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葬於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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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楓眠態度曖昧, 說話點到為止, 叫人難以捉摸。他把匠師協會的資料交給岑深似乎隻是一時興起,因為正如桓樂所言,他看起來並不像一個喜歡廣結善緣的好心人。
    岑深心有疑慮,這喬楓眠看著來頭不小, 他一個小小半妖,有什麽值得對方發這個善心呢?
    桓樂想到的更多, 茶杯在指尖一轉, 心裏有了計較,道:“喬先生身上, 似乎有我同類的氣息。不知是哪位朋友, 可否代為引薦?”
    “可以啊。”喬楓眠身體微微前傾,“留下來陪我下盤棋, 我就告訴你,怎麽樣?”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一個調笑一個冷冽, 清幽的茶室裏, 氣氛倏然緊張。
    “噠。”岑深把茶杯放在茶幾上,看似無意地打破了這個局麵。他微微抬眸, 平靜道:“多謝喬先生好意,今天還有事,我們就不多留了。”
    喬楓眠笑笑, “也好。有空記得過來喝茶, 喬某歡迎之至。”
    話音落下時, 喬楓眠看得卻是桓樂的方向,看得他不由眉梢微挑,懷疑這捉妖師是否在挖自己的牆角。
    兩人出了茶樓,桓樂再次望向門口,背在身後的手悄悄布下一道法術,這才追上岑深。
    “阿岑阿岑,你剛剛是故意的嗎?你不想我留下跟他下棋對不對?”桓樂拒絕除此以外的解釋。
    岑深覺得他今日格外惱人,心中煩躁,於是越走越快。
    桓樂年輕啊,跑得更快,“阿岑你就告訴我嘛,告訴我嘛,好不好……”
    另一邊,身著長衫的青年倚窗而立,輕輕吹散茶杯上的霧氣,看著樓下那漸行漸遠的一對,莫名有點開心。
    看了一會兒,二樓的另一扇門裏傳來動靜,他便又回到沙發上坐著,長腿交疊,姿勢慵懶。隻麵上的神色冷了許多。
    “吱呀。”門開了,走出一個高大硬朗的男人,邊走邊扯著領帶,似是剛從外頭回來。
    喬楓眠冷著臉不看他,那人便走到他跟前來,單膝跪在沙發前的白色毛毯上,抬起喬楓眠光著的腳,道:“怎麽又不穿鞋?”
    “要你管。”喬楓眠踢了踢他,可是沒踢開。
    “指甲又長了,我給你剪剪。”男人轉身要去拿指甲鉗,卻又在此時聞見一股熟悉的氣味,登時蹙眉道:“又是那隻小狼狗的氣味?你又見他了?”
    “是啊。”喬楓眠勾起唇角,“十幾歲的少年正是玩樂的時候,又帥氣又可愛,想當年我跟你的時候,不也是這個年紀麽?”
    “那不一樣。”男人沉聲。
    “有什麽不一樣?哦,我知道了,你十幾歲的時候,可比他無趣多了,隻會站在旁邊跟個木樁似的,不解風情。”
    男人無奈,握著腳踝的手緊了緊,“少爺。”
    喬楓眠聽見這許久未聞的稱呼,氣更不打一出來,“你敢一個人去日本那麽久,我找別的狗怎麽了?滾邊兒去!”
    “出差,一個月。”男人順著長腿往上爬,最終把喬楓眠壓在沙發上,大手撥開他額前的碎發,說:“我隻是怕你累著。”
    喬楓眠不怒反笑,“怕我累著?你忘記昨晚的事了?”
    男人抱住他,手指已經摸到了長衫的盤扣,“這不一樣。”
    “屁的不一樣。”喬楓眠想起來就有火,一把拍開他的手,警告道:“你以後少聽商四那個老不死胡說八道,下次回去,我要在他酒裏下砒·霜!”
    小爺毒不死他。
    “好了。”男人安撫著他,“腰還酸嗎?我幫你揉揉。”
    “滾。”喬楓眠今天不想搭理這個狗男人,全天下的狗男人都一副德行,崇明也不例外。
    崇明道:“下次不準再單獨見他了。”
    喬楓眠支起身子,輕柔的拍拍他的臉,微微眯起眼:“看你表現。”
    那廂岑深和桓樂回到西子胡同,一邊走,一邊還在說喬楓眠的事情。那個裝著匠師協會資料的文件夾,岑深並沒有急著打開,因為擺在他麵前的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因為柳七的緣故,隨著他對真相的日益探索,他接觸到的人越來越多的。
    不管是巧合還是必然,從吳崇安開始,到傅先生,到喬楓眠,這些人放在以往,都不是岑深這麽個小小半妖能接觸到的。
    他本該是這偌大北京城裏籍籍無名的一個,可現在不同了,他被動或主動地踏進了更大的旋渦裏,看不清結局是好是壞。
    桓樂是個天生的樂觀主義者,又或許是他的出身決定了他的起點和眼界,道:“這或許不是件壞事。更大的世界,意味著更多的機遇。不論柳七成神與否,想要揭開這個橫跨了一千三百年的謎題,一味躲在西子胡同裏做推論是不可能的。”
    還有,想要治好阿岑的病,也需要更多的機會。桓樂在心裏補充著。
    岑深不是不懂桓樂的意思,可也許走出去比留在原地,需要更大的勇氣。
    不,也不是勇氣。
    他曾與這個世界單方麵宣告決裂,又何必再去產生新的糾葛?可如果不這樣做,他能順利修補好小繡球嗎?
    “阿岑。”
    恍惚間,岑深的手被桓樂握住了。他坐在椅子上,桓樂蹲在他麵前,握著他垂在身側的手,說:“夫子說過,人固有一死。我也會死,區別在於我是喝著酒死在長安的春光裏,還是葬在無人問津的亂葬崗。”
    聞言,岑深微怔。
    桓:“其實亂葬崗也沒什麽不好,人死之後,不過黃土一抔。可春光裏有我啊,我要葬在南榴橋堍的那棵石榴樹下,背向桓府,麵朝朱雀大街,還能聞著風裏的酒香,遙望城郭。哪怕有一日長安不再叫長安了,世事變遷,滄海桑田,我還在。你若同我一起,我就請你吃石榴。特大特飽滿的紅石榴,一顆顆全給你剝好。”
    岑深聽著、聽著,不知被他觸動了哪根神經,眼睛有一瞬間的酸澀。可他到底沒有失態,平靜的目光看著桓樂,問:“你喜歡我什麽?”
    桓樂歪著腦袋想了想,誠懇作答:“你好看。世上獨你一人最好看。”
    兩人的手緊緊握著,熱得出了手汗,依舊沒放。
    岑深驀地輕笑了笑,似乎有些受不了桓話。桓樂順杆子往上爬,一堆討好的話灑下來,成功在岑深的臉頰上香了一口,還沒被踢開。
    其實是他自己親完就跑,岑深壓根踢不到。
    “好了。”岑深主動揭過這茬,談起了正事。
    關於喬楓眠,桓樂雖然對他仍保有警惕,但兩次接觸下來,他基本排除了“捉妖師殘害他同類”的這個可能。因為氣味不對,留在喬楓眠身上的那股狼犬氣息,不是被禁錮著的。
    桓樂任職於朱雀台,對於危險的感知也很獨到,但喬楓眠沒有給他這種感覺。
    岑深仔細思考片刻,最終采取了一個直接快捷的辦法——把負責送信的東風快遞叫過來,一問便知。
    快遞員這次來得很快,而且還是上次那隻青鳥。他大大咧咧地化成人形往遊廊上一坐,問:“傅先生的回信還沒來呢,這次又叫我做什麽?我告訴你們啊,我很忙的。”
    岑深開門見山:“喬楓眠是誰?”
    青鳥訝異地挑了挑眉:“你不認識?”
    岑深更訝異:“我應該認識?”
    青鳥撓撓頭,“小喬少爺大名鼎鼎,現在的四九城裏還有不知道他的妖怪麽?”
    小喬?
    岑深聽見這個稱呼,忽然有了點印象。那似乎是在妖怪論壇裏,他偶爾上網的時候在熱門帖子裏看到過這個名字。
    那竟然就是喬楓眠麽?
    桓樂好奇:“那這個小喬到底是何方聖神?”
    青鳥見他們是真的不知道,暗自嘀咕了一句,才解釋道:“上次你們不是讓我寄信麽,我去找人打聽傅先生的下落,找的就是四爺啊。四爺你們總知道吧?”
    一句四爺,炸出了假寐的阿貴,“大魔王?”
    “就是他。”青鳥看著這兩妖一龜,深感自己好像碰到了什麽外地妖,拂了把冷汗,幹脆從頭講起,“我說你們好歹是本地的,四九城如今是什麽格局,總該曉得吧?東南西北四個區,以東為尊,東邊兒有四爺。北邊原來是傅先生的地盤,可傅先生幾十年前出了國,現在是底下的人管著。南邊那位……說是瘋了,至今被鎮在何處也不可知,不好說、不好說。至於你們這西區,最亂,到現在也沒個掌事人,魚龍混雜的。如果不是有四爺在,準得出事。照理說,你們住在這一片,應該對外麵的事更敏感才對。”
    聞言,桓樂忽然聯想到什麽,“四爺……大名叫商四?”
    青鳥點頭,“就是他嘛。小喬少爺是四爺的人,我去打聽的時候正巧在那兒呢,哦對了,吳崇安吳先生不是上海人麽?小喬少爺也是上海來的,同一時期的人物,可能是認識的。”
    岑深蹙眉:“這怎麽說?”
    青鳥笑笑,卻不敢大聲宣揚,湊到岑深近前小聲道:“當年的上海灘,或許大家不認識吳崇安,但一定認識喬公館的小少爺。地下世界的白牡丹,如今可不還開著麽。不過他不喜歡有人叫他這個名號。”
    他這麽一說,岑深就明白了,這事兒或許得從匠師的流派開始說起。
    古往今來,匠師之間其實並沒有什麽大的流派區分。古時的人們大都敝帚自珍,諸位大師各立門庭,倒也有那麽幾個自成一派的,但維持的也不長久。
    直至近代,戰亂突發,導致匠師界麵臨青黃不接的局麵。西洋科技又在這時大肆泛濫,於是當時的匠師們,被時代的洪流推動著,形成了南北兩個大派。
    北派以傅先生為尊,卻沒有一個規範的組織。
    南派拱衛匠師協會,因為當時匠師協會的總部就在南京。後來南京不夠安全,匠師協會總部被炸毀,於是諸位匠師又去了上海。
    吳崇安就是上海人。
    1937年的夏天,大唐匠師協會第三次存亡會議上,推舉吳崇安擔任新會長。隔年,吳崇安一力主張南北合流,親自北上。
    以上種種,都是岑深從他爺爺岑玉山那兒聽來的。那個年代的世事變遷、榮辱浮沉,幾乎每個匠師都銘記於心。
    不過岑深忽然又想到了柳七,柳七似乎……也是南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