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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四爺把夫子的命運扳回正軌了?”
良久, 桓樂問出了心裏的這個疑問。如果真是商四出手, 那麽夫子的死……便隻能歎一聲時也命也。
商四沒有立刻回答,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桓樂, 看得桓樂心裏發毛。但桓樂還沉得住氣,他糾結這件事糾結了那麽久, 絕不會在最後關頭失了方寸。
兩人都不說話,屋裏的氣氛便有些凝滯。隻有兩個小胖子躲在茶幾底下、沒心沒肺啃馬卡龍的聲音顯得格外響亮。
但他們可不管別人幹嘛哩, 吃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咯咯咯咯咯……”兩人一邊吃一邊笑, 一邊掉馬卡龍屑。
商四無可奈何地瞥了他們一眼, 一腳蹬在他們肥嘟嘟的小屁股上, “吃得到處都是, 待會兒圓圓回來看他不打你們。”
“哎喲。”兩個小胖子倒了個四仰八叉,好像摔痛了似的, 在那兒戲精上身,好不做作。但許久都沒人理, 兩人又一骨碌爬起來,推車小車車飛速逃離現場。
一邊跑還一邊說:“主人壞壞, 是主人吃的!主人吃的!”
商四懶得去追,可被他們這麽一打岔, 他也不好再裝什麽深沉了, 於是抬手指了指天, 問桓樂:“你信天道嗎?”
桓樂反問:“何為天道?”
“自然理法。”
“生死有命?”
“雖然我並不喜歡生死有命這個說法, 但人類總喜歡這樣的悲觀解讀。”商四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手裏捧著杯茶, 仿佛一個退休了的老幹部。
他繼續道:“天道無情,但它的無情並不在於你個人的苦痛。”
桓樂蹙眉:“請四爺解惑。”
商四勾起嘴角:“我的回答就是,你夫子算個什麽人物,也值得本大爺親自動手?哪怕再來一百個這樣的人,也不會對天道產生任何的影響。人類有個說法叫蝴蝶效應,一隻蝴蝶扇動翅膀,或許會帶來颶風。颶風也許會帶來災難,可對於天來說,一場小小的颶風又算得了什麽?”
聞言,在場所有人都不禁陷入了深思。商四的話聽起來何其猖狂,可仔細一想,不正是這樣的理嗎?
尤其是曾經經曆過戰亂的喬楓眠更能體會商四的話,天何曾真的在乎過這片土地上的生靈?它對所有的苦難都視若無睹。
那麽,一個小小人類身上帶來的小小偏差,又算得了什麽?
“那四爺呢?您信天道麽?”桓樂又問。
“我信那狗屁玩意兒幹什麽?它能給我錢還是能給我找對象?順便說一句,天帝就是個糟老頭子。他從前還汙蔑我是天道的親兒子,所以他死得早。”
商四對故人的吐槽總是來得這麽無厘頭,而且非常囂張,反正現在大家都嗝屁了,也不會再有哪個人從棺材裏跳出來打他。
可桓樂和岑深還是頭一次經受這種洗禮,難免有些恍惚。那可是天帝啊,不是門口賣糖葫蘆的大叔。
由此可見商四是真的很老了。
桓樂深吸一口氣,強行扯回話題:“那我夫子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別著急。”商四的語氣仍慢悠悠的,繼續道:“在那天晚上之後,我去查過生死簿。他墜井之後,死亡時間又改回原來的了,大約是在好幾年前,吃了毒蘑菇中毒死的。”
“毒蘑菇?”不知為何,岑深忽然想起了桓過的,他與夫子的初遇。那個時候,夫子不就在山上采蘑菇麽?
難道說……
桓樂顯然也想到了,可這個答案未免太荒唐滑稽。他不由追問:“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我還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商四指了指自己的大腦,“我的記憶好像也被人動過了。也就是說,我的腦海裏也有關於他第一次死亡的印象,但由於他又活過來,所以這段記憶被刪除了。而當我再見到他時,違和感就出現了。”
商四不是別人,尋常人無法察覺的事情,哪怕是一絲微小的變化,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四爺以前見過夫子?”桓樂眼前一亮。
“不,準確來說,我見過他的鬼魂,就在往生塔裏。如果我猜得沒錯,應該是某樣東西或某個人改變了他的命運,於是所有人關於他的記憶都同步發生了變動,甚至包括我。但我手裏有樣東西,是無法被更改的。真相,也保存在這裏麵。”
喬楓眠眼珠子一轉,立刻道:“是你的手劄?”
“沒錯。”商四點頭:“文字有靈,一本底蘊深厚的書,便足以形成自己的書中世界。我的手劄,自然是世上最厲害的一本。而正因為書中的世界雖然是對現實世界的忠實紀錄,卻又完全獨立於現世之外,所以哪怕現世發生再大的變化,它都還保持著最初的樣子。”
商四是文字的掌管者,自然對文字的世界擁有最強的掌控力。他的手劄裏幾乎記錄了自孔雀王朝起的所有曆史興衰,隻要是他親眼所見,幾乎可以在書中百分百還原。
喬楓眠覺得這大概也是商四這麽老了還沒得老年癡呆的緣故,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麽。
但桓樂此刻顧不上感歎他的神通廣大,忙問:“您是在往生塔看見他的?您看到了什麽?”
商四微微一笑:“我看到了他,還看到了你。”
“我?”桓樂倏然愣住。
“你被人推了一下,差點掉進井裏。但在你掉進去之前,你撞到了一隻鬼,偏離了原來的方向,所以你保住了一條小命。在往生塔裏,鬼是可以觸碰到實體的,而這隻被你碰到的鬼,正是你的夫子。”
說罷,商四目光直刺進桓,你明白了嗎?”
桓樂此時有些亂,他還沒理清楚。這時間線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怎麽又會碰上已經死了的夫子,這一切的一切,都令人心亂如麻。
他不由看向岑深,眸子裏帶著一絲祈求。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是這樣的表情,也許他心裏已經猜到什麽了。
他想要岑深告訴他答案。
這有點殘忍。
可岑深愛他啊,他抬手將他擁進懷裏,摸著少年的腦袋,心裏勾勒出了一個不知該如何去說的故事。
於是他又看向商四,問:“四爺還記得那個時候,桓樂和他的夫子認識嗎?”
商四笑著,聲音卻有些無情:“不認識。”
岑深又問桓樂:“鬼宴那天晚上,夫子特意讓你去找他,對不對?他想跟你一起喝酒。”
聞言,桓樂身子發僵,良久,才點了點頭。他抬起頭,看著岑深的目光裏第一次露出了一絲哀戚,苦笑著說:“如果我乖乖的拿著酒去找他,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情了?”
岑深也不知道答案。
桓著:“夫子知道我會在那天去往生塔,知道我可能會墜井,所以才會在中元節那麽不合時宜的時候請我去城外喝酒。他想讓我避開的,可我不聽話,我還是跟宋梨去了……他知道了,怕我出事,所以來找我,對不對?”
“他還是救了我。”
“可這次他死了。”
“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可能會……”
桓樂語氣愈發急促,商四卻在此時打斷他,道:“這是他自己選的,不是嗎?不是因為虛無縹緲的天道,也不是因為我,而是在生與死之間,他選擇了你。”
“這有什麽區別嗎?”桓樂仍有些恍神,仿佛身處一個巨大的漩渦裏,無法掙脫,無法呼吸。
喬楓眠回答了這個問題,他的笑裏帶著一絲譏誚,“當然有,至少他保有選擇權。在這個世上,很多時候能自己選擇生死就已經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他都已經獲得了重來一次的機會,還有什麽可遺憾的?”
桓樂真是要被他氣到了,岑深適時按住他的手,開口道:“時代不同,選擇不同,不能相提並論。”
喬楓眠攤手,不予置評。
岑深便又看向商四,神色平靜,但目光罕見的誠懇:“可以告訴我,在夫子第一次救了桓過話嗎?”
聞言,不止是桓樂,就連喬楓眠和商四都不由齊齊看向岑深。商四重新打量著這個大部分時候都沉默寡言的小妖怪,來了一絲興趣,“這個問題問得好,他們在一塊兒喝酒了啊。”
“喝酒?”桓樂一下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是啊,你不得感謝他嗎?所以你們在一塊兒喝酒,喝了整整三大壇,成了相見恨晚的朋友。”
商四還記得那個場景,紅衣的寶刀少年神采飛揚,青衣的破落秀才斯文得體。兩人年齡不搭、身份不搭,可格外很談得來。
那一場酒,喝到了明月西沉。
少年拉著酒友兼救命恩人的衣袖,醉醺醺地笑著說:“你可真有趣,要是你還活著,我定要找你做我的夫子!”
對方沒說話,隻是望著照不出他影子的酒杯,歎了口氣。
良久,他望著醉倒的少年,說:“在下就是窮,才去吃那勞什子野蘑菇。你要真做我學生,一定收你一百兩束脩。”
說著,他的餘光瞥見少年腰間上好的羊脂玉佩,又改口了:“三百兩吧。”
錢多不壓身,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