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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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蘭閣。
身穿得體的丫鬟仍穿梭在屋子裏, 她們手中或是端著冬日應季的果子糕點,或是端著香帕侍立在一側。
隻屋子裏卻因先前那一句問, 顯得靜謐。
眾人皆朝坐在主位的李青佩看去,見她依舊手中端著茶盞麵容未有什麽更變,才又有人開口說道:“徐大公子當初也算得上是風光霽月,隻如今那隻手…終究是可惜了。”
“可不是, 也不知那陸二郎與徐大公子究竟有什麽仇,竟害得人這輩子都提不起弓箭?”
這話說得極輕…
可屋中這會本就靜謐,旁人自然也聽了個全。
陸棠之小臉一紅, 她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卻是什麽都說不出…這樁事無論如何的確與她二哥有脫不了的幹係。
即便徐大公子未曾怪罪, 可他的那隻手的確是因二哥的緣故所廢。
王昉手中也端著茶盞卻是未曾聽她們所言,她一雙纖細的柳葉眉輕輕攏了幾分, 卻是在想李青佩與徐慶年的事。前世她記得徐慶年最後是娶了楊青青,至於李青佩她記得是跟隨她的父兄去了戰場。
這兩位怎麽瞧都沒有關係的人, 如今竟然有結親的意思?若說往常那位徐慶年倒也配得上李青佩, 隻是如今徐慶年那隻手…
王昉心中這一番思索間, 便又聽得不遠處有幾個士族小姐開口說道:“我瞧怕是那陸二郎妒忌徐大公子的聲名,他自個兒不濟也就罷了,偏還要行出這樣的事。”
“若不是徐大公子好說話, 徐家又怎麽會放過他?”
…
陸棠之聽她們一人一句, 哪裏還坐得住。
她站起身一雙桃花眼中滿是怒火, 瞪著她們氣聲說道:“徐大公子也說了, 此事與我二哥並無關係!”
她這話剛落…
先前說話的幾個士族小姐便也開了口:“陸三娘, 你這話好沒良心…徐大公子為人寬厚不怪你二哥, 那是他心善。可若說沒關係,難道徐大公子的手不是你二哥所傷?”
陸棠之氣紅了眼,偏偏又無話可說。
她咬著唇瞪著她們,一張小臉更是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就連一雙平日裏瀲灩非常的桃花眼也帶著幾分水意。
王昉擱下手中的茶盞握住了陸棠之的手,輕輕拍了一拍示意她先坐下…而後她才抬眼朝先前說話的幾家小姐看去:“射獵之事本就難說一二,徐大公子傷了手自然可惜,隻這般胡亂定論卻也不是士族該有的風範。”
“此事徐家並未再論,就連天子也未說什麽…”
她說到這一雙眼淡淡滑過幾人,麵上也掛了個淺淺的笑:“卻不知諸位小姐此時在此議論,又是何意?”
幾人一聽,麵色皆是一變…
王昉這話雖然並未說全,可她們又不是蠢人,自然聽懂了。
人家徐家作為當事人也沒再議論此事,就連當今天子也未說什麽,你們這一群毫不相幹的外人又是在操著什麽心?
在座的幾人大多與王昉也是有過接觸的,都是士族公卿的貴小姐,即便有往常沒見過麵的,暗自裏也都是把對方的習性和為人打聽個全的…尤其是像王昉這樣出自百年士族王家,儀態風姿皆是別人效仿的對象。
這背地裏不知有多少貴小姐與她咬牙較著勁呢。
王昉往日與李青佩一樣,都是打馬揚長街的性子,隻是李青佩素來是個悶葫蘆…王昉卻是與生俱來的傲性子,平日裏也鮮少與人接觸。
隻是自打去歲後,她們便打聽到這位王四小姐開始收斂了性子、管起了家。
可不拘是往常還是如今…
她們可從來沒有打聽到這位素來傲氣的王四小姐竟然還會如此不加掩飾的暗諷。
先前說話的幾家小姐都忍不住漲紅了臉,也不知是氣還是羞,有脾氣不好的便看著王昉直言而言:“王四娘!我們不過是憐惜徐大公子少年英才,如此殞沒委實可惜才說了這麽幾句。何況我們在座的都是姑娘家,說些私心體己話又能如何?”
王昉麵上依舊掛著笑。
她側手取過桌上的茶盞,揭開茶蓋撥了撥上頭的茶沫…
待飲下一口後,王昉才笑著看向她們,聲音如常:“瞧你,我也不過是就事論事,你又急什麽?”
她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才又跟著一句:“姑娘家說體己話自然是可以的,可若拿自己的私心以口舌之言去概論別人,無中生事…”王昉說到這是搖了搖頭,連著聲音也淡了幾分:“這可委實算不得好。”
她這話剛落…
外頭便有人撫掌走了進來,卻是一位衣著精致麵容英氣的貴婦人。
王昉循眼看去,貴婦人的模樣與李青佩很是相似,若是她未曾猜錯這人應該便是李國公夫人燕氏。而跟在她後頭的,卻是王昉有過幾麵之緣的武安侯夫人姚如英…再往後還有五、六位衣著華貴的貴婦人,這會麵色卻都有些不好。
眾人見她們進來,自是忙起了身屈膝一禮。
李青佩也站起了身朝燕氏迎了過去,口中是喚人:“母親。”
跟著是朝姚如英以及其他幾家貴婦人屈膝一禮。
陸棠之見自家母親也在,自然也忙迎了上去,她手挽著姚如英的胳膊,麵上帶著幾分委屈口中也跟著一句:“母親。”
姚如英見她這般,心下也有幾分疼惜,隻是這會並不適合說話…
她便伸手輕輕拍了拍陸棠之的手背,朝王昉那兒遞了一道柔和的笑意。
王昉見姚如英遞來的笑意,眼中一愣,不過也隻這一瞬她便垂了眼眸朝她屈膝一禮。
姚如英見此臉上的笑意便又深了幾分,而後是回過頭與陸棠之柔聲一句:“乖,母親在這…回去坐著吧。”
“是…”
陸棠之素來聽她的話。
何況這會姚如英來了,她心下的底氣自然也足了不少,便與幾家夫人屈膝一禮便又回了座位。
燕氏笑著由李青佩扶著坐到了主位,等幾位貴婦人入了座,原先在屋裏的幾家小姐才跟著坐下…丫鬟重新上了茶,燕氏便端著茶盞笑著看向屋中幾人,口中是笑言一句:“先前你們說得熱鬧,我們也不好進來。”
她這話一落,原先說話的幾家小姐麵色一白皆低著頭未曾說話…
李國公夫人燕氏也是武將之女,脾氣剛正不阿,素來不喜別人在背後亂嚼口舌。
何況…
武安侯夫人也在。
雖然她們不喜陸意之那個紈絝子,可對於這位武安侯夫人,她們打心眼裏還是尊敬的。
屋中靜謐,一個先前說話的士族小姐站起身朝燕氏和姚如英各屈膝一禮,她的麵色仍有些蒼白,口中卻是穩住了心神說道:“夫人莫怪,我們先前不過胡亂玩鬧。”
燕氏麵上依舊掛著笑,聲音卻有幾分淡:“雖說姑娘家在閨閣裏說些體己話礙不了什麽關係,可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還是要分清楚得好。”
她這話卻有些重了…
隻是燕氏身為主人家、地位又極其尊貴。
眾人自然不敢辯駁,幾位先前說話的士族小姐皆垂首應是,是言謹記。
燕氏便又看向王昉,她的麵上依舊掛著笑,聲音也添了幾分和善:“你母親可還好?”
王昉聞言便起身答話:“母親一切都好,隻因家中有事未曾過來…來前還讓我向您問好。”
燕氏見她儀態端正,說話也甚是落落大方想,心中更是滿意…若不是自家那幾個小子都已有了婚配,她還真想讓王昉當自己的兒媳婦。
有這個想法的,自然不止燕氏一個…
姚如英坐在燕氏的身旁,她的手中握著茶盞,一雙清柔帶著笑意的眼睛也在打量著王昉…先前她們來時正好聽了幾句,雖說前頭在說什麽未曾聽到,可根據後語還是能猜出個一二。
說得自然是徐家那位大公子的事。
偏偏這一回的事還當真與九章有推脫不了的關係,因此她心下雖然不高興卻也不好說什麽。
隻是未曾想到…
這個王家的小丫頭竟然會去幫著九章反駁那些話。
姚如英想起先前聽到那番話時的怔楞,這麽多年九章受過的冤名已經夠多了,偏偏他又是個無所謂的性子,任由那名聲越來越糟也懶得去說些什麽…這應該是頭一回,有外人如此維護九章吧?
隻是想到王昉的身份,她心下便又忍不住生了幾分幽幽長歎…
若是身份稍低些,她即便豁出去臉也要替九章求一份親,終究是可惜了。
因著燕氏先前那一訓。
屋中的氣氛自然沉寂了不少。
燕氏麵上卻依舊未曾有什麽變化,隻是笑著與李青佩說道:“外頭天色正好,你領著各家小姐去外頭走動走動,大好的時光也不必在屋子裏陪著我們了。”
“是…”
李青佩點了點頭站起身。
王昉以及眾人便也跟著站起了身,朝在座的幾位貴婦人屈膝一禮才往外走去。
…
李家許是因為都是武將的緣故…
園中布景相對金陵城中的其餘士族,稍顯還是有些單調了。
何況李青佩又是個不善言語的,當真是自顧自走著連半句話也都未曾說…好在今兒個來得都是知曉李青佩性子的,若不然隻當不知何時惹了她的煩都不知道。
到後來還是孫如瑛開口說了話。
她與李家有表親關係,對李家的布景也很是熟悉…便由她笑著與眾人講起了這其中的景致與好玩的地方。
李青佩見此也覺得輕鬆,索性便看著王昉開了口:“沒想到你諷人的功夫還是挺厲害的。”
她這話說得真心實意,就連一雙眼睛也帶著幾分真誠。
王昉卻是笑著搖了搖頭,她抬了眼看向李青佩,口中也跟著一句:“我以為你會聽不出來。”
李青佩皺了皺眉,卻不是生氣的模樣。
她看著王昉是過了一會才又開口說道:“我原先的確未曾猜出,隻當你們在打口水仗也就懶得理會你們…不過後來聽母親說了才知曉。”李青佩這話說完便又跟著一句:“往後你要是說不過她們就沉著一張臉便是,每回我若說不過別人的時候就這般來。”
王昉聞言倒是一愣…
她還真得當這位李家大小姐是個不通俗事的,倒是未曾想到她也有自己的一套。
她想到這一雙眉眼便也彎了幾回,口中卻是未說什麽。
李青佩能這樣做除了她原本就是寡言少語的性子外,還有她的家世…李家兒子眾多,各個又都是朝廷的棟梁。而王家子嗣本就極少,他們這一輩的男丁除了王冀便隻有阿衍了,這也就是為什麽祖母一直期盼著家中和睦的緣故。
王昉想到這,心下還是忍不住一歎。
李青佩看著王昉攏眉不語的樣子,低聲問道:“你怎麽了?”
“沒什麽…”
王昉笑著搖了搖頭,而後是看向李青佩,想起先前在屋子裏所說的…王昉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道:“徐家當真向你家提親了?”
李青佩聞言倒也未曾避諱,徑直點了點頭。
她的麵容依舊寡淡,即便說起自己的婚事也未有什麽變化還跟著一句:“我父親未曾拒絕,隻是說要問問我的意思。”
她們站得最前麵…
身後因為孫如瑛的長袖善舞已是一片絮絮笑語聲,因此也未有人注意她們。
王昉便又問道:“那你是何打算?”
她想起當日見到的徐慶年,的確算得上是風光霽月…隻是想起楊青青,她一雙眉便又攏了幾分。
“我以前不喜歡他…”
李青佩的聲音很平淡,就連麵上也未有什麽多餘的表情:“他那個表妹,你也見過…就連我都能瞧出是個沒安好心的,偏偏他還當個寶。”
她說這話的時候,眉心有些微的攏起。
待過了好一會,她才又開口說道:“不過我前幾日去見過他,發現他也不是那麽討人厭了。”
李青佩想起上回她邀徐慶年出來…
她坐在馬上,他站在馬下。
他朝她拱手一禮,麵容溫潤而帶笑,口中是跟著一句:“李小姐若是不喜歡這門親事,盡管退了便是…無需親自跑這一趟。”
李青佩去的時候的確是想退這門親事的,隻是等瞧見徐慶年的時候不知怎麽她就變了心思…許是那個時候,他麵上的笑容太過耀眼,直把她的眼睛都給看花了。她依舊坐在馬上,手中握著韁繩,聲音寡淡而無波:“誰說我是來退親的?”
徐慶年聞言許是也怔楞了下,便這般仰著頭看著她:“那李姑娘今日尋在下?”
尋他做什麽?
原本是要退親的…
偏偏她前話已出口,一時之間竟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李青佩記得那一日她坐在馬上攏著眉心想了許久,才開口說道:“做我的夫君可沒那麽容易,徐慶年我們來比試一番吧。”
她這話剛落,不拘是她的丫鬟還是徐慶年身邊的小廝都急了…金陵城中誰都知道徐家大公子廢了一隻手,如今的他又怎麽能與李青佩比試?這不是純心耍著人家玩嘛?李青佩沒想耍徐慶年,可她的確也後悔說出這句話了。
她剛想收回便聽徐慶年笑著說道:“好啊,難得李小姐未曾把我當廢人看…不知李小姐想比什麽?”
李青佩忘記那日她說了什麽…
她隻記得那日的徐慶年比起往日讓她順眼太多。
王昉看著李青佩,見她麵容依舊寡淡,隻是眉心之間卻有幾分說不出的深思。
她剛要開口,便見李青佩已回過了神。
身後的絮絮笑語聲依舊在…
李青佩看著夾道兩側的梅樹,好一會才開口說道:“我想,我應該會好好考慮下。”畢竟,這種感覺也不算壞。
王昉看著她唇邊化開的淺淺笑意,這一抹笑意極淡,仿佛被風一吹便能消散。
她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臨了開口卻還是咽了回去…
該說什麽呢?說前世徐慶年娶了楊青青?可如今世事更變,誰又知曉這日後的事會如何?
王昉想到這兒,一雙眉眼也泛開幾許笑意…罷了,隨緣吧。
因著走了好一陣路。
身後的那群嬌小姐也耐不住腿肚子酸疼,這會麵色比起原先都有些萎靡。
孫如瑛便笑著說道:“前麵的梅林正適合賞花,我已讓人在前麵的長廊上擺好了糕點等物,大家前去歇息一會吧。”
這正合眾人的心意,自然便紛紛說好。
陸棠之看著王昉與李青佩,兩人依舊麵容閑適未見一絲疲倦…李青佩自幼練武她是知道的,怎麽連王姐姐也這般輕鬆?李青佩也有些疑惑,她看了看身後的幾家貴小姐又看了看王昉:“你倒是一點都不累。”
“嗯?”
王昉先前正在想事聽見這一話才回過神來,她看了看身後的一群人笑著說道:“我如今尋了個女師傅在家中練武,平日每天要紮半個小時馬步,這段路也算不了什麽。”
“練武?”
李青佩看著王昉點了點頭:“雖然你的年紀大了,不過勤於練習還是能有見效的。”
王昉聞言忍不住嘴皮子一抽…
她忽然發現喜歡說真話的李青佩,真的是一點都不可愛。
…
李家的梅林算得上是一處好景。
中心有一座長廊不僅可以觀賞四麵的風光,也可供人歇息。恰好今兒個也算得上是一個好天氣,眾人坐在廊下,又有火盆烤著倒也不覺得冷。
王昉手中握著一盞茶,正側坐著看著外頭的梅花。
如今梅花皆已綻開,隨風傳來幾道悠遠的清香…王蕙與陸棠之兩人坐在一邊正在說話。王佩也與幾家官員的小姐一道坐著,熱熱鬧鬧說著話。王媛今兒個倒是安安靜靜得坐在一處,難得未與旁人置氣。
李青佩聽著那聲聲笑語麵色依舊很淡…
她隨著王昉的目光一道朝那外頭的梅林看去,一麵是與她絮絮說著話。
王昉不時便也笑著附和幾句…
她把手中的茶盞擱在一處,侍立在一側的丫鬟便走上前提著青瓷茶壺重新替她續了一盞茶,恰好身後有人走動那丫鬟一個未曾注意便撞到了人,手中的茶壺也未曾握穩有大半茶水順勢淋下。
李青佩反應敏捷…
她徑直握住了那茶壺的提手免了此難,隻是茶壺在半空顛簸不穩還是有不少茶水落在王昉的衣裙上。
好在冬日的衣裳足夠厚,茶水也不算多倒也未曾被燙到…
隻是衣裳卻是不能再穿了。
琥珀攏著眉心蹲在一旁,握著帕子替王昉拭著裙擺,麵色也有些不太好。
若是在王家,她早該訓了過去,偏偏如今在外做客,又是李國公府…這氣便也隻能自個兒憋著。
李青佩更是攏了眉心,她看著跪在地上的丫鬟沉聲說道:“怎麽這麽不小心?”若她未曾注意,那茶水燙在王昉的身上或者臉上,可如何是好?
那丫鬟聞言更是打起了顫:“奴,奴有罪…”
這一樁事自然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如今便紛紛朝王昉看來…
王蕙攏著一雙眉走了過來,低聲問道:“阿姐,你沒事吧?”
陸棠之也跟著一句:“王姐姐,你怎麽樣?”
“沒事…”
王昉笑著搖了搖頭,她手握著帕子擦拭著衣裙,口中是與李青佩說道:“隻是要找個地方,我得重新換身衣裳。”
這樣不整不潔走出去也沒個樣子。
李青佩點了點頭:“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王昉笑了笑,好歹今兒個也是李青佩的生辰,這般陪著她去換衣裳是個什麽樣子?她由流光扶著站起了身,一麵是讓琥珀去馬車取衣服,一麵是與李青佩說道:“你遣個丫鬟給我便是。”
李青佩皺了皺眉卻也未說什麽,與站在身旁的丫鬟說道:“紫衫,陪王小姐去廂房。”
紫衫聞言便屈膝應了一聲,而後是與王昉屈膝一禮,口中是恭聲說道:“請王小姐隨奴來。”
“勞煩了…”
王昉待說完這話,而後是與眾人點了點頭才由流光扶著往前走去。
…
廂房離梅林並不算遠。
紫衫一麵領著她們往前走去,一麵是柔聲說道:“王小姐,前麵便是了。”
王昉看了不遠處的那道垂花門,還有那隱隱透來的歡鬧聲,一雙修長的柳葉眉還是攏起了幾分…先前在梅林倒未曾發現,如今才察覺到這兒竟離外院這麽近?
她伸手撫至袖子,那兒依舊挽著袖弩,便又輕輕拍了拍流光的手背。
流光跟了她已有一段日子…
自然知曉她是什麽意思,她睜著一雙清亮的眼睛抬了頭仔仔細細朝四麵探了一回,而後是低低在王昉耳邊說了句:“主子,沒人”。
流光素來敏銳。
她既然說沒有人,那應該便沒什麽問題…隻是王昉的心中還是有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
廂房門口有人候著…
卻是一個十五、六歲的綠衣丫鬟,瞧見她們過來忙迎了幾步,屈膝朝王昉行了一禮,口中是言一句:“貴人可是要用廂房?”
紫衫點了點頭。
她麵容端莊,而後是開了口:“貴人要換衣服,如今哪間廂房正幹淨?”
士族大家待客素來講究,尤其是歇用的廂房,但凡有人用過皆會重新再修整一番,點香去味,更換床鋪、帷幔…
綠衣丫鬟聞言便道:“奴領貴人去吧。”
她這話說完便又朝王昉屈膝一禮,而後是起身引王昉往裏頭走去,這兒廂房約有十餘間,每一間外頭瞧起來都差不多…王昉不動聲色地看過,而後是跟著綠衣丫鬟走進了一間廂房。
廂房裝飾極為古樸,桌子上的香爐還點著香。
綠衣丫鬟把放置在一側的銀絲炭移到了王昉的腳邊,而後才又雙手交放在腹部,跟著一句:“貴人稍等,奴去替您端水。”
“嗯…”
等綠衣丫鬟退下。
紫衫走上前握了握茶壺卻是冷的,她眉心一蹙卻也未曾說什麽隻是朝王昉屈身一禮,口中跟著溫聲一句:“奴去倒壺熱茶。”
王昉坐在椅子上任由流光替她解開鬥篷,聞言是朝紫衫點了點頭,口中是言:“勞煩了。”
“不勞煩…”
紫衫朝王昉笑了笑,屈膝一禮便轉身往外退去。
…
屋中一時便隻餘王昉與流光兩人。
流光依舊攏著眉心,身子筆挺得觀察著四周…像是一隻伺機而動的小獸。
王昉見此便笑了笑。
她握住流光的手輕輕拍了拍,柔聲說道:“許是我多心了。”
兩人在屋裏坐了約有一刻的模樣…
卻還是不見紫衫與那個綠衣丫鬟回來,這下就連流光也攏起了眉心,她手撫在袖中低聲朝王昉說道:“奴去看看。”
流光這話剛落,門口便傳來了落匙的聲音。
“誰!”
流光往前走去,可還沒走幾步全身卻跟酥軟了一般,竟是半分力氣也提不上…她轉身朝王昉看去,見她也是這般麵色泛紅、眼中有幾分失神的模樣。
“主子!”
她咬了咬舌等那痛感傳來,腦中也有了幾分清醒…
流光立刻朝王昉走去,她伸手輕輕推著王昉,聲音有幾分嘶啞:“主子,主子別睡。”
王昉聽著流光的聲音漸漸有幾分回神過來,她伸手在胳膊上狠狠擰了自己一把,等到眼中泛開了幾許淚花不至於在像先前那般神誌不清,她緊緊握著流光的胳膊…一雙泛著水意的眼睛看著那桌上擺著的香爐還有炭火。
“是香…”
王昉的聲音有幾分喑啞,她這聲剛落便撐起身子拉著流光起身。
隻是這會房門緊閉,這香早就彌漫了整個室內,即便她們退得再遠又有什麽用?流光扶著王昉坐到了塌上,一麵是朝那一排木頭窗欞走去,隻是這些窗子皆在外頭封死了,身上的內力盡失,就連本身的力氣也僅剩不多。
“主子,窗子在外被封死了。”
王昉的手扶在茶案上,每當那神智有些消散的時候她便狠狠擰一把自己的胳膊…究竟是誰要害她?
紫衫是李青佩的人不會有問題。
那個綠衣丫鬟?先帶她們來到了這間本來就有問題的屋子,又引紫衫出去倒茶…那個綠衣丫鬟,究竟是誰的人?
王昉一麵想著,一麵隻覺得腦中的神思越發有幾分不清楚…她的手放在胳膊上想再狠狠擰下去,卻發現連這個力氣也快消散了。
流光看著神智越發有些不清的王昉,也顧不得主仆身份,伸手在王昉的一處按了下去…而她自己也在脈門上按了下去。兩人神智稍有些清楚,便聽到門口突然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主子…”
流光取出袖中的短劍護在王昉的身前。
王昉撐著身子拉著流光走到了屏風後,她的手放在袖弩的機關上。
門被人從外頭推開…
王昉順著外頭打進來的光線看著地上,來人的腳步聲很輕,可她還是能察覺到那個人正在朝她們越走越近…她放在機關上的手卻有些顫抖,而神智也越發有些不清楚。她睜著一雙朦朧而帶著水意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地上,看著那一道身影越走越近,她越發屏住了呼吸。
直到屏風那有身影走近…
王昉的手按在機關上,三根銀針同時齊發。
那人似是有一瞬得怔楞,可也不過一會,玄裳翩躚,三根銀針墜落在地上。
王昉見銀針落下,心中一歎,她再想往下按身子卻已經疲軟得使不上力道。她的身子直直往後倒去,可想象中的痛感並未傳來,反而是掉進了一個溫熱的懷中…王昉透過這一雙水意朦朧的杏眼往前看去。
眼前的人眉目風流,麵容如舊,唯有一雙桃花眼中帶著往日從未有過的擔憂。
“陸,陸意之?”
王昉這話說完隻覺得腦子更加昏沉了,就連身子也越發軟綿綿,她的手緊緊拽著陸意之的袖子,前些日子才修繕過得指甲透過玄裳掐在皮肉中…她疼得攏緊了一雙柳葉眉,才又開口:“你怎麽在這?”
“別怕——”
陸意之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柔和,他的手緊緊攬著人,跟著是一句:“是我,我來帶你走。”
他這話說完便抱起了王昉…
門外有一個青衣劍客走了進來,卻是楚斐。
楚斐的手上提著一個衣著精致的姑娘,隻是這會她卻雙目緊閉顯然已昏沉了過去:“外頭已解決了,不過倒是抓到了一個探頭探腦的小丫頭,我也不知道她看沒看到索性就抓了過來。”
他這話說完是抬眼看了看陸意之的懷中。
王昉已昏沉過去,隻是一雙手卻還緊緊攥著陸意之的袖子,一雙好看的柳葉眉也緊攏著。
好在沒事…
不然按照九章的脾氣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了。
陸意之的麵色早無先前看到王昉時的模樣,此時的他麵色黑沉,一雙素來風流的桃花眼帶著沉寂的怒火,像是兩團黑色的旋渦。
明明未有任何波動,卻仿佛風雨漸起。
陸意之的眼中沒有任何溫度,他居高臨下俯視一般看了眼楚斐手中提著的女人,好一會才開口說道:“把她扔到床上去。”
戲既然已經開鑼…
那自然該繼續唱下去才是。
他這話說完從懷中扔出了一個瓶子,而後便抱著王昉往外走去。
楚斐看著手中的瓶子,嘴角還是忍不住抽了抽…他好歹也是堂堂的楚氏當家人,現在不僅淪落到給人打下手,還要做這樣的下等事。他搖了搖頭還是認命得沒有說話,把手中的女人扔到了床上,而後便把瓶子裏的東西倒進了那香爐中。
“主子…”
流光的手還握著刀刃,不過神智卻已經不清楚。
她看著楚斐隻當他就是那個下迷藥的人,撐著身子想要去砍他…可她連楚斐的身子都無法靠近便又摔落在地上。
楚斐挑了挑眉倒是認出眼前這個小丫頭,就是跟在王昉身邊的那個。
他想了想也沒說什麽,提起她就往外走去。
屋子又恢複成原本的模樣,就連屋中原本掉落的三枚針也被楚斐撿了起來…除了床上本應該躺著的女人換了個模樣,還有那半空中縈繞著得徐徐香氣中又多了一道無色無味的歡合香,便再無什麽變化了。
…
待過了許久。
房門才又被打開,走進來一個麵如白玉、生有桃花眼的男人。他的臉上帶著幾分紅暈,連帶著身上的酒氣也很濃鬱…
屋中香氣徐徐縈繞。
而不遠處的紅紗床幔中還是隱隱可以窺見裏麵有一個蠻妙的身影正躺在那拔步床上,還有那隱隱溢出的幾聲輕吟透過床幔傳進了言庚的耳中。
聲音蠻妙,恍如勾人心魂的妖精…
更是令他心中生了幾分止不住的癢意。
言庚隻要想到不遠處的床幔裏,正躺著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他的這顆心就止不住快速跳動起來。他的麵色開始泛紅,身子也越發熱了起來,就連眼中也帶著幾分未曾察覺得異態…言庚也未曾多想隻當是今日的酒太烈,他晃了晃腦袋繼續邁步往裏走去。
越往裏去…
那輕吟聲便越發濃鬱。
他顫抖著手掀開了床幔,裏頭躺著的女人發髻散亂,身上的衣衫也被她拉了開來。
這會她的手還放在那外露的肌膚上,許是察覺到有人靠近,她睜開一雙帶著媚意的眼睛看著他…而後她伸出那雙如羊脂白玉般的手朝他的身上探來,許是察覺到他身上的溫度恰好合宜,她整個人都掛了上去。
“熱…”
“好熱。”
言庚甚至未曾看清人,他低著頭隻能看到她如白玉般的脖頸和肩線,再往下去便是那高聳之處…他的手帶著幾分輕顫環繞在女人的腰肢上,而她本身就帶有的體香更像是一種噬人心魂的□□充斥在他的鼻尖之下。
…
陸意之抱著王昉坐在了一株離廂房並不算遠的秋梧桐樹上,而後是從懷中取出一個香囊放在王昉的鼻尖下輕輕晃了晃。
梧桐樹很大…
即便兩個人一道坐在上頭,那繁密的葉子也能很好得掩蓋住兩人。
如今已是冬日…
即便有太陽,卻還是冷得。
王昉的頭依舊枕在陸意之的肩上,許是因為冷,或是先前香囊的緣故,她的一雙柳葉眉依舊攏得厲害,眼睛卻緩緩睜了開來…她看著近在身旁的陸意之,似是一怔,待想起了什麽才開口說道:“流光呢?”
陸意之見她麵上除了尚還有些疲態便未再有別的情緒才鬆下心神,他收回了香囊口中跟著柔聲一句:“我讓我朋友帶她走了。”
王昉點了點頭,她其實還有些昏沉卻未再像先前那般想要沉睡了,因此也不過揉著額頭淺眯了一會,而後便睜開眼看了看四麵…可四麵皆是茂密的葉子,許是覺得還未醒,她一手揉著眉心,一麵是往下看去。
陸意之握著人的腰肢的手又攏緊了幾分,口中說道:“小心。”
她倒是不恐高…
隻是這樣忽然探出去看這一下還是免不得覺得有些心慌,不過…她低頭看了眼腰上的手,又看了看兩人的距離,她明豔的麵上泛著幾許紅暈。
陸意之自然也察覺到了她麵上的紅暈…
他輕輕咳了一聲也未曾鬆開手,跟著是開口說道:“別怕,我來帶你看場好戲。”
他這話說得委實正經,若不是他泛紅的耳垂以及那急促的呼吸聲…不過王昉也說不了什麽了,因為不遠處正有一群人朝這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