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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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吳夫人病了, 柳夫人帶著自己新製的梅花香餅去探她。
    哪知進了屋子, 卻見本該病體虛弱的吳夫人穿著妃色春衫, 坐在臨窗的羅漢榻上, 靠著梅子青繡紅梅的大迎枕,眉攏輕愁地吃著點心。
    清淩淩的日光落在半開的菱花窗上, 海棠紅的窗紗被照得明媚嬌豔,更顯得坐在窗下的吳夫人鮮妍明麗。她氣色好極了, 白裏透著紅, 瞧著臉頰鼓鼓竟比未病之前還胖了些, 這病也未免太養人了吧。
    柳夫人撲哧笑了, “我聽說你病了, 巴巴的來探病,哪知你倒是逍遙, 吃得臉都胖了。”
    柳夫人說著坐到羅漢榻上,坐下來才發現今日這張榻有些擠。她低頭一瞧, 原來是榻上擺了方桌, 兩張小方桌拚在了一起,上頭擱著一個海棠花雕漆填金九色攢盒,裏頭琳琅裝了諸如琥珀糖、杏仁酥酪、如意餅之類的點心,攢盒旁又挨挨擠擠放了個荷葉卷的果盤, 裝了杏脯、柿子餅、梅子幹……
    “你這是敞開了吃啊, ”柳夫人咋舌, “你不怕胖了?”吳夫人自己講過她是易胖體質, 多喝一口涼水都發胖的, 為了維持身材窈窕,她飲食清淡,也從來不敢吃點心。
    “我還怕什麽胖,”吳夫人把手裏還剩一口的如意餅塞進嘴裏含糊不清的說道,她順手又拿了一個水晶糕。她都是要死的人了,死前還不能好好敞開了吃麽?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看她又拿了水晶糕在啃,柳夫人相信吳夫人是真的不怕胖了,她也拿了個杏仁酥酪陪著吳夫人吃,“病了一場,怎麽連胃口都變好了。不過我瞧著你似乎有心事啊。”
    吳夫人眉間哀色更濃,輕歎了一口氣,“我是得了不治之症了,趁著還能吃能睡,好吃好睡著挨日子罷了。”她已經喝了幾天的藥湯了,是王爺令太醫給她熬的,也不知道哪日眼睛一閉,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怎會如此!”柳夫人驚呼,不敢置信地,“我觀你氣色紅潤,精神內蘊,怎麽會有不治之症呢?我聽說你隻是感了風寒,需要靜養。是哪位太醫給你診的脈,莫不是診錯了?”
    “多謝姐姐關心,不是診錯了,”吳夫人看看侍立左右的侍女,咬著唇,似有難言之隱。
    “我有私事要與吳夫人說,你們都下去吧,”柳夫人反客為主,把左右的人都趕了出去,“妹妹,你究竟有何為難,姐姐雖然沒什麽能耐,但是可以去求夫人。”
    她這個夫人指的是曹氏,吳夫人聽著眼睛亮了亮,然很快眼裏希翼的光就滅了,“沒有用的。”
    “莫非是沉香殿?”柳夫人試探著,小心地問了一句。
    “不可說,”吳夫人慌亂地抓住了柳夫人的手,“姐姐不要去問沉香殿的事。”
    柳夫人心裏有數了,必然是沉香殿出了問題,“我鎮日都在長壽殿,也不知道外頭出了什麽事,忽然就聽說玉夫人染了疫病,沉香殿閉了殿門,不讓人出入。”
    吳夫人眼神閃爍,“玉夫人確實是染了疫病,姐姐萬要離沉香殿遠些。”
    “我聽人說是微塵……”柳夫人壓低了聲音。
    難道柳夫人也知道了?吳夫人一驚,卻聽柳夫人神神秘秘地說,“是微塵把疫病傳給玉夫人的,微塵發病死了,李內侍連夜讓人把屍體燒了,還叫人封了微塵住的白雲觀。”
    作為一個等死之人,這個後續,吳夫人沒有留心過,現在聽柳夫人說,她心情很是複雜,“都是微塵害人,也怪我自己不聽你的勸,非要尋機去見微塵。”
    本來隻是姐妹私話,議論微塵是不是真的有本事幫人求子,柳夫人還勸她不要胡亂折騰,是她自己不聽勸,想走歪門邪道。一聽微塵來了,還纏著王爺帶她去沉香殿,想著借王爺的威勢,微塵總該答應為她求子了。哪知道落得這麽個下場。
    柳夫人聽出來微塵是關鍵,試探著問,“妹妹,微塵真的是染疫病去的?”
    “是啊,姐姐做什麽這麽問?”吳夫人強笑著掩飾她的慌亂。如果不是親耳聽見,她也不能相信微塵這個美貌道姑竟然是男人扮的,還膽大包天,親自為玉夫人求子。
    “我就是覺得奇怪,沉香殿的事太突然了,”柳夫人握著吳夫人的手,低聲與她耳語,“現在連王妃都見不到玉夫人,我就想著,莫不是玉夫人的肚子有問題,微塵難道是使了邪術讓玉夫人有孕的麽?”
    那麽大的秘密憋在心裏,自己又要因此喪命,吳夫人終於忍不住露了口風,“姐姐可曾聽過飛燕別室?”
    野史傳說,趙飛燕為了求子,專門設了一個別室遠條館,私通侍郎宮奴多子的人。
    柳夫人大驚失色,原來玉夫人的身孕是這樣來的。她還奇怪,為什麽安安讓她促使吳夫人去沉香殿,本以為是微塵與玉夫人行巫蠱之事,哪知道竟然是這等要命的緣由。
    “姐姐明白為何我得了不治之症了罷?”吳夫人傷心地落下淚來,如果不是撞破了這樣的醜事,王爺容不下她,誰願意去死。
    柳夫人回過神來,她握著吳夫人的手寬慰她,“你且寬心養病,不要胡思亂想,我看你這活蹦亂跳的樣子,活個長命百歲沒有問題。”
    “多謝姐姐吉言了,”吳夫人難解憂愁,王爺讓她死,她又怎麽能活呢?
    柳夫人看吳夫人還是不明白,不由提點到,“你還好沒有染上疫病,既然隻是偶感風寒,靜養個幾日也就痊愈了。明天若還是天晴,我們去梅園走走,你也散散心,免得你胡思亂想。”
    王爺非常人,當初她被人汙了清白,豈不也活得好好的。如果王爺真要吳夫人死,隻說吳夫人在沉香殿染了疫病就是了,落月軒一鎖,萬事幹淨,誰又知道內情如何。
    吳夫人也不是太糊塗,她聽明白了柳夫人的意思,是啊,既然王爺隻是讓她得了個容易好的風寒,而不是疫病,就是沒有殺她保密的意思啊。
    “多謝姐姐寬慰,”吳夫人愁眉略展,難怪她喝著藥總覺得帶著一股紅棗月季的味道,喝了幾日,照鏡子的時候覺得她的氣色都變好了呢。虧她還以為是回光返照。
    柳夫人笑笑,拿出她給吳夫人帶的梅花香餅,打開鴛鴦扣白玉盒,“你聞聞這個味道可喜歡,我新製的香,采了紅梅製的。”
    吳夫人驚喜地捧起盒子,放到鼻下聞了聞,歡喜道,“喜歡,姐姐待我真好。”
    柳夫人溫柔地笑笑,抬起手摸摸吳夫人團成一團的黑發。如果吳夫人知道她背後做的事,就不會這樣說了。還好王爺仁慈,沒有遷怒吳夫人,若是吳夫人因此喪命,她就算報了仇,也會半生難安。
    從吳夫人那裏出來,柳夫人又去了餘容軒。
    餘容軒這會兒可熱鬧了,阿六剛去見了阿三回來,給姐妹們帶了阿三孝敬的小零嘴,給顧容安帶的卻是一個大瓦罐。
    細口廣肚的瓦罐,沉甸甸的,據阿三說足足有十斤重,阿六親手提著回來,勒得手都紅了。這麽大的瓦罐不好遮掩,阿六拿著回來,立刻就被大家發現了。
    居然是個瓦罐,這可真是稀罕了,阿七首先不依不饒,“三哥真是偏心,每回帶給縣主的東西都格外多,這回又是什麽,我們不求一樣,給我們瞧一瞧總可以吧?”
    “就是,”阿五也很好奇。
    阿六為難地看著顧容安,這個瓦罐是江左平委托阿三送的,罐口用蠟封得嚴嚴實實的,阿三都不知道裏頭是什麽。
    “打開吧,”顧容安也很好奇,劉榮送的東西總是出人意料,上回還給她送了一頂貂絨帽子和一把茸茸的幹草,那貂絨帽子倒是暖和,阿頊看見了喜歡拿去戴了,那把草拿給小廚房引火了,據說很是好用,廚娘還找阿六問哪裏有賣的。
    “是,”阿六應了,小心地揭開了蠟封。
    一股桂花的甜香就飄散出來,仿佛是一樹桂花乍然盛開,香氣鬱鬱,竟然蓋過了顧容安屋子裏的冷梅香。
    “是桂花糖,”阿六將瓦罐略略傾斜,就見到裏頭粘稠的裹著嫩黃桂花的琥珀色糖液。
    怎麽是桂花糖?顧容安不期然想起上元夜偶遇,吃得正是桂花糖餡兒的元宵。
    莫非這桂花糖是在那個老人家的攤子上買的?
    “這個桂花糖好香呀,看起來比我們府裏的還要好呢,”阿七聞著桂花糖香甜的味道,忍不住道,“縣主這裏有這麽多,您讓我們也嚐嚐鮮嘛。”
    “饞得你,我虧了你吃了?”顧容安聞著花香,心情不知為何愉悅起來,笑盈盈地,“拿去衝一壺來,大家一起嚐嚐。”
    “哎,”阿七歡喜地答應了,抱起瓦罐去茶水間,到了門口看見柳夫人來了,回頭往裏喊,“縣主,柳夫人來了。”
    “你這裏是在調香麽,好香的桂花。”柳夫人被人讓到屋裏,她嗅著還未散去的桂花香讚歎道。
    “我哪會調香,”顧容安笑著請柳夫人坐,“不過是一罐桂花糖。”
    “聞著香就知道這桂花糖好,”柳夫人笑眯眯地坐了,拿出來她給顧容安的香,“這是我新做的香,折騰了一樹白萼梅才製了這麽一塊。”
    “清雅幽淡,聞著就好像看到了雪枝似的白梅,”顧容安聞了聞香,對柳夫人道謝,“謝謝夫人,我很喜歡。”
    “我就知道你愛這個,我剛從吳夫人那裏來,送她的是紅梅。”柳夫人提起了吳夫人。
    “聽說吳夫人從沉香殿染了病,她現在怎麽樣了,”顧容安明白柳夫人是來要解惑的了。
    “隻是風寒,養幾日就好,”柳夫人笑起來,“不像玉夫人染了疫病,也不知如何了。”
    “疫病從來難治,玉夫人又身懷有孕,恐怕不好,”顧容安搖搖頭。
    阿七來送桂花糖水,聞言插了句嘴,“沉香殿有太醫看著還好些,白雲觀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了。”
    “這可真是……”柳夫人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歎息一聲。
    “好了就你多嘴,下去吧,”顧容安揮揮手趕走阿七。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桂花糖水,香甜可口,讓人覺得心裏頭都甜了起來。
    柳夫人喝著水,很不是滋味,她急著想知道內情。
    看柳夫人著急,顧容安也不拖著了,就讓阿五阿六去準備午膳,她要留柳夫人用膳。
    “安安,”見人都出去了,柳夫人急急問,“你是怎麽知道微塵是個男人的?”
    “咦,微塵是個男人麽?”顧容安睜大了眼,“難道不是她身邊的侍女是個男人?”
    這,到底有幾個男人啊!柳夫人有點懵,“你竟然不知道微塵是男人?”
    “我才知道!”顧容安裝得很逼真,一臉的訝然。她當然不能承認自己早知道微塵是個男人。
    還是上輩子的事了,是雲州刺史的女兒在宴席上當奇聞軼事說的。雲州有男扮女裝,假裝道姑出入富豪鄉紳內宅,與內宅婦人私通牟利者,事發後轟動雲州。說來有趣,上輩子微塵被人發現是男兒身,還是因為一戶人家的男主人對他意圖不軌,結果發現美貌道姑是個男人,嚷嚷開來,大家才知道所謂的求子靈驗的仙姑是個什麽人。
    這件事一出,雲州與微塵接觸過而有孕的女眷大多沒有好下場,還有真心迷戀上微塵的,竟然為了微塵自殺。
    顧容安也是見朱玉姿四處求子,才想起來微塵。她讓阿三去雲州尋訪,果然找到了剛剛聲名鵲起的微塵仙姑。她在其中所做的,隻是讓朱家的人發現了微塵而已。如果朱玉姿自己不起歪心,她繞了一圈把微塵推給朱玉姿也沒有用。
    她沒想到的是朱玉姿竟然對微塵動了心,舍不得殺他。她原本是打算雇幾個地痞流氓去非禮微塵,識破微塵的身份,鬧將起來,朱玉姿必然身敗名裂。
    不過這個法子太簡單粗暴,容易被審理所查到,也帶累了晉王府其他女眷的名聲。所以當她發現朱玉姿很是迷戀微塵,才選了個曲折的法子。好在上天也是幫著她的,竟然如此順利。
    真是誤打誤撞了,那天微塵那個男侍女可不在。柳夫人一臉慶幸地跟顧容安解釋了微塵的身份,說完拍拍手大快人心地,“朱玉姿完了。”
    “也是她膽大包天,貪心不足,”顧容安想起上輩子自己就是被朱玉姿養成了個傻子,被仇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還傻乎乎感激朱玉姿的撫育之恩。
    柳夫人感慨地,“還好我當初想得開,否則怎麽能看到朱玉姿的下場。”她總算報了一半當年被人侮辱的仇,隻差朱氏了。
    “謝謝你安安,”柳夫人正色道。如果不是安安的謀劃,她人小力微,依然拿二朱沒有辦法。
    “我們可是一家人,”顧容安微笑。這些年柳夫人的所為她都看在眼裏,確實是如家人一般了。
    “是,我們是一家人,”柳夫人也笑了,投奔曹夫人是她這輩子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
    屋子外,阿二用紅漆托盤端著幾碟小點心想送進去。
    阿七忙攔住了她,悄聲道,“縣主和柳夫人在說話呢。”
    “嗯,我給縣主和柳夫人送點心,”阿二不解地,“怎麽不可以進去?”
    “縣主把五姐六姐都支出來了,想必是有要緊的話跟柳夫人說,”阿七拉著阿二往茶水間走,“二姐,我們喝著水等縣主傳喚好了,這個桂花糖水可香了。”
    阿二跟著阿七走,心裏頭冒出來那人跟她說的一句話,“你以為你很得縣主的信任麽,我看新來的那個小九都比你強。”
    她低下頭,抓緊了手裏的托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