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骨與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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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骨與肉
蘇妍下班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
幾個美容院的小姐妹商量著下班去擼串,她隻是搖了搖頭,因為胃口不好醫生禁吃油炸煙熏,她已經很長時間沒吃過正常的飯了。
蘇妍盤下這家舊美容院不過三年時間,原先的店主回老家嫁人,她接手過來後粉刷一新,又把原先店裏的技師都高薪聘請回來,很快就開始盈利。她其實不太會做生意,對數字的流入流出遲鈍的就像看不到,賠錢的時候差點把房子都抵押出去。如今的生意還是靠著原來的客戶和酒吧的同事賞光,時不時過來點最貴的療程,鈔票花的眼都不眨。
年紀將近三十歲的女孩兒們臉上塗著厚厚的營養霜,閉著眼說蘇妍我真羨慕你,你現在上岸過了好日子,我們還出不來。蘇妍知道她們揮霍的那些錢都是從哪裏來的,就會暗暗讓收銀結賬的時候打個折,有時候隻收成本價。
和她在同一間酒吧的同事們有的已經洗手嫁人,有的則是換了個地方繼續幹,晚上陪著客人喝酒,用軟軟的語氣多要求一點小費。淩晨三四點下班了結夥去吃夜宵,臉上的妝被麵湯的熱氣熏化一半。冬天大腿上裹著薄薄的黑絲,出門就凍得瑟瑟發抖,然而在場子上每個人都是歡快的表情,因為如果表情不好被主管逮到要扣50塊錢。
她們說蘇妍,我隻是來做一個月,等賺到錢我馬上就會走。隔了半年甚至一年,她還是能看到她們的身影小鳥依偎在男人懷裏,喝著最貴的酒。有的是為了缺錢,有的是根本離不開。
蘇妍最小的姐妹比她小六歲,剛進酒吧時像個高中生,如今卻是美容院裏砸錢砸的最多的,經常是拎著包進來說我要做最貴的,蘇妍有時候會在包間裏和她聊天,衣服下白皙的肩膀上全是難看的淤青。
那些淤青久久的停留在她的記憶裏,每次想起來就像一根刺。
她開著車到小區的地下停車場,一眼就看到那輛熟悉的墨蘭色瑪莎拉蒂,停在她常用的車位上。駕駛室裏空空如也。
蘇妍把車停好,在側麵的車窗看了一眼。車裏還扔著喝剩的礦泉水瓶,後座也沒有人在。
瑪莎拉蒂的後備箱開著,邵凜空半躺在裏麵,眼睛閉的嚴嚴實實。
他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水,連帶著白襯衣濕了一半。肩膀靠在白色的行李箱上,頭發根根分明,宛如被水浸過。
蘇妍手裏的包掉到地上。
她伸出手想觸碰一下他的臉,到半空時又觸電般縮了回去。邵凜空睫毛動了一下,好看的猶如鴉翅。
她牙齒打著戰,手指咯咯的顫抖。“邵....”邵凜空沒有小名,她們平時都戲稱他是邵公子,可那三個字卡在她唇齒間像是發澀的機油,怎麽也蹦不出來。那些溫存和甜蜜的瞬間全部洪水般湧過來,打的她毫無招架之力。
蘇妍定定的伸出雙臂,把睡著的邵凜空圈在懷裏。
淚水打在她的臉上,嘴唇上,連帶著流入邵凜空烏黑的發梢,那些晶瑩的液體像是鹹腥的寶石,連帶著口腔也滲出血的味道。
邵凜空慢慢睜開了眼睛,看著哭的不能自己的蘇妍。
他伸手右手替她擦了一下臉,“你怎麽哭了?”
——關於這個世界的規則與愛。
從無人能得知。
所有能被認可的規則以內的憎恨,愛與糾纏,因放肆而過度扭曲以至於複雜的人生,世人都冠名以“變態”。
超乎尋常的愛,超乎尋常的索取,超乎尋常的貪得無厭,都是變態的表現,當這種情緒擴散到極致的時候,可能會產生暴力,犯罪,死亡以及一切符合變態者眼中“美學”的現象。藝術家將其稱為“極富人道主義的毀滅”。
我們的一生,就活在毀滅的邊緣。
唐允晚上回到邵家,邵力學去了公司開會。作為邵氏的董事長,他大多數時間都放在事業上,在家時也是呆在書房裏處理雜務和給文件簽字。邵母江美香卻在家,很熱情的給她安排房間,招呼傭人放行李,最後拉著她問東問西,鄭重的告訴她以後在人前要以婆媳相稱。
唐允臉都紅了,“媽....”
江美香滿意的擺擺手,“現在不用,在家裏叫我江阿姨就行。”
離那場荒唐的婚禮過去了小半月,她和江美香接觸的次數一隻手都數的過來,而在沒有邵凜空作為媒介的場合這還是第一次,兩人稀裏糊塗的成了婆媳,而她和邵凜空稀裏糊塗的成了夫妻。
“事情安排的太倉促了,沒來得及告訴你,你不會怪阿姨吧?”江美香摟著一隻抱枕坐在沙發上,兩個人還真有點像推心置腹的婆媳。
唐允連忙搖頭,和孫家合作的事情她是從倪正聲那裏得知的,嚴格來說邵家沒有告訴她,所以她應該裝出一點懵懂的樣子。
江美香歎了一口氣,“都是為了邵家,邵氏現在的形式不好,前有虎後有狼的。菲菲這一走扔了個爛攤子,我們無奈想了這個招,讓你和凜空暫時先假扮夫妻,把輿論先壓下來,至少把股價先穩住。”
唐允點頭,沒想到她和江美香考慮的完全是兩回事,她以為江美香和自己說的是和孫家的合作,而江美香的重點則是放在“和邵凜空假扮夫妻”上麵。說來也是,和孫家的事情也不是她能插手的,對方完全沒有必要讓自己知道。
江美香卻把她的手拉了過來,“不過邵家也不會虧待你,盛遠的股份全部記在你的名下...你想不想去孫家當個高管之類的?”
唐允的手像是被蜜蜂蟄了一下,“不不不....”
江美香還真是會直奔重點,一下就說到她心坎上了。
倪正聲想讓她爭取這個位置,但是自己開口去要豈不是顯得野心太大?而且還是在剛提了股份的問題之後,對方簡直就好比打了一巴掌給個甜棗,把高層的位置變成了燙手甘蔗。
她惴惴不安的搖頭,心想難道孫家一開始就有這個打算,把股份轉給她也是為了讓她去盛遠,好徹底的為他們賣力?
那江美香的行動就完全成了順手推舟了。她偷偷地去看自家婆婆的臉色,絲毫異樣都沒有。
唐允斟酌著該怎麽迂回的推進,江美香卻揉了下她的頭發,笑道“是我多想了,不過以後你得常常待在邵家會不會不習慣,你父母在本市嗎?”
唐允臉色僵了一下,“我父親已經不在了。”
父親去世,母親早年改嫁。和她檔案上寫的一樣,倪正聲給她偽造了簡曆,邵氏本身對這方麵就不敏感,隻要不是別的公司的臥底,什麽樣的身世都不會在意。而婚禮過後邵力學肯定會找人調查了她,不出所料的也查不出什麽。
她不在倪家長大,住的地方從明麵來說和倪家甚至沒有任何關係,那是倪正聲不掛名的私產,或者說是別院。上的學校,接受的教育統統都有據可查,連收養人身份都做得很完美,沒有任何破綻。
江美香有些詫異,誇了她堅強勇敢之類的。“和你母親一直都沒聯係嗎?”
“前幾年給我寄過信,我都拒收了。”唐允的臉幾乎都陷進了發絲裏,從父親去世以後她就不能原諒那個女人,不能原諒她的不辭而別,和走的一幹二淨,拋下甩在門板後磕到牆壁的自己。
哪怕是她三番兩次托人帶信過來都被自己拒絕了,按理說父親死了以後她該跟著母親生活,她冷笑著把那些信都撕碎了扔在了垃圾桶。父親走投無路的時候她不在,父親困難的一無所有的時候她不在,偏偏是等到最後一根稻草斷了的時候出現了,用收養的方式讓自己到那個她和新丈夫的家去,聽說他們又有了孩子。說不定隻是要要個免費保姆吧?唐允滿懷惡意的想,心裏屬於母親的那一欄傷痕累累,像被砍花了麵目全非的木頭。
江美香端著花草茶寬慰她,“說不定她也不是那麽想的,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沒有哪個母親不疼自己的骨肉,也許真是她很久沒見你了....”
唐允沒說話,她手機進來了新短信,是推銷樓盤的,江美香的話她完全聽不進去,手指一點進了微信。朋友圈那邊有了新動態,是傅翩的。前幾天她在邵凜空的示意下加了傅翩的小號,通常都發泄瑣碎日常和吐槽,激動起來嘩嘩刷屏,完全和大號裏的商業精英正派形象不符。
據說他們圈子裏的富二代子弟都會兩個微信號換著上,一個是給外人看的,一個才是自己用的。
傅翩發了一段話,好像是他媽媽說的。
在酒局上會發這種動態?
唐允略略一思索,這像是在家裏陪著他媽的時候隨手寫出來的。他不是和邵凜空去赴酒局了嗎?
江美香忽然來了一句,“小唐,既然你現在算是半個邵家人。有件事想跟你說,凜空他小時候....”
“媽。”
兩人同時回頭,邵凜空站在門口,一副無辜的表情。
“你們又在說我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