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第一百零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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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老夫人遣人來傳王允的時候, 夜已經有些深了…
他這兩日其實過得並不鬆快,朝堂裏的事雖然有言太師牽橋引線, 可到底也不簡單…他在這個位置待得太久,這些年也沒有什麽建樹,一時半會若想往上升還是有些困難。而除去朝堂這一樁事,秦邢無故的失蹤也讓他心下不安。
秦邢跟了他這麽多年…
這些年他裏裏外外也隻有這麽一個心腹, 既然是心腹,他這些年所做的事自然也沒有多少能瞞得住他。
先前玄空門的事還沒有解決,如今王珵又由天子下令照看著, 他也委實不敢再做出什麽事…可偏偏就是這樣的時候, 秦邢竟然無緣無故失蹤了,這令他如何能心安?他這兩日為了這兩樁事當真是睡也不睡好, 吃也吃不下。
每回想尋人解解悶,說說話…
可偌大的西院, 兩個女兒根本就不會湊上前來與他說些什麽, 唯一的兒子也早就被送走了, 就連往日素來最聽他話的紀氏這陣子也敢對他擺起譜、冷下臉了。
這令他心悶之餘更是鬱鬱難擋。
今兒個夜裏王允吃了些酒索性便在書房歇下了,沒想到剛剛眯了還沒半刻有餘,侍從便把他給吵醒了。
“二爺, 老夫人派人來傳您…”
侍從一麵替他取來外衫, 一麵是與他繼續說道:“這會人還在外頭候著。”
這個時候?
王允雖然吃過酒, 腦子卻還清醒著…聽聞這話便立時坐起了身。他一麵是接過侍從手中的外衫穿了起來, 一麵是開口問道:“可有說什麽事?”
侍從又給他取來腰帶之物, 口中是言:“沒, 不過奴瞧著來人麵色有些急,怕是有什麽大事吧。”
王允聞言便也不敢耽擱,待穿戴完整又胡亂淨了把麵便急急往外走去。
門外站著的是半夏,瞧見他出來便與他屈膝打了個禮:“二爺。”
“起來吧…”
王允垂眼看著半夏,究竟是出了什麽事竟勞動她親自來跑這一趟?他心下思緒萬分,麵上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連帶著聲音也帶著幾分和氣:“這大晚上的,母親突然傳召可是有什麽大事?”
半夏依舊垂眉斂目,聞言也未說什麽,隻是輕聲回道:“二爺過去便知了。”
王允見此也知曉不可能從半夏口中打聽出什麽,索性便也不再問徑直往前走去…西院離千秋齋還是有段距離,隻不過因著傅老夫人急召,他也不敢耽擱,行走起來自是要比往日快些,沒個一刻的功夫便也到了。
隻是臨到千秋齋的時候,他卻未曾看見想象中的模樣…
千秋齋唯有燈火點點卻並無人,就連往日侍立在這的丫鬟、仆婦今兒夜裏也尋不見。
王允頓下步子,他負在身後的手跟著握了一握,一雙眉心也微微攏起了幾分,口中是問道:“大哥、三弟呢?”
連夜來傳喚,自是有急事…可是千秋齋為何如此安靜?
半夏聞言卻是開了口:“老夫人隻傳喚了二爺。”
隻傳喚了他?
王允一雙眉心攏得越發深了,看來這是一樁與他有關的事了,難不成?他想起無故失蹤的秦邢,麵容陡然間有一瞬得變化,可也不過這一瞬他便又恢複成了原先的模樣…怎麽可能?秦邢素來行事小心,又怎麽可能無緣無故會被母親抓住?
他想到這便也未說什麽,徑直往裏走去…
半夏稍快他一步,上前打了簾子,待王允走進了裏屋她便待在外間侍候著。
…
千秋齋內照舊燈火通明。
傅老夫人端坐在軟塌上,她的手中握著一串佛珠,比起先前的暴怒此時的她卻甚是平靜…即便聽到簾子被打起的聲音,她的麵上也沒有一絲變化。
王允看了看室內,又看了看軟榻上的傅老夫人,見她依舊如往日一般,這顆心便越漸鬆了幾分。他伸手拾掇了一番衣裳,而後才邁步往前走去,待至一處他便停下步子,拱手彎腰,口中是恭聲一句:“母親。”
他這話說完也未聽到傅老夫人說話…
王允剛剛抬眼看去便見傅老夫人已睜開了一雙眼,那雙眼中沒有絲毫情緒,就這樣映著燈火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明明沒有絲毫波瀾的情緒…
可還是讓王允止不住心下一顫,連帶著身後也仿佛冒出了幾分冷汗。
他何時見過這樣的母親?
母親雖然素來端肅少言,可也從未外露過這樣的情緒…究竟是出了什麽事,竟讓她如此?
傅老夫人垂眼看著王允,終於止住了撥弄佛珠的手開口淡淡說了話:“你來了…”她這話說完也未曾讓他坐下,照舊這樣看著他。
她頭一回用這樣仔細而又探究的眼神看著王允,即便已經知曉也相信了那些事,可她還是無法把眼前的王允和那些事聯合起來。
這是她的兒子,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兒子啊…
他,他到底是為何才做出那樣的事來!
傅老夫人想到這握著佛珠的手便又收緊了幾分,就連先前已經平穩的情緒也泛起了些波動。
王允未曾錯漏過傅老夫人這一瞬情緒的變化,他緊鎖眉心連帶著袖下的手也止不住握緊了幾分…到底是出了什麽事?無論是今夜的千秋齋,還是母親連夜的傳喚都讓他心下不穩,而此時母親的變化更是讓他越發不安。
他心下轉了幾回心思,卻還是開了口:“母親,您連夜傳喚兒子可有什麽事?”
什麽事?
他做出了那些混賬事,還敢來問她什麽事?她手中握著的佛珠,每一顆佛珠上都刻著紋樣和字,這樣用力地壓在手心中自是泛起了皮肉的疼痛…可傅老夫人覺得即便這皮肉再疼,也疼不過這顆心。
她合了合眼…
待過了一瞬才伸手把茶案上放著的紫檀木盒扔到了王允的腳邊。
木盒沉重,這樣扔過來自然發出了一聲悶響…王允一怔,他蹲下身剛想撿起便看到那外露的紙張中寫著“玄空門”三字。
玄空門…
王允心下一驚,連帶著伸出的手也打了幾分顫,他強壓著心下的恐懼取過地上的紙張翻看起來,越往下翻麵色就越發蒼白…直到看完,他的額頭已經布滿了一層又一層密密得薄汗。
他握著紙張的手止不住打起顫來…
因為控製不好力度,那幾張紙打在一道便發出了細碎的聲響。
王允回過神來,他看著坐在軟榻上麵容平靜、眼中卻帶著遮掩不住失望的傅老夫人,忙屈膝跪在地上朝人膝行而去,口中是迭聲喚著人:“母親…”
“母親!”
“兒子是受了小人的欺騙,兒子是受了小人的挑唆啊!母親…兒子知錯了,兒子知錯了,兒子以後再也不敢做這樣的事了!”
…
王允一個四十餘歲的大老爺們此時跪在傅老夫人的身前卻哭得恍若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一般,他是真的怕了,他從來沒有想到這些事竟然會被傅老夫人知道…這事要傳出去,他怎麽可能逃得過一個“弑兄”的名義。
長兄為父…
他這是弑父啊!
大晉最注重此類禮儀,若是讓別人知曉,且不說他的前程,隻怕就連這條命也護不住。
王允想到這心下更是驚恐萬分,他伸手抱住傅老夫人的腿,口中是跟著一句:“母親,是秦邢,是秦邢挑唆兒子…兒子隻是一時被蒙蔽了雙眼,上回見到大哥那般兒子就悔了!兒子以後一定會好好侍奉你,敬重大哥,絕不會再做出這樣的事!”
傅老夫人垂眼看著王允…
看著往日這個素來持禮有道的兒子,如今卻像一個稚子兒童一般。
他所說的這些話,先前她也這樣想過…想他是受了小人的欺瞞,想他是受了小人的挑唆,她甚至想替他辯解、替他瞞下這樁事。可是她的阿元呢?她的大孫子,那個被王家承載著所有希望和期待的大孫子,他何辜?
他何辜!
傅老夫人隻要想起記憶中那個小兒,他本應該健健康康得成長,本應該是王家最耀眼的子孫…
可他卻在還未出生的時候便已被自己的親叔叔惦記上。
她合了眼,想起先前孟婆子所說的那些話…
“王二爺讓我在替大夫人接生的時候動手腳,因著怕他人察覺,二爺給了我一根帶著慢性毒藥的銀針讓我在大公子出生的時候刺進他的體內…即便大公子日後死了也不會有人察覺到他是中毒而死。”
“原本二爺是想讓我一道損害大夫人的母體,令她此後難以身孕…我怕損陰德,又恐累及家人便未曾這樣做。”
…
傅老夫人握著佛珠的手止不住又打起顫來…
她想起阿元臨死前已經能說話了,即便有時候會模糊得辯不清楚,可她還是真真切切得曾聽他喚過“奶奶”…她的孫子,那是她最愛的孫子啊。他本應該享受這世間最好的東西,可他卻隻是看了這人世的一年風光,從此便隻能合上他那雙稚嫩的雙眼。
她的眼淚從眼角滑過臉頰,最終掉落在手背上…
而後她蘊起了全身的力氣,重重揮開尚還在哭訴的王允。
“你無辜,你受人挑唆…”
傅老夫人一瞬不瞬地看著王允,聲音嘶啞,而麵上是未曾遮掩的沉怒:“那我的阿元呢!我的阿元他又何其無辜!二十多年前,二十多年前啊…你這個混賬,你到底是被什麽蒙了心才能做出這樣的混賬事來!”
王允聞言卻是一怔,連帶著先前哭訴的聲音也跟著止了住。
二十多年前…
建元元年,他自然不會忘記發生了什麽事。
當初程老太爺還未曾辭官,大哥娶了程家的女兒不知羨煞多少人…那個時候他也曾祝福過大哥,那是他敬重的大哥,他能有這樣的美滿生活,他自然是開心的。可開心過後,卻是一夜又一夜複雜的思緒。
王家三個兄弟,大哥是最沒有能耐的那個,成日裏不是寫詩就是作畫…身為王家子嗣,他卻絲毫沒有建樹。
可偏偏他福氣好,即便什麽都不用做,這國公爺的名號也是他的。
而那時,程氏又有了身孕,尚未出生就被賦予了所有的厚望…王家嫡子長孫,就和他的爹一樣,即便什麽都不用做,那國公爺的頭銜也逃不了。可憑什麽?隻憑他出生好,就可以什麽都不用做享受一切?
這讓他如何能忍?
他已經是這樣了,難道還要讓他的子子孫孫也隻能被壓在底下?
王允就在程宜的那一胎越來越顯的日子裏,在那一夜又一夜的自我折磨之中,終究還是找上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是金陵城中最有盛名的穩婆,她雖然年輕可卻很受貴人們的器重,他知道程宜這一胎必定會找上她。
所以他利用那個女人的家人逼她就範…
一切都如他所想,那個女人把那根塗滿了毒藥的銀針刺到了他那個好侄兒的身體裏。而他也未曾放過那個女人的家裏,隻是可惜了那個時候他的勢力還不算強,身邊也沒幾個能用的人,竟然讓那個女人逃脫了。
而令他更生氣的是程宜竟然還能生…
按照他大哥的性子,即便程宜此生不能身孕他也絕不會另娶旁人,因此他才想出這樣的法子來。可他沒有想到程宜不僅還能生,還生了一個兒子…自打經曆過上回的事後,此後程宜的生產皆被嚴密把守著,不管是用度還是穩婆都讓他沒有任何插手的餘地。
好在王衍的年紀還小…
此後究竟會發生什麽事,誰都不會知曉。
可這些事,母親是如何得知的?那個女人,難道是那個女人…出現了?
王允的麵上霎時變得一片蒼白,他看著碧紗櫥裏走出來兩個人,王昉明豔的麵容上沒有絲毫表情,她正扶著一個麵容蒼老、儀態從容的老婦人朝他走來…即便過去這麽多年,即便眼前這個女人的麵容有了太大的變化。
可王允卻還是認出來了,眼前這個老婦人就是當年為程宜接生的婦人,他的咽喉仿佛被人掐住了一般,隻能發出嘶啞的聲音:“你,你…”
孟婆子自然也聽到了這個聲響…
她合了眼,卻是想起建元元年家中鮮血的橫流,夫君與一雙兒女的死不瞑目…她知道是何人所為,可她卻沒有這個本事和底氣去告發他。她甚至連好生安葬他們都做不到,連夜離開了那個地方。
她怕死——
所以她離開了那個地方,甚至這些年她有意無意地把自己折騰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為得就是不想讓他們察覺…可是她沒有想到自己的養女有朝一日會進入王家,會成為王家四小姐的貼身丫鬟。
當年那一根刺入小兒脖子裏的銀針仿佛也成了一枚刺入她心中的針,讓她此生隻能日夜被夢魘所侵襲,連一個安穩覺都睡不得。她知道這就是因果,若不是當日她那一番行事種下了那樣的惡果,她的夫君與兒女又怎會死?
她又怎麽會成為這幅模樣?
好在因果輪回,如今也終於落到了這個男人的頭上。
孟婆子想到這重新邁起了步子,她又走了幾步才朝王允的方向屈膝行下一禮,口中是言:“王二爺,我們又見麵了。”
傅老夫人看著王允麵上的神色,那顆尚還有幾分遲疑的心終究還是沉沉得落了下去…她合了眼,待過了許久才啞聲開口:“陶陶,你領著她出去吧。”
“是…”
王昉屈膝一禮,而後是伸手扶著孟婆子走了出去。
簾起簾落,王昉聽到屋內傳來傅老夫人嘶啞的聲音:“到底是為什麽?你究竟是為何要這麽做?”
為什麽?
不過是因為身份和地位…
三月的夜裏還是有些涼的,王昉站在簾外止不住便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看著外頭的明月待過了許久才從喉間溢出一聲幽幽長歎。
“母親…”
說話的卻是珊瑚。
珊瑚的眼睛通紅,就連往日沉穩的臉上也帶著幾分未加掩飾的脆弱…在來千秋齋前,孟婆子已把她的身世說與她聽了。原來她根本不是她的女兒,她隻不過是孟婆子從路上撿來的。
可這又如何?
她叫了她這麽多年“娘”,她就是她的親娘…不管她做了什麽,她都是她的娘。
珊瑚想到這便直直朝王昉跪了下去…
膝下的石頭又硬又冷,而她抬著臉看著王昉口中是跟著一句:“主子,奴的母親年紀大了,她有什麽過便讓奴來替她受吧。”
孟婆子聞言是皺了眉,開口說道:“妞妞,你在胡說什麽?”她這話說完便又朝王昉開了口:“四小姐您別聽她胡說,我今日來此便沒想著活著回去…這些年我沒有睡好一個覺,往後我終於能好好睡個覺了。”
王昉由琥珀扶著站在廊下…
她一雙杏眼滑過珊瑚,又滑過孟婆子,最後卻是看著那彎明月淡淡開了口:“珊瑚,帶著你的母親離開王家吧,永遠都別再回來了。”
“主子…”
“四小姐?”
王昉卻未再看她們,她說完這話便由琥珀扶著往前走去…途中琥珀便輕聲問道:“主子為何要讓珊瑚走?”幾個丫鬟裏,珊瑚行事最是穩妥,主子這一年來用得也很是順暢,何況又有孟婆子這樣的事,珊瑚為了贖罪日後自然會更加盡心盡力。
“珊瑚雖然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可出了這樣的事,不管是我還是她…”
王昉的聲音很輕,一雙眉眼在這夜色中也顯得有幾分縹緲,待過了許久她才跟著一句:“終究是不一樣了。”
琥珀聞言便也不再說這樁事…
前頭小道燈火搖曳,她開口問道:“那這會您是回有容齋,還是?”
“去拂柳齋吧…”
王昉越過燈火看向那無邊的夜色,那些該解決的人和事,便趁著今夜一道解決了吧。
…
夜色已深。
拂柳齋門前侍立的仆婦看著遠遠走來的主仆兩人隻當是糊塗了,她揉了把眼睛確定無疑後才急急迎上前打了個見禮,口中是跟著一句:“四,四姑娘,您怎麽來了?”
王昉聞言也未說話,她隻是淡淡瞥了眼仆婦,而後便徑直邁步走了進去。
那仆婦見此先是被唬了一跳,跟著是咬了咬牙走了幾步朝王昉低聲說道:“四姑娘,六姑娘估摸是睡下了,您看您先在這稍候一會,奴先去稟一聲可好?”
“混賬!”
琥珀冷著臉朝那仆婦斥道:“你是什麽東西,竟敢讓四姑娘在這處候著?”
她這話說完便又跟著冷嗤一聲:“即便是你家六姑娘怕也不敢在我們姑娘麵前說出這樣的話來,還不滾開?”
那仆婦一聽哪裏還敢再攔?即便六姑娘如今在府中也有幾分薄麵,可哪裏抵得過這位正正經經的王家嫡女?何況如今這王家上下還都在四姑娘的手中,若真惹她不高興隻怕沒一會她便要被發賣出去。
外頭這樣大的動靜,裏頭自然也被驚動了。
王佩罩著一身外衫站在廊下,頭上的發髻依舊絲毫未亂可見是還未曾歇下…她看著院中站著的王昉是攏了眉心,口中跟著一句:“四姐夜裏登門,卻不知所為何事?”
王昉看著廊下的王佩,燈火打在她的身上透出幾分虛無的模樣,誰又能想到這在背後攪動風雲的竟然會是眼前這個小丫頭?若不是機緣巧合,隻怕她也要受了此人的蒙騙…王昉便這樣看著她,待過了許久才開口說了話:“王佩,你可曾記得當初我在這與你說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