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捷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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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最終被重新投入井中, 受業火焚燒之苦,直至靈魂灰飛煙滅。
桓平就站在井邊看著他, 看著他掉下去, 看著他絕望的向自己伸出手,看著黑色的火焰將烈烈紅衣逐漸蠶食,而無動於衷。
真真在哭,無聲哀嚎。
他似乎在叫“大人。”
可桓平移開了眸子, 他背對著井,冷酷決絕。
真真最後得到的, 就隻是這樣的一個背影。故事結束了,看客們都散了, 所有的歇斯底裏和恩怨情仇就都煙消雲散了。
桓平走到桓樂身邊, 將他從冰涼的地上背起,喃喃道:“大哥帶你回去了,半山。”
隻是在離開之時, 他還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那幽黑的井口。不知是在看真真,還是在看無辜墜井的夫子。
“已經無法挽回了,是嗎?”他背對著,問商四, 語氣平靜。
“是。”商四回答得很幹脆。
“我知道了, 多謝。”桓平點頭致意,隨即便背著桓樂一步步往外走。聚集的鬼怪們自動為他讓出路來, 一雙雙或打探或同情的目光望著他, 卻沒有引起絲毫漣漪。
他走到一半, 遇見了醉倒在地、眼淚流了滿麵的宋梨。
宋梨在哭,可誰又不想哭呢?
桓平背著桓樂繼續走,直至走到往生塔的臨時出口,都不發一言。
井邊的商四歎了口氣,抬手把酒壺丟進旁邊一個醉鬼的懷裏,而後與星君交換一個眼神,雙手掐訣,召喚出一道耀眼的白光。
那就像老舊相機按下快門時的閃光燈,白光閃耀過後,一切畫麵就此定格。
但岑深和他身邊的桓樂還能動,樓上倚著欄杆看戲的喬楓眠也還行動自如。商四慢悠悠地收手,道:“這便是我的封印了,封印之後我便受到天帝召喚,去了昆侖。所以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因為我並沒有親眼所見,無法還原。”
桓樂一直望著桓平離去的背影,聞言深吸一口氣,強行鎮靜下來,道:“那往前推呢?四爺可能看到夫子是怎麽來的?”
“可以,但僅限於今晚。”商四遊曆四海,鮮少在某個地方多作停留。所以在鬼宴的前後幾年裏,他都不在長安。
書中世界裏記錄下的情景,當然也僅限於他在長安的這一晚。否則柳七在長安搞出一個匠師協會,他不可能一點都沒有察覺。
說罷,商四再次抬手。這一次,他的掌心泛出了金色的光芒,無數金色字符繚繞其間,時間便在此時發生了奇妙的流動。
岑深隻覺眼前一花,往生塔裏的場景便又回到了夫子出現之前。
商四率先往外走,“跟我來吧。”
往生塔並沒有門,但門又無處不在。
商四隨手在牆上一按,一扇古樸的朱紅小門便出現在幾人麵前,推開門去,外頭便是貞觀十七年的夜色長安。
一條彎彎的河道自眾人腳邊流淌而過,桓樂順著沿河張羅的紅燈籠望去,眸中終於有了一絲亮光,“那是南榴橋。”
南榴橋下,無數花燈結伴而過,像星星落了滿河,璀璨生輝。不遠處,一輪滿月高懸在喧鬧樓閣的寶頂之上,像一個巨大的玉盤。
岑深欣賞著這樣難得的美景,一個晃眼,似乎在遠處的一處樓頂看到了一個人。
是誰站在那兒?
這時,他的耳邊又傳來桓樂的疾呼,“是夫子!”
夫子遠遠地從東麵跑過來,他跑得很急切,不時停下來四處張望,好似在尋找鬼宴的入口。岑深一下子反應過來,目光倏然盯住那個樓頂上的人影,“那是柳七?”
岑深話音未落,那身影忽然後退一步,隱入了黑暗。
“站住!”桓,提刀便追。
“那便是柳七麽,倒是個有點意思的人。”商四沒急著去追,沉吟片刻,挑眉看向一旁宛如老僧入定的喬楓眠,問:“今兒怎麽這麽安靜?”
喬楓眠微笑:“不是有你在麽?”
商四一陣惡寒,他可禁不住小喬少爺的一句恭維,於是搖搖頭,也追了過去。
“切。”喬楓眠表示鄙夷,隨即他看向岑深,問:“你們跟柳七到底是什麽關係?鬼匠柳七,是叫這個名頭對不對,我聽過他。”
岑深的目光追隨著桓樂的身影,聞言回過頭來,道:“我隻是因緣際會得到了他的一件法器,傳說這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後一件作品,也是唯一一件神器。不過現在那法器壞了,暫時不能用。”
他這麽一說,喬楓眠就明白了。正是這法器把大唐的桓樂帶到了現代,也才有了後麵的一係列事情。
思及此,他又問:“你想要修複那件法器,送他回去嗎?”
商四的書中世界,不是可以回去的過往。小繡球能夠帶來的,才是真實。
岑深忽然想到,如果今晚商四和桓樂能夠抓住柳七,那他便可以讓柳七來修複小繡球。這麽一條捷徑就擺在眼前,為什麽他們之前都沒有發現呢?
可是修複好了小繡球,桓樂就要走了嗎?
對啊,他親眼看見了鬼宴的真相,看見了他的大哥,他此刻應該歸心似箭。
桓平是愛他的,他的爹娘應該更愛他,他走了那麽久,他們該多想他啊。
岑深再度望了一眼這盛世長安的夜景,眼神有些恍惚。他曾在柳七的記憶裏看過這裏,如今也親身來到了這裏,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讓他都有些分不清哪個才是現實了。
唯有一點清楚的盤亙在他的腦海裏——桓樂即將要離開他了。
那麽快嗎?
岑深久久沒有答話,喬楓眠看著他略有些迷茫的側臉,直言道:“你想讓他留下,就叫他留下。想跟他一起走,就跟他一起走,有什麽可擔心的。”
“我不會跟他走的。”岑深道。
“為什麽?”
“不為什麽。”
岑深說不上來。
這時,桓樂跟商四回來了,可身邊卻沒有柳七的身影。
喬楓眠挑眉:“沒抓住?”
商四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廢話怎麽那麽多。”
頓了頓,商四又蹙眉到:“這個柳七有點古怪,他竟然能直接從我的書中世界消失,這意味著他的實力已經可以掙脫這個世界的束縛,最起碼——得有半神的力量。”
“半神?你確定?”喬楓眠這下就更驚訝了。
“老子像在開玩笑的樣子嗎?”商四心裏的驚訝其實並不比喬楓眠少,略作思忖,他又看向岑深,“你確定柳七已死?並且死在現代?”
岑深點頭,“確定。”
商四負著手,來回走了幾步,道:“一個神的誕生,不可能悄無聲息,至少天道一定會注意到他。除非他在成神的那一刻,或是更早之前,就選擇死亡。他具體的死亡時間是什麽時候?”
“不確定。”岑深道:“隻能確定在1937到2012之間。”
1937是南京爆炸案發生的時間,2012是岑深撿到阿貴的時間,阿貴記不得是在哪一年遇到從大唐歸來的柳七,但必定是在這中間的幾十年內。
商四卻愣怔了一下,因為這中間的幾十年,他正在沉睡,對外界的一切都毫無感知。這可真是太糟糕了,在那長達百年的沉睡時光裏,他的手劄也是一片空白。這意味著如果他要追蹤柳七的行蹤,必定要想別的辦法。
“這可真有意思,在所有神明相繼消亡的現代,竟然還有人能逆流而上,觸碰到神明的領域,有意思,真有意思。”
商四連說幾個有意思,嘴角慢慢勾起一絲笑意,而後打了個響指,盛世長安的畫麵便瞬間分崩離析,重新化作幽靜的小院。
“呀!”太白太黑看著突然出現的幾個大活人,差點被馬卡龍嗆死。
“吃吃吃,都快吃成球了。”商四嫌棄地瞥了他們一眼,隨即轉身往樓上走。
岑深忙叫住他,“四爺。”
商四擺擺手:“想要修複那什麽勞什子法器,等傅西棠的回信吧。他離開了那麽多年,也該回來了。”
說著,他又在樓梯口停了下來,回頭看著他和桓樂,道:“不過我得提醒你們,小繡球這樣的東西,小心為上。在我搞清楚柳七的問題之前,你們最好不要離開北京。”
商四的話,暗含威脅。
但對於岑深和桓,商四沒有直接拿走小繡球,就已經是個不錯的結果了。
喬楓眠送他們出了書齋,臨別前,道:“放心,商四懶得很,隻要你們不拿小繡球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他是不會管的。”
岑深思忖幾秒,問:“他想查柳七,怎麽查?”
“這就不是你該管的了。”喬楓眠笑笑,他對岑深總是格外的和氣,且有耐心,“管好你的小狼狗吧,尾巴都快蔫了。”
自從離開鬼宴後,桓樂就變得格外沉默。少年的眉宇間多了幾絲凝重與擔憂,看到岑深望過來,卻又露出微笑。
“我隻是在想我大哥。”桓樂撓撓頭,“其實我本該鬆口氣的,至少我知道推我的另有其人。可這樣對大哥太不公平了。”
岑深隻是看著他,沒有說話。
這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啊。
正如你總是單純的為我著想,可我在聽到你們沒抓住柳七時,竟然心生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