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西子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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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裹被偷的桓樂變成了一個窮光蛋,就更要黏著岑深了。從西安回北京的路上,他的視線就沒離開過岑深,吃飯也盯、睡覺也盯,連上廁所都不放過。
    岑深仿佛時時刻刻處於一千瓦大探照燈的照耀下,每個細胞都無所遁形。
    暴躁,想抽煙,想打人。
    好不容易挨到北京,岑深的黑眼圈又重了一分,眼神冷冽得像刀子。阿貴可不敢在這時觸他黴頭,隻有桓樂無知無畏,緊隨其後。
    岑深的家就在西城區一個名叫西子胡同的地方,胡同深處有個帶院子的小平房。這裏既是他的家,也是他的店鋪,一家名叫“器”的雜物店。
    桓樂對胡同裏的一切都很好奇,自打走進這裏開始,就像走進了另一個奇妙世界。
    比起剛才一路過來時看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摩天大樓、各式各樣匪夷所思的交通工具,天上飛的、地下跑的,這裏的一切,不論是帶著舊時記憶的牆磚、賣煎餅果子的窗口,還是張貼的小廣告,撲麵而來的市井氣息更加醉人。
    對於一個大唐少年來說,不論是北京還是北平,都是陌生的。他以全新的眼光看這世界,驚奇得讓岑深都以為自己住在什麽很了不得的地方。
    而西子胡同裏的人們也會記得這一天,一個身穿藍衫的俊逸少年像打破了時間壁壘般闖進這裏,他在看風景,風景裏的人都在看他。
    “哇,你們這兒可真不一樣。”桓樂嗅了嗅他的狗鼻子,敏銳得聞到空氣中散不去的妖氣。比起外頭寬闊的大道和人流湧動的繁華地帶,這裏的妖氣更濃。
    胡同裏有很多妖,桓樂判別得出來,幾乎都是小妖,魚龍混雜。妖的氣息和人的氣息充分融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形成了一股獨特的味道。
    岑深的店在最深處,原木的牌匾上寫著一個胖乎乎的金色“器”字,跟他本人的風格大相徑庭。
    推門進去就是一個小院,一半青磚一半土,一棵巨大的椿樹高過院牆、高過屋頂,從這個都市夾縫裏探出頭去,遮了一半的太陽。
    岑深對這棵年紀足以做他爺爺的樹做了讓步,轉而采用了大麵積的落地玻璃來彌補采光的不足。狹窄的遊廊也保留了原木最本初的顏色,跟日光很接近。
    這裏除了衛生間,一共隻有三間屋子,最大的那間做了工作室,小的那間是廚房,剩下的就是臥室。臥室也隻放得下一張床和一個衣櫃,拉開米灰色的窗簾,院裏的風幾乎唾手可得。
    桓樂看得驚奇,因為這個小而舒適的屋子跟岑深看起來一點都不匹配。走進最大的那間工作室,各個木製置物架高低不一、錯落有致,桌上幾點綠意,牆上還有三兩掛畫。
    各種各樣的精巧物件幾乎隨處可見。
    “不要亂碰。”幽幽的聲音嚇了桓樂一跳。
    桓樂連忙追出去,跟著岑深一路跑進了廚房,問:“我睡哪兒?”
    岑深頭也沒抬:“自己想辦法。”
    “那阿貴睡哪兒?”
    “讓他自己帶你去看。”
    聞言,桓樂又轉身跑了,仿佛有花不完的精力。
    阿貴睡在工作室入口處的一個玻璃水缸裏,水缸裏鋪了一些石頭,還有兩條金魚跟他作伴。此時阿貴已經進去了,一邊慢吞吞的劃水一邊告訴桓樂:“聽我的,你去買一張吊床,睡著的時候就跟蕩秋千一樣。小龍女就這麽幹,人家還隻睡一條繩呢,牛逼大發了。”
    桓樂問:“小龍女?是哪個龍王的女兒麽?”
    “呃……”阿貴翻了個身:“就隔壁什刹海的。”
    桓樂點點頭,若有所思。他當然知道阿貴老忽悠他,他可聰明著呢,但見到這個小院後他不禁反思了一下自己賴著岑深的行為。
    岑深……是真的窮啊!
    房子好小,跟他家的大宅完全不能比,丫鬟住的院子都比這個大。可是他現在已經變成窮光蛋了,離開這裏就隻能流落街頭。
    一張吊床要多少錢呢?
    桓樂獨自盤腿坐在遊廊上,認真思考著這個問題。於是當岑深端著咖啡從廚房走出來時,看到的就是他仰頭看著椿樹發呆的畫麵。
    他的頭發是真的長,這麽仰頭的時候,快要垂到地板上。
    “啊!”忽然,少年懊惱地拍了拍額頭。
    岑深被他驚得手中的咖啡晃了晃,覺得自己去了趟西安以後,忽然變得有點神經衰弱了。他黑著臉,轉身進了臥室,可沒幾秒,桓樂的臉就出現在落地玻璃上,隔著玻璃眼巴巴看著岑深。
    “我的衣服都在包裹裏,一起被偷走了……”
    岑深揉了揉眉心,腦殼疼。
    半個小時後,岑深還是帶著桓樂出了門——去買衣服。不是他忽然善心大發,而是桓樂一直蹲在他的玻璃牆外看著他,讓人無法忽視。
    他想網購,但卻沒辦法保證在今晚之前拿到貨,比起讓桓樂在他家裏遛鳥,或是穿他的衣服,他還是寧願走這一趟。
    走到附近的服裝店時,岑深覺得自己隻剩最後一口氣了,所以臉色極為難看。往店裏的沙發上一座,渾身上下散發的死氣叫人退避三舍。
    店員姐姐對桓樂很是熱情,給他搭了一套又一套,全是青春活力、潮流十足的款。岑深卻懶得看,閉著眼毫無反應,蒼白的臉在燈光照耀下精致又孱弱。
    “你的腿還疼嗎?”小心翼翼的關切讓他的睫毛顫了顫。
    他睜開眼來,看著煥然一新的桓話。他的腿已經不怎麽疼了,傷口已然結痂,馬上就會痊愈,可他為什麽要說出來寬慰對方呢?
    管他去死。
    岑深麵無表情地刷卡結賬,把剛才店員推薦的四套衣服全買了,又很省事的在店裏找到了內褲和襪子,一次買齊,出手闊綽,仿佛一個大款。
    桓樂很開心,但又有點過意不去,畢竟岑深很窮,所以他決定晚飯少吃點。
    回家的路上,兩人又經過一家理發店。這家店叫君君理發店,老板也是一個妖怪,岑深是他店裏的常客。
    他本想讓桓樂順道把頭發剪了,省得洗頭發時又把泡沫弄得到處都是,可轉念一想,古代人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便也作罷。
    桓樂還不知道自己的頭發躲過了一劫,拎著大包小包跟在岑深後頭獻殷勤。
    “你走累了嗎?”
    “要我背你嗎?”
    “……”
    岑深買了個煎餅果子堵住他的嘴,回到家丟給他一床新的被子讓他睡工作室的沙發,然後就鎖上臥室,跟他徹底拜拜了。
    阿貴在水缸裏自由自在地吐著泡泡,說:“少俠,再接再厲啊,老夫覺得你很有前途。”
    “我有前途?”
    “是啊,你還是頭一個占了他的地盤沒被趕出去還要被人伺候的,加把勁,過幾天你就能理直氣壯的警告他咖啡不能當水喝、也不能當飯吃了。”
    咖啡是什麽,桓樂不懂,但岑深的飲食習慣有多差他是知道的,一整天下來也不見他吃多少東西。
    他再度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抱著被子在沙發上躺下,迎來了新家的第一個晚上。
    四周悄寂無聲,市井的喧囂都被隔在院牆之外,靜得隻有風吹樹葉的莎莎聲回蕩在這方小小的天地裏。
    黑色的樹影,在玻璃上倒映出各種奇怪的形狀。
    桓樂第一次失眠了,懷著一點點對未來的迷惘,和對柔軟沙發的不適應,一直望月望到了淩晨。
    現代的月亮,好像跟大唐的也無甚差別。
    思緒漸漸沉降,桓樂終於沉入了夢鄉,直到第二天一早,被某個無情又冷酷的人一腳從沙發上踢下來。
    “噯。”桓樂坐在地上,一臉茫然。
    院裏傳來“叮咚”的門鈴聲,坐回工作台前拿起圖紙的岑深頭也不回的道:“去開門。”
    桓樂抓了把頭發,迷迷糊糊地跑去開門,卻沒看到任何人。他又往四周看了看,也沒發現任何身影,正想要關門時,卻在門口發現了一個小竹籃。
    小竹籃裏裝著一個奇奇怪怪的小鐵盒子和一張紙。
    桓樂再三確認這裏隻有一個小竹籃,而後狐疑地拿著籃子回去找岑深:“外頭隻有這個東西。”
    岑深隻看了一眼,心裏卻仿佛已經明了:“放那兒吧。”
    桓樂卻還有些好奇:“紙條上的字是什麽意思?”
    紙條上隻有兩個字,勞煩,落款則是桓樂認不得的兩個扭曲字符——wu.
    岑深沒有回答,阿貴探出水麵,道:“那肯定是隔壁的無先生又來了。”
    桓樂:“隔壁的先生?那他為什麽不進來?”
    阿貴高深莫測地搖搖頭:“無先生就是不存在的先生,隔壁是個荒廢很久的空房子,壓根沒人住。”
    “沒人?”桓樂驚奇:“那東西是從何而來?總不能是憑空變出來的吧,還有落款呢。”
    “那你不也是大變活人麽?少俠,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你不知道,隻是你還沒見過而已。”阿貴大師慢悠悠地爬出水缸,還很愛幹淨地在水缸外鋪著的毛巾上擦了擦腳。
    桓樂隻得再次感歎現代果真跟大唐很不一樣,視線則控製不住地越過院牆,企圖一窺隔壁的情形。
    就在這時,隔壁忽然傳來隱約的爭吵聲。
    “肯定是王老太太又因為那幾盆花跟他老伴吵起來了,老頭子前段時間迷上了唱戲,一大早就要開嗓子。老太太嫌他唱得太難聽,把她的花兒都給唱蔫兒了。”阿貴適時地給桓樂解惑:“哦對了,王老太太住在東邊,無先生在西邊,你剛才看錯地方了,少俠。”
    桓樂已經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了,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岑深。
    岑深從籃子裏拿出收音機,對上他的視線,說:“我隻是個修理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