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第一百零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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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旬。
朱雀巷的慶國公府不拘是裏外皆以紅綢裝飾, 紅漆大門與那木頭窗欞上還都貼了“喜”字…如今天還沒亮,上上下下的奴仆卻都已經忙活了起來, 每個人的手上不是端著托盤等物,便是緊趕著腳步往前走去。
而除此之外——
王家的主子今日也都起了個大早。
今兒個是王昉大婚的日子,他們自然也有不少忙活的事要做。
王珵與王岱要去前院招待男客,傅老夫人與張老夫人便在千秋齋中招待一些金陵城中同個年紀的貴婦人們…程宜更是早早到了有容齋, 她一麵是差使著丫頭們做著手頭上的事,萬不可有半點差錯,一麵是讓人進去瞧瞧王昉準備得怎麽樣了。
程宜平素是個冷靜自持慣了的人, 不拘府中有什麽大事都能好生以待, 可今兒個卻委實冷靜不下來。
隻是她一緊張…
底下的丫頭們就更加緊張了,原先未出錯的這會也都跟著出了錯, 不是拿錯了首飾就是取錯了鞋子…匆匆忙忙得,倒是給今兒個這樣的日子越發添了幾分緊張味道。到的後頭還是孟氏與王蕙一道幫持著才好些。
待有容齋的丫鬟們重新做起手頭上的事…
王蕙便扶著程宜坐回了椅子, 她一麵是取過一旁的熱茶遞給程宜, 一麵是柔聲勸慰道:“母親也不必太過緊張。”
“怎麽能不緊張…”
程宜接過茶盞握在手上, 一雙纖細的柳葉眉微微蹙起:“這可是咱們王家頭一樁大喜事,底下的丫頭們也都是頭一回,若是有個什麽差錯的可如何是好?”她這話說完剛剛飲下一口茶似是想到什麽, 便又問起身邊的白芨:“快去瞧瞧, 開麵的嬤嬤可請來了?”
白芨聞言忙答道:“夫人, 嬤嬤早就來了, 這會正在裏頭替四姑娘開麵呢。”
她這話說完便又笑跟著一句:“先前還是您親自迎得呢。”
程宜聽她這般說倒是記了起來:“倒是我給忘了…”她便又喝了口茶才放下手中的茶盞, 而後是握著王蕙的手笑著搖了搖頭:“等你大婚那日, 母親準不會如此。”
王蕙聽程宜這般說,麵上難得也起了幾分紅暈…
不過她終歸也未說什麽,隻是陪著程宜好生說了會子話,便看到王昉由琥珀幾人扶著從裏頭走了出來…此時的王昉已重新沐浴焚香過,身上許是抹著玫瑰露的緣故,隨著走動傳來一股子若有似無的玫瑰香。
王昉身上穿著當日的那身大紅婚服,長長的裙擺拖曳在地上,在走動之間化開一道又一道好看的漣漪。
外間的日頭剛剛升起,透過菱花窗打進屋子裏,可以瞧見王昉的麵容還未塗繪過妝容,隻是初初開了麵,卻顯得比任何時候還要嬌嫩好看。麵容白皙,而兩頰之處卻帶著恰到好處的粉嫩…在這日頭的照射下,當真是要比那三春四月裏的桃花還要嬌豔。
屋中有一瞬得靜謐。
眾人皆怔怔看著緩緩朝她們走來的王昉,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王昉仿佛並未察覺到她們的異常,她的麵上依舊帶著笑容,那雙因為先前開麵而沾了些瀲灩水波的杏眼更是帶著蘊不開的笑意…她緩步朝程宜走去,待至人前才屈膝一禮,口中是柔聲喚她:“母親。”
程宜聽著這一聲終於回過了神,她忙伸手去扶住王昉,是言:“快起來。”
而後是抬了那雙清雅而柔和的杏眼一瞬不瞬地看著王昉,似是欣喜又似欣慰,口中便又跟著一句:“我的陶陶真是好看。”
“豈止是好看?”
孟氏笑盈盈得圍著王昉看了一圈,才又笑著說道:“表妹是我瞧見過最好看的新娘子了,這還未繪過妝容便已是這般,等再過會請了嬤嬤塗了妝還不知是如何的絕色?”她的麵上帶著笑,聲音也有些微微揚高,渾身透著股爽利勁:“等姑爺掀開紅蓋頭,隻怕要移不開眼了。”
她這話一落…
屋中便響起了善意的輕笑聲,就連程宜麵上也帶著遮掩不住的笑意。
王昉聽著屋中的笑聲,麵上卻沾了幾分紅暈,她看著孟氏輕聲嗔道:“表嫂…”
“好了好了…”
程宜先笑著打起了圓場話:“你們去瞧瞧外頭的客人可到了?”
待這話說完,她便伸手扶著王昉往梳妝那頭走去,而後是讓人取來梳子,水盆等物…卻是要親自給王昉梳頭。
這活原本是請全福嬤嬤來做的,先前陸家、宮裏都打發了人來問可請了全福嬤嬤?若是沒有的話他們便遣人過來。隻不過程宜舍不得把這次機會讓給旁人,她這一生替陶陶梳頭的機會本就不多,尤其還是這樣的大喜日子,索性便一應推卻了…
好在早些徐靜嘉大婚的時候…
程宜也曾試過手,此時倒也並不陌生。
琥珀手中端著托盤,低垂著眉目站在一旁…程宜便由白芨服侍著挽起雙袖,先用熱水衝洗了一回手,又用幹淨的帕子細細擦拭幹淨。而後便挽下了袖子,先取過托盤上的木梳,站在王昉的身後替她先梳一回頭。
她一麵細細梳著頭,一麵口中是緩緩說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屋子裏很安靜——
孟氏與王蕙已去外頭招待客人了。
而剩餘的丫鬟皆屏著呼吸,仿佛是怕自己的呼吸聲太大而壞了這一層肅穆的氣氛。
王昉雙手交握放在膝上,眼卻是看著銅鏡…
銅鏡其實並不清晰,可王昉還是能夠看見身後母親麵上的柔和與肅穆…這一份柔和與肅穆結合在一起卻使得她忍不住就紅了眼眶。王昉想起前世的婚禮上那些天潢貴胄的賓客,繁瑣而華麗的婚服,一群又一群的恭維之聲…那樣的婚禮,即便比之皇後也未差多少。
可王昉卻覺得——
即便前世的婚禮有多麽繁華多麽富麗,卻都比不過今生她的家人、朋友皆在身側。
程宜已經換了銀梳,口中依舊念著先前的話…
王昉未曾讓她察覺到麵上的異常,她依舊挺直了脊背端坐著,雖然眼眶仍舊有些紅,可她的麵上卻帶著未曾遮掩的笑意…如今很好,歲月很好,家人皆在,而她嫁得是歡喜之人,周邊的恭賀與欣喜也都是真的。
沒什麽好哭的,她該笑…
程宜手中的梳子換成了金梳,她依舊念著先前的話,隻是這一回她卻並未停下手上的動作…她一麵替王昉梳著頭,一麵口中是繼續說道:“一梳,梳到尾,願你有始有終不相棄。
二梳,梳到白發齊眉,願你白頭偕老不相忘。
三梳,梳到兒孫滿地,願你兒孫滿堂呱呱叫。
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願你…”
屋中依舊沒有人說話,縈繞的隻有程宜那柔和而又稍顯肅穆的聲音…這些話王昉曾在徐靜嘉的婚禮上聽母親說過,隻是此時再聽,那話中的意思卻又多添了幾分韻味。白發齊眉,兒孫滿地…這是一個長輩對她的子女,最為樸實而又最為珍貴的期望。
王昉終歸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程宜念完最後一句話也終於鬆懈了全身的力氣,她把手中的梳子放回托盤而後是由人服侍著重新擦拭了回手…盡管這已不是她頭一回替人梳頭,可程宜卻覺得這一回比起上一回還要讓她小心翼翼。
她不敢說錯一句話,生怕折了陶陶的福分…
因此每一個字,手中梳子每一次的落下,都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而此時,她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程宜一麵是由白芨替她挽下袖子,一麵是垂眼看著王昉…待瞧見王昉紅了的眼眶,她心下一緊也不顧尚未挽好的袖子,忙開口問道:“這是怎麽了?好端端得怎麽哭了?”
王昉轉過身子看向程宜,她任由母親替她擦拭著眼眶,口中是跟著說道:“女兒沒事,隻是想著馬上要離開您了,舍不得…”她這話說完便伸手環住了程宜的腰,臉埋在人的腰上,悶聲說道:“女兒不想嫁人了,想留在家中陪著您。”
屋中的丫鬟聽她這般說皆輕聲笑了起來…
程宜也止不住笑出了聲,她原先還帶著擔憂的麵上此時卻帶著幾分笑意:“你呀,真是傻話,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
她一麵柔聲說著話,一麵便又說道:“好在陸家離我們也不遠,你想回家也容易…”隻是話是這般說,可她心下卻總歸也有幾分不舍,女兒出了門即便婆家再怎麽開明,總也不能時常回來了。
隻是這些話她卻不能與陶陶說,免得她傷懷…
翡翠領著替王昉梳妝的嬤嬤走了進來,程宜握著帕子擦拭了眼角便與梳妝嬤嬤說道:“陶陶的容貌豔麗,畫得時候不必太濃。”
“是,奴省得…”
程宜見此便也不再多言…
她看了看王昉,與她說了一句:“好了,母親還要去招待客人…”待這話說完,她另又吩咐伺候王昉的幾個丫鬟警著點神才往外走去。
…
如今日頭已高高升起,外頭的喧鬧之聲也越發響了。
有容齋中也已坐了不少人,今日來得都是王昉的朋友與親人,她們的麵上都帶著笑意,此時便坐在外頭一麵說著話,一麵是候著王昉…“來了來了。”
說話的卻是陸棠之。
眾人聽見聲響忙往裏間瞧去,此時簾子已被人掀起,王昉便由琥珀與玉釧扶著走了出來…簾子半垂,恰好掩住了王昉的麵容,因此她們首先瞧見的是那一身大紅婚服。婚服貼身,裹得王昉胸脯飽滿,腰肢纖細,一走一動之間已是說不出的韻味。
等那步子再邁了幾步…
眾人才瞧清了王昉的麵容,遠山眉用青黛所繪,伴隨著那一雙水波瀲灩的杏眼…竟讓人恍惚之間覺得瞧見了那江南水鄉地。偏偏王昉容貌豔麗,此時兩頰用那桃花膏輕掃,朱唇又細細塗了一回,一顰一笑之間卻又平添了幾分那牡丹國色味道。
她們看了許久,也屏息了許久…
直到王昉走到了眼前,她們才逐漸回過神來。
就如先前孟氏所言,不塗不抹已是絕色,若是細細裝扮一番還不知是如何模樣?在座的幾人都是平日與王昉處慣了的,也早已習慣了王昉的容貌…隻是今日再瞧卻覺著心下竟有說不出的震撼。
王昉的容貌在王家向來算得上是拔尖的,隻是往日在旁人的眼中大概便是覺得此女明豔,不負此名。
自打王昉醒來後,因著前世的習慣打扮得便格外素雅些,配著這一份明豔的麵容,倒是沒得把那容顏折損了幾分…而如今或許是因為心中的仇怨皆已得報,殘留的夢魘也都已消失,不管她如何打扮,那一抹清平的氣質與這明豔的容貌仿佛都已結合在了一起,不多不少,恰相得益彰。
王昉看著她們這般便也笑開了眉眼,口中是跟著一句:“怎麽了?”
陸棠之站起身,她圍著王昉走了好幾圈,而後才似歎非歎開口說道:“若我是男子,定要把王姐姐娶回家,往後誰都不給瞧。”
她這話倒是熱絡了氣氛,使得眾人都笑開了眉眼…
傅如雪也跟著笑說了一句:“陸妹妹這話雖說有些荒誕,卻也的確如此…陶陶這般容貌,好在今日沒有鬧洞房的習慣,若不然讓旁人瞧見,隻怕陸公子該不高興了。”
屋中一副熱鬧景象…
王昉卻忍不住紅了臉頰,她想起那人…那人豈止會不高興?隻怕回頭就該與她委屈說道什麽了。她想到這忍不住往那貼著“喜”字的菱花窗外看去,外頭天色恰好,瀲灩梅花在日頭下折射出幾道光芒,這個時候,他也應該到了吧。
…
朱雀巷。
陸意之身穿大紅婚服坐在打首的馬上,身後是與他一道來提親的楚斐與尤子旭,再往後便是奏喜樂的樂師以及抬著八人大轎的轎夫…王昉與陸意之的這一樁婚禮早在許久以前就已經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而如今——
終於迎來了這一日,旁人自然也不會錯過這個熱鬧。
好在朱雀巷這處住著的都是王侯貴族,即便有人觀禮也不會生出什麽事,因此他們這一路走得倒也算得上十分平坦。
等到了慶國公府外頭…
那喧鬧之聲便越發響了,眾人瞧著遠遠過來的一行人,忙笑著說道:“來了來了!”
門口圍繞著不少來觀禮還未進門的賓客,傅青垣與王衍先前正在外頭招待著來賓,如今遠遠瞧見陸意之一行過來便都止住了說話聲…鞭炮聲響,迎親的車馬越來越近,眾人心裏頭還在想著就陸意之往日那個風流肆意的性子今兒個不知會是副什麽模樣?
他們這個念頭剛剛落下…
便見陸意之翻身下了馬,他先是朝傅青垣與王衍拱手一禮,而後便又與眾賓客拱手一禮…態度端正,全無往日的肆意隨性。
傅青垣一瞧原先還想說的話便止了下去,其實早些知曉王昉要嫁人的時候,他也是難過了幾天的,隻是這一份難過究竟與男女之情有沒有關係呢?他卻也說不透徹。
可在知曉王昉要嫁得人竟是陸意之,他卻連著擰了幾個月的眉心。他往日即便不怎麽在金陵,卻也知曉陸意之的名聲算不得好。
原想著好生瞧一回陸意之,偏偏這人定親沒幾日便跑去邊疆了,因此今日還是傅青垣頭一回這般近距離的與陸意之會麵。
此時傅青垣是細細看了一回陸意之,雖說往日名聲算不得好,可今兒個態度總歸算是不錯…因此他便也未說什麽,一麵是讓開了路,一麵是說道:“進去吧。”
“多謝…”陸意之笑著朝他拱手一禮,而後是邁步往裏走去。
待走過月門邁入前院…
王珵與王岱便站在那前院的台階上,身後還有不少士族高官一道站著,他們原先正在熱熱鬧鬧說著話…瞧見陸意之一行進來便都止住了聲。王珵理了理衣擺,他的麵上依舊是往日的清雋風骨,隻是手心卻冒著些汗,今日是他頭個女兒出嫁,他自然是緊張的。
他也不說話,抬眼看著陸意之一行緩緩走近,唇緊緊抿著,瞧著倒比往日還有些嚴肅。
陸意之長身玉立邁步走來,他的麵上帶著笑,倒也不懼王珵…當初陸家剛與王家提親,他來王家拜訪的時候,王珵的麵容可比今兒個還要嚴肅幾分。若不是因著他當日曾救過王珵,隻怕連進王家門的可能都沒有。
他這樣想了一瞬,便已走到了王珵的麵前…
在眾人的注視中,陸意之先走上前朝王珵磕頭行了個大禮,口中是恭敬喊人一聲:“嶽父。”
“嗯…”王珵心下滿意、麵上卻還是板著,與陸意之說了幾句話才讓人起來…而後便又受了楚斐和尤子旭的見禮,才又跟著開口說道:“走吧。”
即便陸意之再怎麽娶妻心切…
可該守的規矩卻還是得守,他也未說什麽跟著王珵去千秋齋給兩位老夫人請安。
楚斐等人自然便由王岱招待著去前院先吃起酒來。
千秋齋中。
傅老夫人與張老夫人同坐…
陸意之往日都曾見過她們,此時便一一朝她們磕頭行了大禮,又奉了茶…相較王珵,兩位老夫人卻是好說話許多,她們見此也隻是說了句“好生待陶陶”的話,便一人取了個封紅給了陸意之,而後是讓他去前院先吃起席來。
今兒個是娶王昉的好日子…
陸意之自然不好拒絕,何況這些事也拒絕不了,吉時還未到,王昉此時也出不了門…他應了一聲“是”,而後便又與兩位老夫人拜謝一禮才與王珵朝前院走去。
…
有容齋中。
王昉正與幾人說著話,可心思卻不在這上頭。
先前爆竹聲已響了一次,可見陸意之已進了門,這會估摸著不是在宴席處便是在千秋齋給祖母與外祖母請安…她想到這心下便也有了些惶惶不安,手上的帕子也跟著絞了好幾回。
王昉想起上回徐靜嘉大婚時…
她還勸她不要緊張,可如今真到了這緊要關頭,王昉才發覺說不緊張那都是騙人的…怎麽可能不緊張?她隻覺得這顆心“撲通撲通”得馬上就要跳出喉間了。
傅如雪她們雖然也未曾經曆過這樣的事,卻也知曉此時王昉是個什麽心情,索性便也都止住了話…屋中變得靜謐起來,而那外頭喧鬧聲便越發明顯了。
翡翠打了簾子氣喘籲籲走了進來,一麵是朝眾人打了個禮,而後是與王昉恭聲說道:“姑爺和老爺去了宴席處。”
吃過宴席便要出門了…
王昉心下一緊,握著帕子的手便又多用了幾分力道。
屋中的丫鬟也跟著緊張了起來,有的是去打點東西,有的是去尋紅蓋頭等物,一副忙亂景象…好在紀嬤嬤走了進來,她看著這亂通通的一副景象便沉聲低喝了幾句:“你們都是主子身邊的大丫鬟,往後是要跟著主子去侯府的,讓別人瞧見該說我國公府不會管教下人了。”
她這話說完見幾個丫鬟穩住了心神才朝王昉走來,聲音也跟著柔和了幾分:“主子別怕,老奴會陪著您的。”
王昉聞言心下卻也平了幾分,她先前也隻是有一瞬得緊張,如今聽著紀嬤嬤的話那股子緊張倒也消散了不少。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麵上帶著幾分笑意,而後是握著紀嬤嬤的手,口中是言:“我不怕。”
她嫁得是陸意之,不是別人。
至於陸家,不管是姚如英還是徐靜嘉都是極好的人,更不論說陸棠之了…既然如此,又有什麽好怕的?
…
宴席處還很熱鬧。
陸意之被連著灌了好多酒,到後頭還是王珵看不下去接過了那些酒…今兒個可是陶陶的大喜日子,新郎官若是醉了可怎麽好?
楚斐私下卻是與陸意之說了一句:“你倒是狡猾。”
就陸意之那喝酒的功夫,即便把這兒的酒全部喝光了隻怕也醉不了…如今也隻是裝一副樣子騙一騙他的老丈人罷了。
陸意之卻隻是笑了笑並未說話。
他自然不怕喝醉,隻是今天是他與陶陶的好日子,可不想把時間耽誤在這喝酒上頭。
他想到這便又忍不住歎了一聲,這時辰過得怎麽那麽慢?
…
王昉由紀嬤嬤攙扶著朝千秋齋走去,她要先辭別兩位老夫人和程宜。兩位老人家這會卻都忍不住哭了一回,到後頭還是程宜握著帕子抹著眼淚勸說起來…
傅老夫人一麵是由半夏服侍著重新淨了回麵,一麵是紅著眼眶與王昉說道:“你素來懂事,有些話我也就不必說了。姚氏是個好性子的,隻是做人家媳婦終歸不一樣…”
王昉跪在蒲團上,聆聽著她們的教誨…
這些話以前從未有人與她說過,此時聽起來她卻總止不住想哭。
傅老夫人念著時辰也未再多說,隻是讓她回去重修修整一番…王昉咬著唇抬了頭看著她們,眼中帶著不舍,在她們或是欣喜或是帶淚的注視下直直朝她們磕了個頭,才由紀嬤嬤扶著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等回到有容齋的時候,已是日頭西斜的樣子了,紀嬤嬤便讓人重新替她修整了回麵容,沒過多少時間外頭便又響起了爆竹的聲音,卻是到了王昉要出門的時辰了。
院子裏也已奏起了禮樂——
奏得是《國風》中的《桃夭》,遠遠傳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而在這延綿不絕的禮樂聲中…
王昉就坐在那鋪著大紅喜被的床上,她端坐著身子交握著雙手,一雙杏眼微抬看著屋子裏的親人好友,她的眼眶紅著,麵上卻帶著幾分笑…王蕙看著王昉也忍不住紅了回眼眶。
外頭又有人來請了...
眾人怕誤了吉時也不敢再耽擱,紛紛讓開了路,琥珀便走上前親自替她蓋上了紅蓋頭。
跟著傅青垣走了進來。
王昉上頭沒有兄長,背她上花轎的任務自然也就落到了他的頭上。
在那禮樂聲中——
傅青垣背著王昉,脊背有些僵硬,他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甚至還屏住了呼吸,生怕不小心就把王昉摔了下去。
這是他頭一回背王昉,未曾想到卻是這樣的時候…
王昉倒是並未察覺到這些,她蓋著紅蓋頭辨不清周邊是副什麽樣子,可隱隱卻能聽到不遠處傳來母親與阿蕙的哭聲,還有阿衍強掩著的嗚咽聲…她仔細辨了辨,卻沒有聽到父親的聲音,可她知道父親的心裏肯定也是不會好受的。
也許這個時候他正躲在屋子裏喝著悶酒,或是站在什麽地方看著她出門。
王昉想到這忍不住就紅了眼眶…
外頭的爆竹聲與禮樂聲依舊延綿不絕,而她也終於上了花轎…王昉透過大紅蓋頭看著已經落下的轎簾,而後是聽著外頭冰人揚長而又響亮的一聲“新娘子上轎,起!”轎子被人穩穩抬了起來,王昉的手依舊交握放在膝上。
從今以後…
她就是出嫁女了。
…
武安侯府離得並不算遠。
隻是因著大喜日子,迎親的隊伍特地多繞了一個圈子…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轎子才被人重新放了下來,王昉交握的雙手止不住便又收了幾分緊,就連原先已經落下的那顆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轎簾被人掀了起來,那外頭的光亮也跟著打進了轎子…
王昉由人扶著走了出去,她先是跨過馬鞍,跟著又走過火盆,而後便踩在那紅色毛氈上,一步步往裏走去…周邊是副什麽樣的情景她分辨不出,隻曉得外頭一片喧鬧之聲,帶著恭賀與歡喜聲,可見是一副熱鬧景象。
等拜完堂…
王昉在喧鬧聲中,依舊由人扶著往外頭走去…陸家她也來過幾回,隻是這樣蓋著紅蓋頭七轉八彎的卻還是頭一回。她不知道陸意之在什麽地方,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隻是察覺到身後的喧鬧聲越發遠了。
身邊扶著她的送親太太突然鬆開了手…
王昉剛要說話,便發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了住,即便瞧不見也能察覺出那雙手骨節分明,指腹上頭卻有些粗糲…她心下一驚剛要掙紮,便聽到身邊傳來陸意之帶著幾分笑意的聲音:“傻丫頭,你怕什麽?”
是啊,她怕什麽…
如今她和陸意之已經拜完了堂,即便旁人瞧見也隻是會說一句“夫妻恩愛”…隻是王昉終究有些不習慣,後頭的禮數還沒有成,等到了新房,那裏可還有別的人,讓她們瞧見這幅模樣也不知心裏會怎麽想?
陸意之許是也察覺到了她的心思,便輕聲說道:“別怕,等到了那處我便鬆開。”
王昉見此便也不再多說什麽…
她微微低垂了幾分眼,從紅蓋頭的縫隙下看見自己與陸意之十指交扣,這樣的親密使得她止不住就泛紅了臉…王昉不敢多看跟著便又垂下了頭,兩人走得極近,同色的衣角隨著走動牽扯在一道,一時之間也分不清那是誰的衣角。
王昉心裏還在想著這些事…
便聽到身邊傳來陸意之的一聲歎息,跟著便又聽他輕聲嘟囔道:“往日怎麽不覺得這條路這麽短?”
陸意之這話說完卻是捏了捏她的手心才鬆開。
身後的送親太太見他鬆開手,便又重新走上前扶住了王昉的胳膊,陸意之撣了撣身上的衣裳才走在王昉的身邊…一道往前走去。
此時九如齋中已侯了三、四個嬤嬤,瞧見他們過來便齊齊福了一禮,口中是連著說了幾句討喜的話。
王昉由人扶著坐在了喜床上,陸意之便也跟著坐了上去…其中一個嬤嬤走上前,把陸意之的左衣襟壓在了王昉的右衣襟上,而後便聽到送親太太笑著說道:“新郎官,快挑蓋頭吧。”
她這話說完便有人送上了喜秤…
陸意之站起身就立在王昉的身前擋住了屋中大半燈火,他接過了嬤嬤遞來的喜秤,許是瞧見了王昉放在膝上的手又握緊了幾分…他眼中的笑意便又深了幾分,他還真以為這個小丫頭是不會緊張的。
他也未說什麽…
隻是把手中的喜秤放在了蓋頭的左下方,跟著便挑了起來。
王昉原先被蓋了一路,偶然瞧見屋中的燈火忍不住便閉了閉眼睛,等睜開眼她才瞧清站在身前的陸意之…他穿著大紅婚服,這樣肅穆的顏色卻也未曾壓住他的容色。
他的那雙桃花眼依舊泛著無邊的笑意,隻是沒一會那眼中的笑意便化為了幾分暗色。
王昉即便未曆過什麽情/事,卻也知曉他這抹暗色意味著什麽…
她麵上一紅跟著便垂下了頭。
兩人一個站著低著頭,一個坐著垂著頭,倒是惹得屋中幾個嬤嬤都笑開了眼…雖說前頭有陸意之擋著,可她們還是瞧見了新娘子的麵貌,即便是她們這樣一把年紀也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新娘子,也怪不得二公子這回說什麽都要娶人進門了。
幾個嬤嬤把先前就備好的托盤取了過來…
那上頭擺著棗子、栗子、花生等物,卻是要“撒帳”了。
陸意之便又重新回了座,一個嬤嬤端著托盤,另一個嬤嬤一麵撒著帳,一麵是笑著唱道:“撒帳東,簾幕深圍燭影紅,佳氣鬱蔥長不散,畫堂日日是春風。”
那棗子等物從兩人的頭頂打到裏頭,自然也有不少打到了他們的身上…
嬤嬤的力道用得很好,即便打在身上也不會疼,隻是陸意之還是半側了身擋在了王昉的身前,免得那些東西打到她。
王昉心下一動,跟著便抬了眼…
恰好陸意之也垂了眼,兩人便這般注視著,到後頭還是王昉紅了臉先避開了。
等到那撒帳歌唱完,托盤上的東西也都被撒了個幹淨,陸意之重新坐了回去,送親太太便笑著走上前…她的手中端著從王家帶來的子孫餑餑,一麵是服侍著王昉吃了一個,而後便笑著問道:“生不生?”
王昉聞言卻止不住紅了臉…
她剛要說話,便注意到身旁的陸意之在聽到那句話後也跟著遞了眼過來…王昉臉上的紅暈越發深了幾分,她半側了臉避開了他的眼睛,而後才輕聲說道:“生。”
她這話一落,屋中便又響起了笑聲。
送親太太撤了子孫餑餑,便又有人端上了長壽麵…王昉今兒個隻在早間吃了碗銀耳湯,午間也隻是用了兩塊糕點,早就餓了。偏偏這長壽麵也隻是讓兩人象征性得吃上幾口,王昉嘴巴裏的味道還沒上來,那碗麵便也跟著被撤了下去。
好在她素來修養端正,若不然隻怕這會便該克製不住肚子,響起鳴聲了…
最後便是“合巹酒”。
合巹酒又稱交杯酒,是用一條紅線繩子,兩頭各係一隻酒杯…王昉與陸意之各飲下手中的半杯酒,然後再交換杯子喝盡對方杯中的酒。等他們喝完合衾酒,幾個嬤嬤才並著送親太太退下了。
陸意之與王昉仍舊坐在喜床上…
琥珀幾個丫頭對了一眼,也不知該不該提醒姑爺要去前院了…琥珀剛想開口,便聽到陸意之先開口說了話:“你們先下去吧。”
這…
琥珀與玉釧對了一眼,卻到底也沒說什麽…她們福身一禮跟著便往外退去,順帶著還關上了門。
王昉聽著那關門聲,那顆心頓時便又緊張起來,她袖下的手緊緊攥著衣角,待過了好一會才平了思緒抬頭去看陸意之,口中是跟著一句:“你…”
陸意之未等她說完,便笑著接過了話:“終於知道抬頭了?”
他一麵說著話,一麵是伸手攬住了王昉纖細的腰肢,離得越近那股子玫瑰香露的味道便越發濃厚了,縈繞在他的鼻下遲遲不散…他握著腰肢的手收緊了幾分,口中卻還是跟著笑說一句:“你往日膽子那樣大,連殺人也不怕,如今卻怕看我?”
王昉臉一紅,跟著便伸出手似是想去推他…
可這人就跟座山似得一絲也不動,她也不再顧別的,隻抬了那雙杏眼瞪了他一回:“前院的人還等著你呢。”
她這話剛落…
陸意之便襲身上了前,他的手依舊握著王昉的腰肢,唇卻貼住了她的唇…這是兩人頭一回唇齒相依。不僅王昉怔住了,就連陸意之也跟著怔楞了一回。他原先未曾想這個時候…隻是看著王昉紅唇一張一合,心下那股子躁動便再也忍不住。
此時,他看著王昉睜得圓碌碌的杏眼…
原先的怔楞逐漸消散,眼中的笑意卻又止不住加深了幾分…陸意之把唇稍稍移開幾分,任由王昉換著呼吸,待她平了氣息便又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閉上眼睛。”
也許是陸意之的聲音太過喑啞,又或是這個環境緣故…
王昉還當真就閉住了眼睛。
屋中的龍鳳雙燭點得明亮,而王昉坐在喜床上微微仰著頭,她的臉上還沾著幾分紅暈,紅唇更是因為先前那一番動作而顯得嬌嫩欲滴…陸意之握著她腰肢的手忍不住又收緊了幾分,連帶著眼中的暗色也越發深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