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一張舊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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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柳七的岑深, 立刻打開了喬楓眠交給他的文件夾。文件夾不厚,統共就夾了三張紙, 可裏麵記載的內容,卻讓岑深啞然失語。
    它講述的,是發生在1937年1月的南京爆炸案的真相。
    那一年的南京,格外的冷。哪怕臨近新年, 春天也看起來遙遙無期。
    位於某座大學舊教學樓裏頭的大唐匠師協會正在開例行會議,人類也好、妖怪也罷, 在這朱漆都剝落了的昏暗房間裏各抒己見, 並互相交換自己的匠師手稿, 交流意見。
    然而一場爆炸, 與會的二十五位匠師當場死亡,包括當時的匠師協會會長任青。
    關於這場爆炸的真相,後世幾乎無人得知。匠師界普遍接受的一種說法是——這是被敵人炸毀的, 也許是刻意、也許是偶然,已不可考。
    可如今的這份文件, 卻給了岑深另一種完全預料不到的答案。
    這一場發生在大雪來臨之前的悲劇, 起因竟是匠師協會內部對於某個“離經叛道”者的肅清活動。
    而這個離經叛道者,正是柳七。
    岑深此刻手中拿著的,是一張聯名狀。一共十二個暗紅的指印,十二位匠師, 采取這樣的方式, 通過了對柳七的“肅清”決議。
    這完全是一場僅限於少部分人知曉的蓄謀已久的“謀殺”, 包括會長和幾位骨幹在內的十二個人, 在收到某種風聲後,認定柳七這樣一個毫無良善之心的人,極有可能為巨大的利益所惑,進而投敵,為敵人製造富有殺傷力的法器,於是決定在新年到來之前,除掉這個隱患。
    這裏麵究竟藏了多少私心、多少恩怨,岑深已經無法知曉了。為了某個莫須有的可能到來的罪名,對某個人進行肅清,這樣荒謬的事情,存在嗎?
    他有點拿不住手上這一張薄薄的紙了。
    十二個人組成一個陪審團,對另一個人進行道德至上的審判。可最終的死亡人數卻在二十五。
    這個差數在哪裏?
    剩下的那十三人,是否無辜被卷入這一場風波,而可能正是這一場爆炸,直接葬送了大唐匠師協會的千年基業。
    二十五個頂尖的人才,砰的一聲,就沒了。
    多可怕啊。
    人心多可怕。
    桓樂一把抓住岑深有些顫抖的手,岑深深吸一口氣,這才稍稍緩了過來。他複又低頭看著手上的紙,那些已經發暗的指印,簡直像惡魔的爪痕。
    故事的具體經過,紙上沒寫,可柳七確實活了下來。匠師協會被迫轉移,吳崇安臨危受命,可終究難以力挽狂瀾。
    文件夾裏還有一張車票,是南京開往上海的火車票,發車時間正是爆炸案發生的當晚。票已經很舊了,紙張褪色,邊緣處還有一些磨損。
    岑深翻過來一看,車票的背麵有一個相對清晰的血指紋。
    這是誰的車票?
    是那二十五個人的其中一個嗎?
    桓樂分析道:“這份資料既然是從那個假的匠師協會裏搜查來的,那就說明這個假協會裏有人知道當年的事,或許正是當年的舊人。我們可以去問問他。”
    聞言,岑深再想起跟喬楓眠臨別時的話,就覺得他好似篤定他們會回去找他一樣。
    “車票是誰的已經不重要了,不過去見一見也好。”岑深說著,不禁問:“吳崇安和柳七,會是認識的嗎?”
    桓樂:“我覺得是認識的。”
    岑深:“為什麽?”
    桓樂:“吳崇安的手稿裏不是提到過他嗎?”
    岑深搖頭:“這不能代表什麽,每一個匠師的手稿裏,都可能出現柳七。”
    “可能夠被柳七提起,甚至是認可的匠師,卻隻有吳崇安一個。”桓樂依舊思路靈活,“南京和上海離得不遠,哪怕是在當時,也不算遠。匠師一共就那麽多,柳七和吳崇安認識的可能性很大。”
    剛才岑深又考證了一下,柳七是南京人無疑。所以哪怕他沒有真正加入匠師協會,也依舊待在南京。
    他是柳妖,天生地養,南京這個故鄉對他來說可能有著特殊的意義吧。
    “柳七是在爆炸案後就去了不周山找隕石麽?”桓樂忽然問。
    “按照時間來看,差不離。”岑深道。
    聽了半天的阿貴也點點頭,“我遇見柳七的時候他問過我,現在距離1937有多遠,他肯定是這一年走的。”
    桓樂便問:“那你遇到他的時候,究竟是幾幾年?”
    阿貴搖頭,“這我哪知道啊?山中無日月你聽沒聽過?我活那麽久了,哪還有心思一年一年的記,反正過了很多年,我才碰見小深深。一甲子應該有的吧,誰知道呢。”
    麵對著混不吝的老烏龜,桓樂除了把它丟進水缸,也沒有別的什麽辦法。他又轉頭去安慰岑深,“明天我再去一次茶樓,喬楓眠一定知道那個舊人在哪兒。或許我們還能得到新的線索。”
    岑深想說你不用安慰我,可看著桓不出來了。
    “你等著,今天我給你做蛋羹吃!我還可以在裏麵放肉糕,隔壁王奶奶教我的!”
    風風火火的少年,又風風火火的跑走了,隻有掌心裏的餘溫還在,一直熨帖到心裏。隻是跟他說了這幾句話的檔口,岑深便好像已經從那種可怕的恐懼感中回過了神來,留在心裏的,更多是一種哀戚。
    同為匠師的一種哀戚。
    還有麵對殘酷的事實真相,無法挽回的一種遺恨。
    如果沒有那件事,匠師協會是不是還能延續昨日的輝煌?
    岑深無法控製自己不去想那一種可能性,因為那種可能性實在太誘人了。他枯坐了許久,才慢慢平靜下來,重新把車票和聯名狀一起裝回文件夾裏,而後打開了吳崇安的手稿。
    他決定重新把吳崇安留下的東西再看一遍,如果他真的和柳七是朋友,那一定會留下些蛛絲馬跡。
    另一邊的桓樂專心致誌地做著自己的田螺少年,他本想把肉糕弄成花朵的樣子擺在碗底,可蛋液又不是透明的,而且肉做的花瓣實在不大好看,於是他幹脆把肉糕打散了跟蛋液混在一起,直接做一道肉末蒸蛋,興許岑深還能多吃幾口。
    閑暇之餘,他又拿出手機上網窺屏。
    你爸爸永遠是你爸爸:狗日的。
    那個喬楓眠又在罵人了,狗日的?這句話在大唐可是沒有的,但是桓樂來了現代之後已經聽過不止一次了,而且深深覺得現代人的腦子有問題。
    無知的人類,你狗爸爸在此,快別說這句話了。
    咦?
    桓樂忽然想到一個關鍵的點——喬楓眠身上有那麽濃重的狼犬的味道,而且一次比一次濃,他今天又發了這三個字。
    難道……這是一個文字遊戲?
    狗日的,就是字麵意思的——狗,日,的?
    桓樂不由張大了嘴巴,如此一來,這些天來喬楓眠的種種行為似乎都有了解釋。而且桓樂清楚的記得,那人手上是戴著戒指的。
    現代人好像不興送玉佩送鐲子了,都喜歡送一個戒指,怪小氣的。
    桓樂發現了真相,心中有些小激動。他隨即點開了這條微博下麵的評論,在無數的評論裏發現了一條畫風比較特別,而且被喬楓眠回複過的。
    我的圓圓不可能那麽可愛:嚶嚶嚶嚶嚶嚶嚶~
    你爸爸永遠是你爸爸:滾。
    我的圓圓不可能那麽可愛:悠著點,周六回家吃飯,叫圓圓給你燉隻老母雞補補身子。
    你爸爸永遠是你爸爸:去死。
    桓樂看得入神,差點忘了鍋裏燉的菜。他一邊炒菜一邊繼續盯著手機看,歪著頭疑惑的想——這個留言的人……是個影妖精嗎?
    隔壁的影妖就喜歡“嚶嚶嚶”。
    但一般的影妖,拉不了喬楓眠那麽大的仇恨值吧?
    翌日,桓樂又跟岑深出了門。
    喬楓眠很爽快的答應了再次會麵的請求,地點還是在那個茶樓,不過這一次,在二樓等待他們的卻不是喬楓眠本人,而是他身上那股狼犬氣息的本尊。
    “初次見麵,我叫崇明。”崇明成熟穩重,看似冷峻,實則進退有度,禮貌得體。比起喬楓眠來,更容易打交道。
    “桓樂。這是岑深。”桓樂與他點頭致意,兩個跨越了千年的同族,就這樣在現代的小茶樓裏完成了初次照麵。
    “阿喬還在休息,關於你們的來意,我已經知道了。有什麽問題,可以跟我說。”崇明端來茶水,道。
    岑深道:“我隻想見一見這份資料的擁有者。”
    崇明露出一絲無奈:“那很抱歉,三天前他已經死了。不過有關於吳先生和柳七的事情,我可以告訴你們。”
    聞言,岑深微微蹙眉,沒想到自己竟然隻是遲了三天。
    桓樂也沒想到,便追問道:“你也認識他們?”
    “若說打交道,是我與吳先生接觸的次數更多。”崇明憶起往昔,語氣不由放緩,“阿喬有一柄刀,上綴十二道金環,鍛造者正是吳先生的師父。當時吳先生隻是他師父身邊的一個小學徒,我跟他見過幾次,但不是很熟。後來匠師協會出事的時候,我跟阿喬已經北上了。”
    桓樂又問:“那柳七呢?”
    崇明便從茶幾下拿出一台筆記本電腦,打開一段視頻放給他們看,“這是三天前死去的那個人留下的最後一段視頻,也許可以幫到你們。他是那個假協會裏一位骨幹的親人,我們順藤摸瓜才找到他的。”
    聞言,岑深和桓樂齊齊看向電腦屏幕,隻見一個頭發蒼白、滿臉老人斑的男子躺在病床上,雙眼空洞的望著天花板,正在喃喃自語。
    仔細聽,你能聽到他在說——
    “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那天我隻是剛好下了學堂,剛好路過那扇鐵門,忽然聽見轟的一聲,我以為是敵機來轟炸了,連忙想逃……可是我沒逃幾步,就發現我逃不出去,好像有一道無形的屏障橫亙在我麵前,無論我怎麽拍打都沒有用。我害怕極了,我還不想死,就在這時,那個男人出現在我麵前……”
    “他就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像是那些洋人穿著的鬥篷,拎著個行李箱,還戴著頂黑色的禮帽,一步步從爆炸中心走出來……他越走越近,我幾乎能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隻看了我一眼,但我不敢跟他對視,所以我都沒看清楚他長什麽樣子……那一定很可怕,他的臉上好像還沾著血,他的手上也都是血,皮靴踩在地上嘎吱的響,好像地底下也有血在冒出來,血,都是血……”
    說到這裏,老人瞪大了眼睛,似乎已經有些不行了。但一陣劇烈的喘息後,他又恢複了平靜,目光看向了鏡頭。
    “我以為他要殺死我,結果卻沒有。那扇鐵門外頭隻有我和他兩個人,那天特別冷,沒一會兒就下雪了,大雪那個飄搖啊,那男人手裏抓著幾張紙,忽然就灑向了天空。”
    “我把那些紙撿了起來,打開皮箱,裏麵是些換洗的衣物。”
    “那裏頭還有張車票,從南京到上海的。”
    “他可能是要去上海,跟一個姓吳的朋友約好了,在一家叫紅鑽石的西洋咖啡店見麵。可他把行李和車票丟下就走了,一個人什麽都沒帶,不知道去了哪裏。”
    “他離開的時候,那層無形的屏障就散了,我感覺我眼前的整個世界就像玻璃碎裂了一樣,哢擦……哢擦……忽然變了個模樣……漫天的雪花,一下就把爆炸的硝煙給埋了,什麽都不剩……什麽都不剩……”
    “除了我,沒人目睹那場爆炸,甚至是附近的居民都沒有聽見任何聲響。”
    “我有時覺得那就是一場夢。”
    “可車票還在我手裏……”
    “我經常忍不住去想,那個男人最終去了哪裏?”
    “那趟火車……”
    “那趟火車……”
    “該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