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從西子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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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險與否, 在於心。作為醫者, 我向來希望病人能有與命運抗爭的勇氣, 但也要因人而異。”南英慢條斯理地給他們倒著茶,透過茶水上縹緲的霧氣, 仿佛看到了令人歎惋的往事,“小喬的老師便是個半妖, 但那個時候國家動蕩、戰火四起, 個人的命運早已被置之度外,所以他連半年也沒有撐過去。”
    聞言,桓樂立刻便想起了喬楓眠在那晚的異樣, 原來症結就在這裏。他經曆過至親之人的死亡, 所以更明白這個病症有多可怕、多無法挽回。
    “可現在跟過去已經不一樣了, 是嗎?”桓樂問。
    “是不一樣了。”南英將茶遞給他們,“褚家的那個研究所,就是一個新的希望。”
    “先生也知道那個研究所?”桓樂下意識問了一句, 問完才想到,喬楓眠既然是研究所的法律顧問,那麽南英知道也並不奇怪。
    “他們來找過我。這是件好事,能幫的我自然會幫, 不過……研究的過程是漫長的, 依照如今的進度, 恐怕還需要一段時間。而且, 現代醫學畢竟與傳統的法子不一樣, 半妖的身子經不起折騰, 一步錯,滿盤皆輸。”
    南英的語調很輕柔,叫人聽著便下意識的也放輕聲音,但他不想給人無端的希望。他見過太多的病人了,越奢望,越無力。
    岑深的臉色仍然蒼白,被咬破的嘴唇上凝結著嫣紅,但他看起來並沒有那麽失望,“我隻想知道,就當下,我能有什麽辦法?”
    南英道:“我先給你施針,過程可能有些痛苦,但隻要堅持,至少可以多活半年。”
    岑深異常果決:“好,就半年。”
    “阿岑……”桓樂心有不忍,一時間不知道到底該歡喜還是該難過。
    這時,喬楓眠拿著藥箱回來了,南英便帶著岑深走進亭子旁的小竹屋裏,為他施針。桓樂也想跟進去陪著,可南英卻把他攔了下來,溫和道:“還是請在外麵等一等。”
    桓樂不懂這有什麽可回避的,但南英這麽說了,他也不好反駁。
    小小的竹屋裏,臥榻散發著竹子特有的淡淡清香。
    南英隨手將特製的凝神香點上,讓岑深脫去上衣趴在臥榻上,打開藥箱取出銀針。銀針有粗有細,密密麻麻數十根,看著有些讓人頭皮發麻。
    岑深卻習慣了,他以前就嚐試過各種治療的辦法,所以隻有淡淡一句,“有勞。”
    南英沒急著下針,他看著岑深背上遍布的猙獰傷口,抬手輕輕撫過。那纖細柔軟的手指似有魔力一般,細小的光點自他指間灑落在傷口上,傷口便開始緩慢的自動愈合。
    岑深隻覺得背上癢癢的,傷口的刺痛感在逐漸消失,可當南英的手指拂到他的後頸時,卻又停住了。
    南英頓了頓,解開紗布看到那個似是血洞一般的傷口,輕聲問:“這個傷,一定很痛吧?”
    岑深搖搖頭,沒有說話。
    “刺蝟的刺其實是柔軟的。”南英隻消一眼便看出了傷口的由來,道:“萬事萬物,也一定有它存在的道理。不要否定自己的存在,再怎麽怪罪,也是老天爺不對,是不是?”
    聞言,岑深轉過頭去看他,南英便微笑道:“有個朋友這麽跟我說過——無論遇到什麽困難,找不到罪魁禍首的時候,就怪老天爺好了,反正都是他的錯。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
    岑深莞爾。
    竹屋外,桓樂在焦急等待著。
    喬楓眠優哉遊哉吃著茶點,拿著手機騷擾正在上班的崇明,好不樂嗬。隻是桓樂走來走去著實礙著他的風景,他抬眸道:“喂,大侄子,走來走去不累嗎?”
    “什麽?”桓樂一頭霧水。
    大侄子?
    喬楓眠攤手,“都是狼狗,你看起來比較像崇明的大侄子。”
    桓樂:“……”
    喬楓眠:“看起來你還沒把人追到手呢?”
    桓樂:“…………”
    媽耶,這人強行提輩分還要管我私生活。
    “弱雞。”喬楓眠頗有些嫌棄。
    “我很快就可以追到了!”桓樂很氣啊。
    喬楓眠輕笑,“是嗎。”
    桓樂覺得他一定是在嘲笑自己,看這笑得多嘲諷,氣死了。他不禁反問:“難不成你和崇明第一天認識就在一起了嗎?”
    “哦。”喬楓眠雲淡風輕:“他是我童養媳。”
    算你狠。
    桓樂不跟他爭了,他算是明白一個道理,這人嘴裏就吐不出什麽好話來。但喬楓眠不打算放過他,雙腿交疊,一副大佬模樣的看著他,說:“你這樣溫水煮青蛙是不行的,這叫浪費時間。”
    桓樂忍不住被他誘惑,“那該怎麽辦?”
    喬楓眠笑笑,“你傻嗎?他不讓你牽手,你就不牽了?這證明你也不是那麽想跟他在一起。如果我是岑深,你已經get out了。”
    “我不是……”桓到一般,忽然瞪大了眼睛,“你偷窺我!”
    喬楓眠慢悠悠的抿了口茶,道:“我隻是不小心看到你在同一個地方蹲了幾個小時而已,活像條被拋棄的流浪狗。這麽多年,崇明還是第一次遇見自己的同類,我可不想讓他因為你的事情分神。”
    桓樂:“……”
    喬楓眠:“是我的人,就該時時刻刻隻看著我一個人,為我所有。他不讓你牽手,你就親上去啊,沒有這樣的覺悟,你趁早洗洗睡吧。”
    桓樂心裏憋著一股氣,想吐卻吐不出來,也說不出半個反駁的字。對於一個有著良好教養的大唐少年來說,他選擇循序漸進,那是因為他尊重岑深的想法啊。
    “這樣不好。”桓樂猶在掙紮。
    “如果你不是非他不可,那他絕不會選擇你。”喬楓眠一錘定音。
    桓得對,是他的態度還不夠堅決,所以岑深才會有那麽多的顧忌。
    至於岑深到底喜不喜歡他?
    桓樂覺得是喜歡的,這可不是自戀,是有事實依據的!
    哎呀,反正就是這樣。
    又過了半個小時,竹屋的門終於開了。桓樂一個箭步衝上去,神色關切地看向南英,“阿岑怎麽樣了?情況還好嗎?”
    南英側過身子,“他現在還在休息,你進去陪著他吧。”
    桓樂忙不迭點頭,如一陣風般刮進了屋裏,看到臥榻上的岑深,緊張又寶貝的握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阿岑,你好點了沒有?”
    岑深剛出了一身汗,發根也濕漉漉的,虛弱得叫人心疼。不過紮針的過程雖然有些痛苦,但紮完之後,他的經絡被疏通了,頓時輕鬆很多。而且背上的傷也已經大好,隻要再休息一會兒,應該就沒事了。
    可桓樂隻看得到岑深這孱弱的模樣。初次墜入情愛的少年揪著心,他有著一腔熱血,哪怕岑深跟他說要天上的星星,恐怕他也會無所畏懼的往前衝。
    隻有現在這樣的情況,讓他無處使勁、無可發泄。
    他抿著唇,動手給岑深擦汗,擦得格外認真,甚至有些嚴肅。
    岑深看著他的眼睛,忽然問:“現在還覺得我好看嗎?”
    桓樂的手頓住,愣了愣,無比認真的回答:“好看,當然好看,宇宙超級霹靂無敵好看。”
    岑深:“……你跟誰學的?”
    桓樂:“發自肺腑。”
    岑深閉上眼,又不搭理他了。
    桓錯了?”
    “你沒說錯。”岑深難得耐心的跟他解釋:“我隻是累了,想休息。”
    “那我跟你一起。你看這個枕頭是木頭做的,硬邦邦的,睡著肯定不舒服,你可以靠著我睡。”桓樂說得煞有介事。
    岑深想說你又不胖,枕著並不比木枕柔軟多少,但他看了桓什麽。
    桓樂如願以償的當上了人形靠枕,得虧竹屋裏很涼爽,否則就這夏日的天,非捂出一身痱子不可。
    屋外,喬楓眠收回投向竹屋的視線,拈起一塊綠豆酥放進嘴裏,說:“少年就是純情,瞧著多有趣啊。”
    南英莞爾,“崇明又哪兒惹你嫌棄了?”
    喬楓眠聳聳肩,目光瞥到他麵前擺著的ipad,問:“南英大哥你在看什麽呢?”
    “哦,這個啊,學校裏有親子活動,要求寶寶和家長一起出一個節目,我正犯愁呢。”南英笑得無奈,什麽才藝表演,他真的不擅長。
    喬楓眠眼珠子一轉,就有了鬼主意,“讓千風去,他要是不肯去,你就給他安排相親。他準聽你的。”
    “你這話要是被他給聽到了,下次你跟崇明再鬧什麽別扭,他就不給你當擋箭牌了。”
    “誰稀罕。”
    “你啊。”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臨近中午時,岑深休息得差不多了,便跟桓樂一起過來告辭。南英從藥箱裏拿出一個稍大些的瓷瓶遞給他,叮囑道:“這是蘊含靈氣的露水,洗澡的時候滴幾滴在浴缸裏,會讓你覺得好受一些。以後每隔一周過來複診,如果有哪裏不舒服,也可以隨時讓小喬聯係我。”
    “多謝。”岑深也不矯情,大方的收下了。喬楓眠已經跟他說過了,南英看診是不收診費的,他不差這些錢、這些東西,一切隨心。
    喬楓眠還要留在這裏吃飯,所以離開時隻有岑深和桓樂兩個人。沿著那條青石板的小路慢悠悠的走到大門口,岑深不禁又回頭看了一眼。
    庭院深深的深處,溫和的醫者人似桃花。岑深還記得他在竹屋裏跟自己說過的所有的話,溫柔的、關切的,仿佛連他心上的傷也看得一清二楚。
    世界很奇妙,前一刻你仿佛身處陰暗地獄,下一秒,又是春暖花開。
    “走吧。”岑深輕喃著,轉身步入桃林。
    平地風起,爛漫的桃花旋落在他的肩頭,後頸上唯一一個還未愈合的傷口宛如一點朱砂,殘酷又美麗。
    桓樂大步跟上,一顆心在加速跳動,右手也不安分的往岑深那邊試探。
    這一次,岑深終於沒有甩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