊心大得沒邊。聞言,桓:“可我來都來了,不看一看再走麽?我娘常說,掉下山崖不要緊,山崖裏還有武功秘籍。”
“少俠這話說得倒是好。”阿貴點點頭,說:“老夫作證,山崖底下真有武功秘籍,我就親眼看見有人掉下去過。”
桓樂登時來了興致,跟他打聽。
岑深看著這一妖一龜,覺得自己大概是傻了,還是吃麵罷。
時間很快到了六點十分,等車的妖怪們都三三兩兩地拎著行李往坊外的站台走。岑深和桓樂低調的走在妖群裏,可走到一半,桓樂忽覺大事不妙:“我的包裹!”
他驀然回頭,隻見他的藍布包裹就放在麵攤的椅子上忘了拿,而此時此刻正有兩隻黑不溜秋巴掌大的小影妖企圖將它偷走。
“站住!”桓樂足尖一點,整個人便如飛鴻掠出,直奔麵攤而去。
兩隻影妖嚇了一跳,舉起包裹立刻出逃,速度賊快,且走位風騷,一看就是老手。桓樂氣急,他的全部身家都在裏麵呢,怎麽能被兩隻最低等的小妖怪偷走,於是不管不顧地追了過去。
可影妖對這裏太熟了,體型又小,專挑陰影處和小洞裏鑽,桓樂追了半天,愣是沒追到。
這對於大名鼎鼎的桓三少來說,可謂奇恥大辱。他當即抽出唐刀,左手間法力流轉,就要逼出小偷。
可說時遲那時快,兩隻影妖“咻”的往草叢裏一鑽,瞬間失去蹤影。桓樂急急趕到,卻見草叢裏竟然有個洞。
而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了嗚嗚的汽笛聲。
桓樂沒聽過這種聲音,但想也明白一定是列車來了,這才驚覺自己已經跟岑深走散。岑深會等他嗎?還是已經幹脆地丟下他自己走了?
他終於有點慌了神,咬咬牙,放棄包裹往回趕。
月夜下的站台上,最後一個乘客也已經上車。
桓樂想上去,卻沒有票,被攔了下來。他隻好焦急的來回跑,一個個車窗看過去,嘴裏喊著:“岑深!阿貴!”
藍衫的少年找遍黑色列車,可是沒人回答他。
白色的蒸汽繚繞紅燈,一片溫暖中透著幾點寒涼。
桓樂的腳步慢慢停下,看著即將開走的車子,有些頹喪地低下了頭。他歎了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
包裹被偷了,回家的路也不知道在哪兒,來自大唐的驕傲少年驕傲不起來了。
人世寒涼啊!
就在這時,背後忽然傳來一聲天籟:“你找我?”
桓樂驀然回頭,隻見岑深就靠在路邊石柱上,大半個人被籠罩在陰影裏,看不清臉,隻有指尖一根煙亮著,像黑夜中的一點星火。
“岑深!”桓樂的眼睛也倏然亮了。
“別叫,我聽到了。”岑深掐滅了煙,隨手丟進垃圾桶裏,而後他邁步像列車走去,好像剛才看著桓樂在那兒跑來跑去著急呼喊的人不是他一樣。
其實他到最後一刻都還在猶豫要不要叫他。
抽了半根煙,也沒想清楚。至於最後為什麽要叫,大概是臨時中邪吧。
待兩人上了車,噴塗著蒸汽的龐然大物即刻啟程,踏上了歸途。
依舊燈火通明的妖市裏,穿著戲服的妖怪撿起龍頭裝回自己的脖子上,左右擺一擺,脖子一扭,那頭也就正了。
“啪!”一個藍布包裹被甩到了戲台上。抽著煙鬥的漂亮女妖婀娜多姿地靠在台柱上,朱唇輕啟吐出薄霧,白皙小臂上五隻芙蓉鐲清脆叮當。
龍頭妖撿起包裹打開查看,不期然看到一塊令牌,怔住:“這可真是個萬分久遠的名號了……”
女妖輕笑:“他們已經坐車走了,這事兒要上報麽?”
“不了吧……”龍頭妖把令牌放回包裹裏,隨手往陰影處一丟,自有小妖怪收好。他隨即轉頭遙望了一眼北邊的方向,悠悠道:“四九城裏有那位爺,天大的妖怪都掀不起浪來,哪需要我們瞎操心。不過,我倒是在他們身上感覺到一點老朋友的氣息,許久未見,甚是想念啊。”
“你還有老朋友?”
“那可不,想要他命的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