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南榴橋上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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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深的腦子裏多了一些東西, 一些很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畫麵。陌生, 是因為那些淩亂的不連貫的畫麵裏,所有人的穿著打扮都與現代人不同;熟悉, 是因為這似乎就是桓樂所描述過的生活。
那是大唐, 是長安。
但岑深看不見柳七的臉,這明明應該是屬於柳七的東西,可柳七從不曾出現在這些畫麵裏。於是岑深明白了,這些是柳七的記憶, 是他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一切。
“我好像看到那支筆了。”坐著休息了一會兒後, 岑深忽然問桓樂:“宋梨長什麽樣子?”
桓樂卻還擔心他的身體,“先別管這些, 我們先去南英那兒看一看好不好?反正明天就要複診了, 今天去也一樣。”
桓樂的眼神裏露出一絲祈求,岑深看得心軟, 便點頭答應了。
片刻後, 桓樂就收拾好東西帶岑深出門。岑深看著兩人交握的手,一路上雖然沒話,可心裏流淌著一股莫名的溫暖的情緒, 讓他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溫和許多。
見到南英後,桓樂先道了聲歉。但南英總是溫和寬容的, 絲毫不介意他們的突然造訪,給岑深做過檢查後, 道:“不用擔心。那股力量衝擊的是他的腦海, 雖然造成了一定的震蕩, 但他的身體最近調養得不錯,所以沒有大礙。”
緊接著又是一套紮針的流程走下來,桓樂現在已經能陪著一起坐在竹屋裏了,給他們端茶遞水、說話解悶,給岑深擦汗時也從不避諱南英的存在,自然得很。
一個半小時後,兩人又踏上了回家的路。
南英收好藥箱,不疾不徐的回到屋裏,挑起珠簾,看向軟塌上躺著的人,無奈道:“你啊,最近又跟崇明鬧什麽別扭?賴在我這兒算什麽。”
“哼。”喬楓眠翻個身,繼續看漫畫。
“他們呢?你又為什麽忽然避著他們了?”南英在小方桌前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喬楓眠坐起來,說:“我隻是突然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
南英:“什麽?”
“那隻小狼狗,似乎大有來頭。可關鍵在商四身上,商四又不想理會,他現在整天除了吃就是纏著他的陸圓圓,沒意思。”
南英莞爾,“四爺那脾氣,也就你敢這麽埋汰他。現在妖界各方麵都上了正軌,四爺獨自鎮著城中的大陣,其餘的事,能不管就不管了。畢竟天下千萬事,四爺可隻有一個啊。”
“你就知道為他說話,他就是懶。”喬楓眠對此頗有怨言,這些年來那麽多事需要打理,商四使喚他和崇明的地方還少麽?
他就是一甩手掌櫃,獨坐高台,看四方來賀,我自逍遙。
另一邊,回到家中的岑深和桓樂已經開始準備晚飯。桓樂知道岑深沒事後,一顆心就放回了肚子裏,一邊切菜,一邊語氣輕快的回答岑深之前提出的那個問題。
“宋梨其實長得很普通,說不上來是什麽長相,不過他眼角有一顆很小的痣,倒是給他添了幾分顏色。”
聞言,岑深將洗好的番茄裝在盤子裏,仔細在腦海中搜索了一陣,很快便鎖定了目標。那是一個穿著打扮頗為不羈的書生,談不上多落魄,但一看就沒有好好打理過自己。
在柳七的記憶裏,他好像隻有那兩套衣服,一套青色、一套灰藍色,都漿洗得有些發白了。如桓樂所言,他全身上下最為點睛的,大約就是眼角那顆痣。
長安的大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匠師協會的鋪子位於南榴橋附近最大最繁華的那條街上,左邊挨著一家成衣鋪,右邊是一家酒樓,對門是胭脂鋪子,生意都非常好。
相比之下,匠師協會便有些門庭冷落了。
腋下夾著一疊書、垂著頭走在街上的宋梨,跟匠師協會那塊稍顯寂寥的牌子相得益彰。
他原本是打算徑直走過去的,甚至壓根沒有注意到這街上新開了這麽一家鋪子。但他專注得想著什麽,沒仔細看路,以至於撞到了人,書散落一地。
薄薄的宣紙從書裏掉出來,紛紛揚揚十數張,被風吹著、趕著,又被車輪帶走。宋梨急忙去撿,可周圍有人更快的撿起一張紙,看到上頭題著的詩時,噗嗤一笑。
那人穿著算不上考究,但勝在幹淨得體,應當也是個讀書人。他拿著那首詩,抬頭仔細打量了宋梨幾眼,道一聲:“想必閣下就是南榴橋的那位宋書生吧?”
對方沒有叫他瘋書生,可宋梨還是臊紅了臉。
“這個還你,下次走路可要小心些。”那人並未多言,把詩還給他就走了。可他方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那絲笑意,和隨口說出的宋梨的名號,都讓宋梨難以接受。
他有些垂頭喪氣,看著滿地的詩行,卻不想再彎腰去撿了。
就這樣,他坐到了匠師協會門旁的石階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和馬蹄踏過他的詩,木著一張臉,不發一言。
這時岑深聽到一個聲音問他:“買什麽?”
聲音的主人沒有出現,所以這句話就像一句突兀的畫外音,岑深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應該是柳七的聲音。
宋梨抬頭看著柳七,那一瞬間,岑深好像代替柳七站在了那裏,猝不及防的跟他四目相對。他一下從畫麵裏回過神來,眨一眨眼,看到的是桓樂關切的臉。
“怎麽了?”
“沒。我隻是像代入了柳七的角色,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不過我們之前的猜測是正確的,宋梨確實是在柳七那兒買過東西。”
畫麵裏,宋梨一時沒反應過來,所以隻呆愣愣的看著柳七。
柳七隨即道:“不買就走。”
這話不知又怎麽觸動了宋梨的神經,他蹭的站起來,“誰說我不買了,你不要瞧不起我!”
柳七沒再說話,這裏應該是轉身往裏走了。宋梨的表情幾度變化,有尷尬、有哀切也有後知後覺的抱歉,反正糾結了幾秒後,他也跟著柳七走進了鋪子裏。
他其實不知道這家鋪子是幹什麽的,所以他問了,“你們這兒賣什麽?”
柳七答:“你想要什麽,我就賣什麽。”
宋梨暗自嘀咕了一句,岑深沒聽清楚,緊接著他便道:“那我要寫一首曠古絕今的詩,轟動整個長安,你也有嗎?”
柳七平靜回答:“有。”
宋梨噎住,又梗著脖子道:“那必須是我自己作的,你還能替我作?”
“你的訴求與我無關,我隻問你——詩我有,你要不要?”說罷,柳七拿出了一支黑色的毛筆放到櫃台上,“這取決於你。”
宋梨似乎不信,用一種懷疑的目光打量著柳七,“不過一支筆,能有什麽用?還能賦予我多少才學不成?”
柳七:“信不信也在你。”
宋梨張張嘴,似乎想直接拒絕,可餘光數次掃過那支筆,竟又鬼使神差的把它拿了起來。半晌,他問:“你賣多少?”
“三文錢。”
聽到岑深的轉述,桓樂氣到想打人,“那尊琉璃塔,他賣了我五百兩!”
岑深&阿貴:“……”
不坑你坑誰呢?
岑深繼續他的腦內小劇場。
宋梨一聽隻要三文錢,那還管這東西到底有沒有用,直接買下走人,連怎麽用都沒有問。跑出鋪子後,他還神經質地老往後看,好像在看柳七有沒有反悔。
不一會兒,宋梨就消失在了畫麵裏,而這個畫麵也逐漸淡去。
柳七的記憶很雜亂,有些片段隻是一閃而過,岑深也看不出什麽深意。他在那個年代除了桓樂也不認識第二個人,便隻找宋梨,很快又找到了第二個相關的片段。
那是一間簡陋的書房,木格子窗上糊的紙都有些剝落了,屋裏一點燈火如豆,伏案的書生奮筆疾書,表情因激動而緊張,卻又包含著忐忑不安,矛盾十足。
這人正是宋梨,而柳七的站位應該是在窗外——他在暗中觀察他。
悄無聲息的,連宋梨都沒有發現。
這個發現不禁讓岑深有點脊背發涼,但畫麵再一轉,忽然又到了白天。
白天的宋梨緊張又期待的把用毛筆寫出的一首詩拿到了書院裏,但他沒有進去,門房好像不大歡迎他。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等來了一個青衣書生,兩人走到角落裏說著話。很快,那青衣書生就激動得抓著宋梨的肩膀大呼小叫起來,手裏還攥著那首詩。
“宋梨,好樣的,這可真是一首好詩!你等著,我馬上拿給夫子看,興許他就會允許你重新來書院讀書了!不,單就這首詩,你就可以去參加百花宴了!”
青衣書生單純的為宋梨感到高興,轉身就要往裏走。可宋梨卻忽然拉住了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不、不不,再等等、等等……”
他在糾結,在掙紮,過了大約十幾秒,他又從書生手裏拿回了那首詩,哆嗦著手拍拍他的肩膀,“下次吧,我還沒想好呢。我先走了啊,你回去上課吧,回去吧……”
說罷,宋梨轉身就跑,仿佛身後有洪水猛獸在追。他一度脫離了柳七的視線,直到在南榴橋堍的一棵石榴樹下,岑深再次見到了他。
他跑得滿頭大汗,扶著樹幹大口的喘著氣,手裏的紙已經被攥成了一團。
岑深的視線卻不由自主的被那棵樹吸引,那應該就是桓樂說過的石榴樹吧,果然比一般的石榴樹高大許多。
石頭的橋,紅石榴的樹,徐徐而來的風,真好。
有生之年,他竟能親眼看到桓樂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岑深在心裏感歎著,然而就在這時,一道朱紅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他的視線裏。翩若驚鴻,又似一片絢爛的火燒雲,從石橋的那端信步而來。
他用玉冠束發,腰懸寶刀,雖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可已身具大唐盛世的強者氣韻,英武豪邁。
岑深沒有動,一直看著他。
不,應該說柳七沒有動。
桓樂走到了南榴橋的這邊,才看到蹲在樹下的宋梨,笑著探出欄杆跟他打招呼,“宋梨啊,你在看什麽呢?樹下莫非埋了什麽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