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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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陽縣主手持長鞭, 凜然而立。她穿一襲鵝黃長裙,披著潔白狐裘,輕黃淺白,顏色嬌嫩猶如花間細蕊, 本該柔弱荏苒, 任人摧折,然而她神色冷然如雪, 氣度華貴,容顏穠豔迫人, 竟讓人心生敬畏,不敢逼視。
    “下官告退, ”趙世成深吸一口氣,低頭抱拳。他聞得到一陣幽幽暗香若隱若現, 並非是牆角淩寒而開的白梅,而是湖陽縣主身上的醉人女兒香。如斯美人, 讓她又何妨。
    顧容安冷冷注視著趙世成轉身離去, 泄恨地揮了一下鞭子,回了房裏,坐在羅漢榻上不發一言。
    卻說趙世成帶著人出了湖陽縣主的禪院, 他的副使就不平道,“大哥,湖陽縣主也未免太不把我們巡檢司放在眼裏了。”
    “六品巡城小吏, 如何叫縣主放在眼裏。”趙世成並沒有動怒, 反而拍了拍副使的肩膀, “你今日衝動了。”
    “屬下……”副使臉色一變,惶恐垂頭。他心裏其實還是有些不服氣的,巡檢司負責晉陽城巡防治安,官職雖小,實權卻不少,各處卻都要給他們幾分薄麵的。
    “下回莫要如此了,縣主在晉王府的地位,你並非不知。”趙世成恍如沒有看到副使不服氣的眼神,平淡道。
    “可,四郎君交代的事。”副使猶疑道,“那匹馬既然在縣主那裏,會不會人也藏在縣主那裏?”
    四郎君不過是一介小兒,真正在背後發號施令的其實是東鄉公世子,他們何必費心費力討不了好,反而去得罪湖陽縣主。是以趙世成吩咐道,“留幾個兄弟在寺外盯梢也就是了,那匹馬也不一定是四郎君要找的。”
    也不知朱常洵要找的人是什麽身份,盜馬賊,這個理由也就哄哄副使這樣的蠢貨罷了。
    趙世成回望雪中寧靜的禪院一眼,毫不留戀地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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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巡檢司的人都走了,”蓮蕊回來低聲稟告。她察覺縣主的心情不大好,龔媽媽和五七兩位姐姐都站著不說話,也就小心起來,她本想說那個趙正使離去前回頭看了諸相院一眼,見此情景也就按下了話頭,沒必要說出來惹得縣主心煩。
    珍珠揮揮手,讓蓮蕊下去,溫聲對顧容安道,“縣主為這等人生氣可不值當。”
    “就是,拿著雞毛當令箭了,虧我還以為真是拿著王爺手令呢。”阿七脆聲道,“四郎君小孩子胡鬧,也就這等子小人陪著他玩了。”
    “謹言,四郎君也是你可以議論的?”阿五皺眉扯了阿七一把,四郎君年紀再小也是縣主長輩,這話雖是她們這些奴婢說的,傳出去可就成了縣主的不是了。
    阿七嘟了嘟嘴,倒真的閉嘴不說話了。
    可惜她們猜來猜去,哪猜得到顧容安心情不好,全是因為見了那個看起來謙遜有禮的巡檢司正使。
    顧容安心情無法平靜,她怎麽也沒想到,上輩子的仇人竟然曾經是晉地的官員。
    上輩子她知道有趙世成這個人的時候,還是劉裕招趙世成飲酒,她剛巧在。後來趙世成漸漸位高權重,她才是在宮宴上常常見到謙遜低調的趙大將軍了。嗬嗬,真是人不可貌相,誰能想到趙將軍最後能把持朝政,欺壓幼主呢。
    也不知她的孩兒,最後怎樣了。主弱臣強,最好不過是禪位讓賢,得一個安樂侯爵,安靜度日罷了。
    顧容安沉沉地歎氣,“你們出去吧,我自已一個人坐會兒。”
    珍珠她們對視一眼,想不明白縣主為什麽這麽不高興,隻得答應一聲,緩步出去,又聽顧容安揚聲交代,“讓人照看一下那匹黑馬,可別叫人偷了。”
    “縣主放心,”阿七立刻答應道,既然縣主這麽重視黑馬,她可得看好了,尤其莫要讓它惹惱了小紅,挨踢。
    旁人一走,方茂之立刻從梁上飄下來,“你和那個姓趙的有仇?”他躲在梁上看不見,耳朵卻聽得出湖陽縣主的鞭子聲揮得狠厲急促。他看了一眼被顧容安扔在一旁的纏紅線軟鞭,鑲金嵌玉的,十足是個繡花枕頭。不由搖頭,可惜了這鞭子力道不足,冬裝又厚,想來打在那人身上,也隻是不痛不癢。
    “我如何與個微末小吏有仇,我都不認得他。”顧容安自是不肯承認,不雅地對方茂之翻了個不屑的白眼。就你聰明,哼。
    人長得美,翻白眼也隻會叫人覺得可愛。方茂之一點也沒有生氣,笑道,“你這鞭子當個玩物也就罷了,用作兵器並不足夠,待我回去,使人送你一個趁手的。”
    顧容安當然知道自己的鞭子殺傷力不足,隻是她一個閨閣女子,用這樣的鞭子還可以說是嬌蠻,在祖父眼裏也是率真可愛,但真要用能傷人的兵器,就是陰狠毒辣了。
    她冷笑一聲,“我堂堂縣主,又不用上陣殺敵,要來何用?再說你可是重犯,自身都難保了,誇什麽海口。”
    自身難保的方茂之被顧容安這話噎住了,好半晌不知道該怎麽回,隻能尷尬地坐下來吃糖,過了半天才冒出一句,“縣主說的是,您金尊玉貴,自然是用不上兵器的。”可管不住他想送啊。
    懟了一回老是讓她吃虧的方茂之,顧容安的心情奇跡地好了起來,施施然抄經去了。
    到了下午,小八把顧容頊抄的論語送來了。
    “這回抄得認真多了,”顧容安對顧容頊要求不敢太高,隻求字跡清晰,沒有錯字就成。
    “屬下是看著郎君抄的,郎君確實抄得很認真。”小八笑容爽朗,聲音幹淨清脆,是個十足的美少年。
    方茂之聽著小八的吐息與腳步聲,知道他是個高手,藏在梁上屏息斂氣,打起了全部精神把自己藏好。
    他聽見湖陽縣主格外溫柔的聲音對那個小子說,“你是答應了他練拳還是練劍,他才這麽認真?”
    小八摸摸頭,“還是瞞不過縣主,郎君想學一套新拳法。”他有些慚愧,覺得自己帶歪了小郎君,“下回,我絕不答應他了。”
    顧容安卻搖頭道,“阿頊讀書沒有天賦,把武練好也不錯,如今亂世,做學問,哪有練武來得可靠。”
    像顧昭昀,王妃把他當成了眼珠子,隻往世家公子的路子上養,學識修養再好,抵得過旁人一拳頭麽。亂世總是憑著拳頭說話的,足智多謀,還有清客謀士呢。
    小八讚同地點頭,“縣主說得是。”隻要是他們縣主說的,都是對的。
    “你回去吧,”顧容安把顧容頊的論語放好,吩咐小八。
    小八站著不動,“縣主,屬下想幫您守院子。”上午巡檢司的事,七姐已經告訴他了,要是他在,哪容得一群小卒子進來縣主的院子鬧騰。
    顧容安笑了,“用不著你,回去教阿頊吧,免得他坐不住跑來普光寺了。”
    小八拒絕不了自家縣主的要求,依依不舍地走了,沒忘去馬廄看了一眼招禍的大黑馬。好馬難尋,他們兄弟姐妹裏頭還有他和六姐七姐沒有好馬,不知道縣主會不會把這匹黑馬給他呢?
    “你這個侍衛長得真俊俏,”方茂之還飄在半空就酸溜溜地開口了,他悄悄看了一眼,真是個美少年啊,偏偏她還這麽溫柔地對他說話。她可從沒用這麽溫柔的語氣對他說過話。
    顧容安忍不住翻白眼,“幹卿底事?”她有點後悔,剛才為什麽不叫小八幫忙捉賊呢。方家人的人情有什麽好賣的,等到用得上的時候,方家早就垮了吧。竟然是白白救了一個人,她真是施恩不求報的好人啊。
    確實不幹他什麽事。方茂之自討沒趣,灰溜溜又跑回了梁上坐著。
    眨眼,兩人相安無事地過了幾天,方茂之的傷勢好了大半,顧容安也越來越不怕他了,時常嫌棄地問他,“你究竟什麽時候走?”
    她已經好幾天沒有沐浴過了,方茂之再不走,她就要喊人了。
    方茂之每到這個時候就裝傻,他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走啊。本來他把奔霄放在普光寺外的林子裏,就是想著奔霄可以給屬下們指個路,哪知奔霄跟著人家的馬進寺裏來了。
    也不知接應的人什麽時候才會找到他。
    又過了一天,終於有人上門認馬了。
    來的是一個富家子弟打扮的年輕人,帶著隨從,上門尋馬。
    阿七很舍不得,“縣主我們真要把馬給他啊?”
    “既然細節都對上了,就讓他領走,反正那匹馬也不給別人騎,留著廢草料,還惹小紅生氣,又用什麽用。”顧容安一想著終於解脫了,就心情大好。
    “那些人看著也不像是好人,”阿七碎碎念,哪有那麽精悍的普通富家子弟和尋常家仆啊,莫不是匪徒吧。
    “好了,等開春西域的胡商就帶著好馬來了,到時候給你買。”對於自己的數字親信,顧容安是不吝嗇的。
    阿七倒不擔心縣主不給她買馬,她是怕遇不上好馬呀。唉,別人的馬,貪了也不像話。
    “小娘子,縣主如何說?”來認馬的富家子一看阿七出來,急忙問。
    “縣主說了,既然是郎君的馬,就領走罷,隻是不要光領馬,有的東西還是今日就一道帶走的好。”阿七覺得縣主真是太好心了,還提醒他們不要掉東西。
    富家子眼神一閃,感激道,“在下明白了。”
    夜黑風高時,正是脫身的好時候。也不知哪來的夜梟,咕咕的在外頭叫。
    方茂之拿出了藏在貼身荷包裏的玉章,一把塞給顧容安,慎重不已,“縣主的救命之恩,我記下了,將來必會報答。”
    顧容安摸著玉章上的九龍紐,心裏驚雷滾滾。
    “縣主再會。”方茂之深深地看了顧容安一眼,從窗戶躍出,還不忘給顧容安關上窗戶,並細心地留了通氣的一條細縫。
    風雪聲漸大,夜梟也飛走了,燭影下,顧容安拿著那個燙手的九龍玉章心潮起伏。這個玉章她當然認得,那是鄴國太子的印璽。
    什麽家裏是收租子的,他是給家裏幹粗活的,都是睜眼說瞎話!
    原來他竟不是方家的郎君,而是方家的外孫,所以那個英年早逝的昭烈太子劉榮就是他?
    仔細算來,上輩子劉裕就這一年當上的鄴國太子,次年祖父稱帝,劉裕以太子之尊親自來賀。
    顧容安越想越覺得劉裕親自來道賀甚是蹊蹺,聯係巡檢司來搜查劉榮蹤跡,所以上輩子劉榮是落入了巡檢司的手中,趙世成能夠從晉國巡檢司正使變成鄴國太子心腹,正是因為這件事。
    這輩子因為她來了普光寺,誤打誤撞救了劉榮,所以昭烈太子不會死了,劉裕當不了太子,趙世成也沒有了青雲路。
    哈哈,這個變數真是妙。
    顧容安拿著印璽笑出聲來。完全沒想到一個問題,太子印璽如此要緊的事物,劉榮為什麽會留給她。
    屋子外,悄無聲息回來,想要再看一眼湖陽縣主的劉榮,從窗縫中看見捧著他的印璽笑容絢麗的顧容安,心頭火熱,覺得獵獵寒風也不刮骨了。
    “走吧,”劉榮最後看一眼顧容安,當先躍上了牆頭。
    裝扮成富家子的侍衛頭領腹誹了一番太子殿下的奇怪行徑,明明都出了寺了,非要回來跟湖陽縣主再告個別,回來就回來吧,來了又不進去,光看著人家傻笑了。唉,可憐他還得盡責盡職地護著犯病的太子殿下撤離。
    天公作美,雪下了一夜,次日起來,已是一片茫茫,大雪無痕。
    顧容安終於能夠放心大膽地穿衣梳洗了,她換了騎裝,精神十足,“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