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第一百零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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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
王佩聞言止不住便蹙了一雙繡眉, 王昉這麽多年也隻來過一回拂柳齋,而那一回——正是她設計陷害王媛使得自個兒在武安侯府落了水, 以及喜鵲與黃鶯被仗殺在千秋齋外。
那日王昉說了什麽,王佩大約已經有些記不清楚了,左右不過是仗著王家嫡女的身份來對她說些不知所雲的話。
她想到這,微微垂了幾分眼瞼, 伸手提了提身上的外衫…
外衫的衣襟上用紅色絲線繡著幾朵芙蕖,此時她的手便壓在那幾朵芙蕖上頭。王佩的心下其實並不穩,秦邢尚未找到, 王允又被帶到了千秋齋…如今王昉又跑到她這說些似是而非的話。
她心中有預感定是出了什麽事, 或許如今千秋齋的那位也已知曉她與杜家的關係了。
可知曉是一回事…
王佩相信秦邢,盡管他當真被抓住也絕不可能供出她…這個男人瞧著陰狠無情, 其實最念舊情。
當初他曾受了杜姨娘丁點恩惠便一直記在心中,這些年在府裏對杜姨娘裏裏外外的幫襯照顧, 還有對她如今的唯命是從…
不過就是因為她的那位好母親, 一直都是他心中最不可磨滅的一道痕跡嗎?
王佩其實一點也不喜歡杜姨娘, 這個女人最初偏執而瘋狂自她出生後就對她不管不顧,讓她自幼便隻能看著別人的臉色在紀氏和王媛麵前討生活。可後來呢?後來這個女人竟然說什麽要為她那位早逝的好二哥積陰德,整日吃齋念佛得, 再也不提與王家的私怨了。
真是愚蠢至極。
可她也曾感謝過杜姨娘…
當日杜姨娘二話不說的赴死, 以及替她在臨死之前留住秦邢…若不是她的緣故, 這些事都不會輕易得到解決。
王佩曾想過——
隻要等她解決了王家這群人、掌控了整個王家, 那麽她一定會把杜姨娘的牌位放進王家列祖列宗麵前, 讓這群傳世百年的清流名仕日日對著她的母親叩拜。
王佩的手依舊握著衣襟上的芙蕖花, 她抬了臉朝王昉看去,月色清冷打在王昉的身上把她的倒影拉得又細又長,也照得她那張明豔麵容也多了幾分不可靠近的疏離感。王佩的唇邊泛了幾抹笑意,恍若往日一般:“都過去這麽久的事了,阿佩又怎麽記得住?”
“是嗎?”
王昉的聲音很輕,也很縹緲。
她的麵上也綻開了一抹笑,在這無邊夜色下仿佛是那古書中所記載的曼陀羅花,迎風綻放噬人心魂…王昉緩緩朝王佩走去,待至人身前她才開了口:“當日我曾與你說過,你想針對紀氏與王媛我不管,可你萬不該針對祖母,針對整個王家。”
王佩聞言心下一驚,她剛想說話…
王昉便已抬了手對著她的臉重重揮下,這一巴掌本就用了十分的力道,何況她如今素來有練武的習慣,這力道自然便又重了幾分…眾人還未回過神,那巴掌便已落在了王佩的臉上。
直到那聲響起,眾人才回過神來…
王佩身後的丫鬟剛要圍上來,琥珀便走上前攔在她們的身前,冷聲發了話:“怎麽?你們是想與四姑娘動手嗎?”
她這話剛落,那群丫鬟便止住了步子…
琥珀在王家的丫鬟堆裏本就有個“冷麵端正”的名聲,又因為她的身份賀為人,平素鮮少有人敢與她當麵對著來…此時又見她虎著臉冷著聲,幾個丫鬟互相對了一眼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倒是平兒記掛著王佩,見此便上前與王昉屈膝一禮,口中跟著一句:“四姑娘,不知我家姑娘做了什麽事竟惹得您這般動怒?”她這話說完便又跟著一句:“我們姑娘為人謙和,平素又最敬重您…您這樣沒個原由責打自己的妹妹,即便鬧到老夫人那處怕也是沒個道理的。”
王佩被那一巴掌也打得懵了一下,此時聽到平兒的這番話才回過神來。
而回過神後便又是幾分不敢置信,她何時見到過這樣的王昉?二話不說就動手,這還是王家最尊貴的嫡長女嗎?即便是王媛那個沒腦子的隻怕也不會當眾做出這樣的事來…她的手撐在先前被王昉打過的左臉上,袖下的另一隻手也緊緊攥著,像是在壓抑著極大的怒氣。
她有多久未曾被這樣對待過了?
王佩微微垂下的眼瞼剛剛露出幾分怒火,可這怒火剛升便又被她強自壓了下去…
她側著臉看著王昉,咬著唇仿佛受到了極大的委屈一般,一雙眼也跟著蘊起了幾許淚花:“四姐這是做什麽?妹妹究竟做錯了什麽竟惹得您這般在丫鬟麵前不顧身份對自己的妹妹動手?”
夜色越發深沉了…
而拂柳齋前卻有一瞬得靜謐。
“做錯了什麽?”王昉看著王佩,她的眼中沒有絲毫情緒,唇邊卻還泛著一抹笑意:“你這麽聰明,難道會不知道我先前所言代表著什麽嗎?”
王昉這話說完便伸手接過琥珀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心,帕子被她扔在地上,而她看著王佩陡然間變得蒼白的麵色,口中跟著淡淡一句:“杜姨娘、周韻、秦邢…我都不知道六妹竟然有這樣大的本事,竟然能默不作聲得在背後攪動風雲。”
王佩隻覺得心亂如麻,甚至連臉上的疼痛也已經感覺不到了。
她袖下的手緊緊攥著,怎麽,怎麽可能…王昉怎麽可能知道這些?難道是秦邢出賣了她?不,不會的…秦邢絕對不可能這麽做!他那個人本就不看重生死,即便被王昉抓到也絕對不可能會出賣她!
一定是王昉在詐她,一定是這樣的…
王佩平了平心下的思緒,袖下緊攥的那隻手也稍稍鬆開了幾分。
她站直了身子鬆開了臉上覆著的那隻手,任由那被打得紅腫的左臉暴露於空中,待過了許久王佩才開口說了話:“四姐說的話,阿佩不懂。”
王昉聞言麵上也沒有什麽變化…
她隻是垂眼看著王佩,從她的眉眼滑至下頜…而後她邁步朝王佩緩緩走去。
許是因為先前那一巴掌的緣故,王佩見她過來便止不住往後退了一步,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抬眼看去果然看到王昉的唇邊泛起了一抹嘲諷的笑容…這樣的嘲諷比起先前這一巴掌,更讓她咬牙切齒。
可偏偏她什麽都不能做…
她隻能這樣看著王昉,麵上帶著委屈,眼中也泛著淚花…如果王昉真的在詐她,那周圍一定會有傅老夫人的眼線,她絕對不能外露其他的情緒。
“你不懂?”
王昉看著王佩,她的唇邊未曾遮掩那一抹嘲諷的笑,連帶著聲音也沾了幾分諷刺…她微微朝王佩那處傾了幾□□子,唇貼著她的耳朵緩緩說道:“秦邢的確是個不懼生死的人,可隻要是人總歸是有弱點的。”
“他腰間掛著的那隻香囊中有個人的小像,這一樁事六妹不會不知道吧。”
王佩聞言身子止不住一個趔趄,若不是身後恰好是廊柱隻怕她就要這樣摔去…她自然知道秦邢腰間的那隻香囊,每回秦邢看著那隻香囊的時候總會露出少見的溫柔神色,因為這個香囊是杜姨娘所做。
而裏頭的那張小像畫得卻是十六歲時候的杜姨娘,當年杜姨娘尚未入王家之時,曾與秦邢有一場短暫的情愛…
隻是之後杜姨娘為了杜家之事還是舍棄了與秦邢的情愛,義無反顧入了王家,其後秦邢也跟著一道入了王家成為了王允的近侍。
王佩的手撐在廊柱上,她怔怔抬了一雙眼看著王昉…
她知道王昉是真的知道了,也許不止是她,就連千秋齋的那一位保不準也已知道了。秋娘之事、玄空門之事…這無論是哪一樁哪一件都不是小事,按照傅老夫人那個性子迎接她的會是什麽?王佩思及此止不住便打起了一個寒顫。
三春裏的夜色帶著無邊的寒冷…
王昉看著王佩臉上的不敢置信,她站直了身子負手於身後,燈火與月色拉長了她們的身影…她收斂了麵上的情緒重新歸為靜無,化為冷意,晚風拂過王昉的麵,而她緩緩而道:“六妹,黔驢技窮,你該認命了。”
認命?
王佩的麵上帶著幾分怔忡,黔驢技窮,她該認命了?
半夏領著幾個嬤嬤從拂柳齋外緩緩走來,她看著王昉麵上也沒有什麽變化,隻是朝她屈膝一禮…而後便看著王佩,口中是言:“奉老夫人之命,六姑娘身患重疾未免連累家人,連夜送姑娘去家廟。”
她這話說完無視眾人麵上的怔楞,便又跟著一句:“六姑娘,請吧。”
重疾?
幾個丫鬟麵麵相覷,六姑娘何時患了重疾?可她們這個念頭也隻是剛剛起來,想起先前四姑娘與六姑娘說的話,她們不是傻子,即便不知曉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可有一樁事是可以確定的…六姑娘必定是行錯了事,若不然老夫人怎麽會掰這樣一個理由?
家廟可不是個好地方…
六姑娘這一去隻怕難以再回來。
幾個丫鬟想到這心下便不住打起鼓來,跟著便都垂下了臉往後退去,生怕要跟著王佩一道去那受苦。
王佩未曾錯漏過這些人麵上的情緒與神色,她站直了身子,一雙眼緩緩滑過場中眾人…也許是已經知曉自己的命運,她竟然沒有像先前那般惶恐不安。她甚至還伸手理了理身上的衣衫,而後她看向王昉緩緩說了話:“你能贏我不是因為你有多聰明,而是你的命比我好。”
“你有疼愛你的家人,有維護你的朋友…”
“可我呢?我什麽都沒有,我隻能靠自己…當年是王珩害了我的外祖父,害了我們杜家幾十口人,我想為他們報仇雪恨又有什麽錯?”
“六姑娘!”
半夏的聲音揚了幾分,就連麵上也帶了幾分沉怒之色:“您要記得您也姓王,行事說話都要記得謹言慎行。”
“嗬…”
王佩的喉間溢出一聲嘲諷的嗤笑,她抬眼往前看去…偌大的王家在這夜色之中,仿佛也因為沾了歲月的痕跡而多了幾分滄桑之態:“所謂的清流名仕也不過如此,你們即便能堵得住我一人之口,可我杜家幾十條亡魂的怨氣還有這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你們能攔得住嗎?”
“你!”
半夏看著眼前的王佩,即便再好的脾氣也止不住被激發出來…偏偏眼前這個不管如何還是王家的正經主子。
她剛想發話讓幾個仆婦領著她走,便聽到王昉淡淡開了口:“你錯了…”
王昉的聲音在這夜色中輕而縹緲,可她的神色卻帶著鮮少得見的莊重與肅穆。她一瞬不瞬地看著王佩,口中是言道:“當年三司會審,主事的的確是祖父,可最後下達命令的卻是武帝…杜席方究竟有沒有罪,天下人早已有分曉。”
她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才跟著說道:“六妹心中不是也早就有了分曉嗎?”
“你如今行這些事不過是因為不滿你如今的身份與地位,你在恨…恨你庶女的身份,恨杜姨娘,恨王允,恨整個王家。你想要爬得更高,想借杜家的名義來對付王家、繼而掌控王家。至於杜席方究竟有沒有罪,杜家究竟有沒有罪,全不在你的考慮之中。”
王佩麵色煞白,她手撐在廊柱上再無先前的淡定自若,口中是喃喃說道:“別說了…”
“王佩…”
王昉看著她,唇邊依舊泛著嘲諷的笑容:“你說得這麽好聽,其實也不過是想借此來滿足你這一顆被欲望所吞噬的內心罷了。”
“我讓你別說了!”
王佩看著王昉,臉上帶著未加掩飾的猙獰和癲狂。她就像是被王昉剝開了這顆心,剝開了她最深處的想法…王佩抬手拔了插在髻上的發簪用盡全力朝王昉刺去,她如今的念頭隻有殺了王昉,殺了她。
隻要殺了王昉,再也不會有人知曉她的想法!
“主子小心!”
“四姑娘…”
眾人看著那一根直直朝王昉刺去的金簪都驚叫出聲,那些想攔得都離得太遠,她們隻能眼睜睜得看著那根金簪離王昉越來越近…在她們的驚叫聲中,金簪卻掉落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們齊齊往前看去,便見王昉已伸手握住了王佩的手腕…
她們不知道王昉究竟用了多少的力道,隻是看著王佩麵上的痛苦與掙紮便能知曉這力道絕不算輕。
琥珀忙走上前圍著王昉細細看起來…
半夏也鬆了一口氣,要是王昉受了傷隻怕老夫人就不是一個震怒了。
她想到這便又想起先前王佩臉上的瘋狂,止不住還是打了個寒顫…這個女人瘋了,絕不能再讓她待下去了。半夏朝身後的幾個嬤嬤揮了揮手,口中是跟著一句:“還不快把六姑娘帶下去?”
“是…”
幾個嬤嬤聞言忙上前握住了王佩的胳膊。
她們先前來時便已得了授命,隻要不把這位六姑娘弄死,要是她有什麽旁的不恰當的舉動,她們是可以做些什麽的。幾個嬤嬤都是府中的老人,會的手段自然多不勝數,如今又見她先前那一番瘋狂的舉動哪裏還敢耽擱?
要是真傷了四姑娘…
隻怕她們這條命連帶著家人的性命也要一並交待了。
王佩倒也不再掙紮,先前那一擊已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如今她任由她們抓著,隻是眼卻還是一瞬不瞬地看著王昉…她的眼中帶著幾分詭異的神采,不知是在透過她看什麽,口中是喃喃一句:“你到底是什麽人?”
她記憶中的那個王昉雖然聰慧,卻也太過天真。
若不然怎麽可能看不出二房的狼子野心,看不出王冀的偽善?可是自打元康八年那一場落水後,王昉仿佛就變了個模樣,她仿佛認清了許多事也看清了許多人…王冀、王媛兩人如今這樣的局麵,她不信這其中沒有王昉的手筆。
“你不是王昉,你到底是什麽人?”
王昉聞言袖下的手是跟著輕輕一動,可也不過一瞬她便恢複如常…她是什麽人?她是重新歸來的亡魂,因為怨氣而重生的亡魂。
她未說話,隻是這般安安靜靜得注視著王佩。
旁人聽著這番話卻是攏起了眉心,還當真是瘋了…幾個嬤嬤也不敢再耽擱,二話不說便與王昉屈膝一禮跟著便堵住了王佩的嘴往外走去。
半夏看著王佩的身影也攏了眉心,她朝王昉屈膝一禮,口中是勸道:“四姑娘,夜深天寒您快些回去吧。”
“嗯…”
王昉點了點頭,她從王佩的身上收回了眼,卻是問道:“祖母,她…如何了?”
半夏聞言便又歎息一聲:“二爺還在千秋齋,大爺、三爺也過去了…聽老夫人的意思是要把二爺一家送去琅琊。”
送去琅琊…
那便是要王允辭官了。
王昉聞言是抬了眼看向那一輪彎月,她自然知曉祖母不會殺了王允,不管如何他都是祖母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舍掉哪一塊都疼。
可她那無緣麵見的長兄,還有前世所經曆的那些事…
她怎麽能這樣就放過王允?
半夏看著王昉心下一歎,到底還是輕聲說了話:“四姑娘,請恕奴多嘴…二爺做出這樣的事,最疼得便是老夫人。無論是大爺還是仙逝的大公子,那都是她的心頭肉,此時的她比誰都疼。”
她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才又跟著一句:“琅琊路遠,往後隻怕二爺也難以再回金陵…”
半夏這話說完便止住了話頭,跟著便又朝王昉屈膝一禮,是言:“這陣子老夫人的身體本就不好,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奴還要早些回去伺候,四姑娘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王昉看著半夏離去的身影…
她心下是跟著沉沉一歎,半夏說得沒錯,最疼得就是祖母了…這家中眾人哪一個不是她的心頭肉?
琥珀看著王昉麵上的沉思,輕輕喚道:“主子?”
“嗯…”
王昉回過神,她攏了攏身上的外衫,口中是跟著一句:“夜深了,走吧。”
…
三日後。
王允以“抱病在身”辭官,他這病起得無緣無故,朝中眾人自是猜測萬分,這王允如今得了言太師的扶助也許不用多久便能再提一提位份,偏偏這樣重要的時候竟然病了,還到了辭官的地步…這如何能讓人不稀奇?
就連言家也特地遣了人來探望。
可不管如何,王允還是辭了官,辭官之後沒幾日便帶著紀氏去了琅琊…王媛因為與言家的婚事倒是被留了下來。
紀氏其實並不想去,琅琊那個鬼地方住也住不好,吃也吃不好…何況她和王允的感情早就淡了,哪裏願意陪著他去受苦?可傅老夫人發了話,若是不想去便拿一紙休書歸家去。她這個年紀拿一份休書回家,娘家人會怎麽看她?何況還有阿媛,她以後可是要做言家的長媳,怎麽可以有一個被休棄的母親?
她咬了咬牙又抹了幾把淚到底還是跟著王允一道去了琅琊。
他們去的時候很是安靜,除了府中的幾個丫鬟、仆婦看著,其餘王家的主子仿佛都不知曉似得,竟是一個都未曾出來送行,就連王媛也未曾出麵。
王家的下人自是猜測萬分…
前頭六姑娘不知道什麽緣故,竟被送去了家廟。而如今二爺瞧著也不像是病重的樣子,竟然辭官去了琅琊,還有飛光齋內時不時傳來大夫人的哭聲…可他們想歸想,到底也不敢多說什麽,隻是平日行起事來又多了幾分勤快。
…
王昉坐在屋中,她的手中握著一本書,口中是淡淡一句:“走了?”
琥珀正在替她敲著腿,聞言便回道:“走了…”
她這話說完便又想起前幾日家廟傳來的話,卻是想了一瞬才開口說道:“這幾日家廟裏待著的那位聽說鬧騰的很,成日裏不是罵您就是罵王家,幾個仆婦下了幾回安神藥…可到底也是個主子,她們也不敢用得太過分。”
“罵我倒也罷了…”
王昉翻了一頁賬本,口中便又跟著一句:“隻是王家先祖可不是她一個庶女能罵得了的。”
琥珀聞言是理了一瞬便明白了王昉的意思…
對於這位六姑娘,她是絲毫好感都沒有,隻要想起她做的那些事,琥珀便覺得即便對她千刀萬剮也不為過。她一麵低著頭拿著美人錘輕輕敲著王昉的腿,一麵是開口說道:“到底是做慣了粗活的仆婦,手上沒個輕重也是常有的事。”
她這話說完便又跟著一句:“先前覃娘遣人來說,那位秋娘已在城門口被截殺了,至於那位秦邢…他倒是個聰明的,自去了杜姨娘的墳前自裁了。”
“嗯…”
王昉對這兩人的事已不敢興趣,即便她未這麽做祖母也不會放過他們。她手中的賬冊又翻了一頁,外頭便響起了玉釧的聲音:“五姑娘,您若有事且讓奴先通傳一聲。”
琥珀攏了眉心,她抬臉看去便見王媛已經打了簾子走了進來…
她放下手中的美人錘站起身剛要說話,便聽到王昉已合了賬本淡淡開了口:“無事,給五妹上一蠱茶,你們下去吧。”
“主子…”
琥珀心裏不讚同,如今二房出了那樣的事,這位五姑娘會做出什麽事可不知道,主子怎麽還能和她獨自待在一處?她垂了眼看著王昉,卻隻是看到她不容置喙的神色…琥珀心下一歎卻也不再多說什麽,替王媛也上了蠱茶便與玉釧往外退去。
王媛坐在圓墩上,她的手中握著那蠱茶,眼卻一直看著王昉…
待過了許久她才開口說了話:“你贏了,所有和你作對的人都輸了…王昉,現在你是不是很開心?”
“開心嗎?”
王昉側著身子倚著軟塌坐著,聞言她是取過茶案上放著的茶…茶已經有些涼了,可她還是端了起來喝了兩口,而後她才緩緩說道,麵容無波,聲音平靜:“五妹覺得我該開心嗎?”
王媛聞言卻未說話,她也不知為何來到這…
偌大的一個王家,她竟然沒有一處地方可以去。她的父親、母親、哥哥都離開了王家…祖母因為父親的緣故又開始對她不冷不淡,若不是因為言家這一層關係隻怕如今她也要與父親他們一道去琅琊。
她在外頭走了許久,到最後卻來到了王昉這兒…
來得時候她有許多話要與王昉說,可如今聽到她這一句話,她卻是什麽都說不出。
既然說不出,索性便不再說了。
如今失去了至親,王媛才終於知道她再也不是王家金貴的五小姐了,往日她說什麽都有人聽,而以後她能說的話會越來越少…她安安靜靜得坐在圓墩上,一個下午,她就這樣坐在有容齋喝了一盞又一盞茶,直到日暮四斜她才默不作聲得離開。
琥珀幾個丫鬟在外頭早就等得急了,偏偏裏頭什麽聲響都沒有,她們也不敢胡亂闖入。
這會瞧見王媛出來,琥珀便什麽都未管徑直打了簾子往裏走去…王昉依舊好端端地坐在軟塌上,見她進來麵上便泛開了一個笑:“怎麽急成這樣?”
能不急嗎?
誰不知道這位五姑娘素來任性慣了,也就主子天不怕地不怕。
好在總歸是沒事…
琥珀拭了把額上的汗,跟著便伸手提了茶壺又替她續了一盞茶…王昉看著水從那壺嘴緩緩倒下,她的指尖微微蜷著,待過了許久她才開口說了話:“琥珀,我想去見一個人。”
這個時候?
琥珀收了茶壺,口中是問道:“什麽人?”
什麽人啊…
王昉側了頭朝窗外看去,四月的春日風光獨好,而她緩緩開了口:“一個該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