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嗷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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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自大唐的寶刀少年,在現代找工作的新征途上, 慘遭滑鐵盧。
    就這麽回去, 似乎有些丟臉,但桓樂又舍不得美人, 於是在路邊坐了一會兒之後, 又乖乖回家了。可當他垂頭喪氣地回到家裏時,卻敏銳地感覺到家裏的氣氛不大對。
    廚房裏傳來久違的菜香,是岑深正在做飯。
    阿貴躲在工作室的門後邊對桓樂猛使眼色, 靈活得根本不像一隻烏龜。
    桓樂滿腹狐疑地跑過去,蹲下來問:“發生什麽事了?阿岑怎麽今天心情那麽好在做飯了?”
    “屁的心情好。”阿貴使勁埋汰一句,說:“小深深現在是心情最差的時候,你可千萬別去觸他黴頭。”
    桓樂蹙眉:“到底怎麽了?”
    “這個嘛,說來話長。”阿貴吊起了桓樂的胃口, 卻又搖搖頭,說:“這得讓小深深自己告訴你,不能由我來說。”
    “你要急死我。”桓樂瞪他。
    “你瞪我也沒用啊, 這是個人隱私你懂不懂?”
    這時, 阿貴瞥見岑深的身影出現在廚房門口,趕緊閉嘴。
    桓樂回過頭,正對上岑深的視線, 對方淡淡地說了一句:“洗手吃飯。”
    “哦,來了!”桓樂連忙拋棄阿貴, 快進門時, 還不忘回過頭來朝他做了個鬼臉——哼, 讓你不告訴我,這世上有什麽事情瞞得過他桓半山嗎?
    他可是占據整個大唐智商半壁江山的男人。
    “阿岑我們今天吃什麽啊?”桓樂急吼吼地湊到桌前,目光掃過色澤誘人的五菜一湯,不光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醬排骨,還有紅燒肘子、糖醋魚和皮蛋瘦肉羹。
    至於那唯一的一道蔬菜,則被他選擇性的忽視了。
    岑深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心情莫名好了一些。他兀自坐下,看著桓樂洗手、盛飯,盛飯時他還特地用飯勺往下壓了壓,特別實誠。
    桓樂是真餓了,但出於良好的教養,他還是先用幹淨的筷子給岑深夾了一塊最大的醬排骨,然後才往自己嘴裏塞。
    美味在舌尖綻放,不僅填補了胃裏的空虛,更讓桓樂大半天來的頹喪一掃而空。他情不自禁地讚美岑深的廚藝,蒼天可鑒,這絕對不是拍馬屁。
    岑深淡定地聽著,沒什麽反應。
    桓樂習慣了他的冷淡,自顧自的吃,自顧自的誇。可沒過一會兒,卻聽岑深問:“找工作順利嗎?”
    這時岑深第一次主動關心桓樂的狀況。
    桓樂愣了愣,擺出一個無辜的表情來:“他們都不要我。”
    說著“他們都不要我”的少年,嘴角還沾著一粒被醬汁染紅的米,像一顆天生的……媒婆痣。岑深看著看著,不知為何想笑。
    他今天好像很容易被逗樂。
    “為什麽?”他問。
    “餐館老板說他請不起多餘的人了,賣煎餅果子的大叔說他不需要小二,超市的人怕我沒定性,理發店的托尼說我會搶他的生意……”桓給岑深聽,像小學生匯報家庭作業,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今天特別慘,需要岑深的安慰。
    你看,他用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盯著你,撒嬌似地叫你的名字:“阿岑。”
    岑深卻噗嗤笑了出來,抽了一張餐巾紙遞過去。
    桓樂這才發現媒婆痣的存在,趕緊毀屍滅跡。但岑深的笑落在他心裏,卻讓他覺得有些不對勁。
    今天的阿岑,跟以往的阿岑都不一樣。
    雖然哪個阿岑他都喜歡。
    但桓樂沒有直接問他發生了什麽事,依舊大口吃肉、撒嬌討好,又勤快地收拾了桌子。等他洗好碗出來,岑深已經坐回了工作桌前,正拿著一張陣法圖在手裏看。
    他看了很久,久到太陽都打著哈欠落了山。
    桓樂端著茶走過去,半趴在桌麵上跟他商量:“阿岑,明星是什麽?隔壁王奶奶誇我長得俊,就適合當明星,你覺得我合適嗎?”
    岑深這才回過神來,說:“明星就是你在電視裏和廣告牌上看見的那些人。”
    桓樂又繼續問:“他們能賺很多錢嗎?”
    “嗯。”
    “能買大房子嗎?”
    “嗯。”
    桓樂喜歡大房子,他想要給阿岑買大房子。但阿貴又一盆冷水潑下來,澆滅了他的興致:“那要花很長時間的,而且你拿著假證就得低調點,低調作妖啊,少俠。”
    桓我該幹什麽?”
    “要不然你變回本體讓我們賣了你唄?一筆生意,穩賺不賠。”
    “阿岑,明天我要喝甲魚湯!”
    阿貴對桓樂的威脅置若罔聞,他細心留意著岑深的表情變化,琢磨著琢磨著,沒琢磨出什麽名堂來,於是又瘋狂給桓樂使眼色。
    桓樂吃驚:“哇,阿貴你的眼睛怎麽在抽搐?”
    阿貴咬牙:你個小□□!
    岑深此時才注意到兩人的眉來眼去,但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發脾氣,隻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便又鑽研陣法圖去了。
    桓樂和阿貴對視一眼,眼裏都有些擔心。
    入夜,阿貴回到了水缸裏。桓樂洗完澡,如往常一般赤著腳從浴室出來,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岑深獨自坐在遊廊上的背影。
    桓樂頓了頓,抬腳邁出一步,又收回來。他思考了幾秒,靈機一動,變回本體噠噠噠跑到岑深身邊,“嗷嗚”一聲提醒他的存在。
    岑深回過頭來,視線正對上一個狗頭,沉默數秒,道:“你是想像阿貴說得那樣被賣掉嗎?”
    “嗷嗚!”才不是呢!
    大狼狗一屁股坐在岑深手邊,一雙冰藍色的眼睛緊緊盯著他,耳朵抖一抖,尾巴再搖一搖——看我,我是一隻狼犬,我不會說話也不會八卦,你可以跟我聊聊天。放心,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岑深原本不懂他什麽意思,但見桓話,隻“嗷嗚、嗷嗚”地叫,終於明白了。
    涼夜如水,彎月如勾。
    今天一天,岑深的心說不上冷也說不上抑鬱,隻是像被放進了一個密封的容器裏,所有感官都被無限放大。
    這個容器裏都是水,像是小時候的那場瓢潑大雨,終於把玻璃罐給填滿了。
    “我生物學上的父親,快死了,臨死前他想見我一麵。”岑深摸出一根煙點上,嗆人的煙驅趕著身體裏的陰濕感,他吐出一個煙圈,煙圈的圈是小時候玩過的九連環的那個圈。
    桓樂歪著頭沒有打擾。
    岑深繼續說:“他大概已經很老了吧。”
    桓樂立刻明白了,岑深的父親是個人類,母親才是妖怪。人類和妖怪的壽命是不對等的,岑深看起來還那麽年輕,他的父親就已經老得快要死了。
    那他母親呢?
    桓樂瞬間腦補了一個悲傷又無奈的故事——年輕的男女相戀了,可男人接受不了自己的妻子是個妖怪、自己的兒子也是個妖怪的事實,狠心地拋棄了他們。女人受不了這個打擊,沒過多久就撒手人寰,留下一個孤苦無依的孩子。
    故事其實跟桓樂腦補的差不了多少,不同的是,這個男人在結婚之前就知道女人的真實身份。
    他也曾向夜鶯一樣高歌過忠誠的愛情,可最終還是敗給了現實。
    岑深沒有透露太多的細節,事實上他連那個男人長什麽樣子都不太記得了,因為他們家沒有一張男人的照片。
    但他有時會在報紙或新聞裏看到他的名字,作為一個事業有成、家庭美滿的商人。而他和他的母親,更像是一個不該存在的錯誤。
    人與妖的結合,說到底是違背天命的,半妖的體弱之症便是證據。
    “他們是和平離婚。”岑深道出了另一個事實,語氣平靜得就像他媽當年帶他離開時的表情一樣,“她跟我說,半途而廢的人才值得同情。”
    桓樂想了想,才明白這個“她”指的是誰,於是不禁歪著頭露出困惑的表情。
    岑深笑了笑:“她死於意外,不是情傷。那個男人每年都有打錢給我,到現在馬馬虎虎有幾千萬吧。”
    幾千萬!
    桓樂瞪大了狗眼,他一直以為岑深很窮的。可轉念一想,那個男人打再多的錢過來,岑深恐怕都不會接受,那有也近乎於無了。
    岑深旁觀了他這一係列的表情變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桓樂的毛不同於他威風凜凜的外表,出乎意料的軟,而且柔順、光滑,勾得岑深又多揉了一把。
    桓樂舒服得眯起了眼,輕輕蹭著他的掌心,而後慢慢的、慢慢的,趁勢靠在他大腿上。
    “嗷嗚。”計劃通。
    “你想死嗎?”岑深問他。
    “嗷。”不想。
    “別裝啞巴。”岑深揪著桓樂的耳朵把狗頭提起,表情恢複了往日裏的冷酷,說:“坐好。”
    桓樂隻好乖乖坐直,兩隻前腿規規矩矩地擺在前頭,眼神可憐,隻有尾巴搖啊搖,暴露出主人蕩漾的內心。
    良久,見岑深不理他了,桓樂終於恢複正經,問:“那你想去見他嗎?”
    岑深沒有立刻作答,隻是又抽了口煙,慢悠悠地吐著白霧,等到這霧終於把大家的表情都模糊了的時候,他說:“等我死了,總會見到他的。”
    小時候岑深總以為他們離婚是自己的錯,因為妖怪化形需要時間,那個男人擁有一隻體弱多病的小刺蝟,卻不能擁有一個完整的兒子。
    藏著掖著、躲著,終究不是辦法。
    離開的那一天晚上,外麵下著瓢潑大雨。他終於成功化形,可惜男人沒有看到,也始終沒能抱他一下。
    既然未見,就不必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