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鸞金

字數:6857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烈鈞侯[重生] !
    他還未動手,暗門機關卻被觸動,裏麵的人要出來了!
    林熠閃身避到屋內屏風後,暗門打開,裏麵兩名人走出來,口中說著白達旦語。
    “那半死不死的,養在這裏一年了,還得伺候。”
    “溫撒爾也不是什麽心慈手軟的人,偏偏耐心養著這麽個廢人。”
    ……
    林熠聽得懂塞外多數語言,猜測溫撒爾便是江悔的本名,而曲樓蘭……半死不死?
    下一刻,他如黑暗中一隻獵梟衝出來,兩名守衛猝不及防便被他擊倒,屋內又是一片寂靜。
    暗門打開,牆後出現一間暗室,外間什麽也沒有,林熠向屋外打了暗號,便抽出冶光劍,進了暗室。
    穿過外間,繞過一塊屏風,林熠看著眼前景象,心底發寒。
    室內一塊嶙峋巨石內部剖空,做成了一方藥池,池中暗沉沉的藥湯內,半躺著一個男人。
    許是因為日久不見陽光,又被藥湯浸洗,那男人皮膚白得幾乎透明,麵容英俊,雙目緊閉,身形瘦削,仰麵躺靠在石池邊緣,身上裹著件單袍,胸口以下浸在池中。
    他看起來像是睡著了,林熠上前查看,發現他全無意識,雖然還活著,但呼吸心跳微弱得如懸一線,且處於這種狀態已經很久了。
    林熠第一眼就認出來,這人正是當年在費令雪身邊的曲樓蘭,當時他們關係還很好,與林斯鴻談得投緣,未曾想,再見已物是人非。
    江悔竟把曲樓蘭弄成這個樣子。
    藥池中似有活物隱隱遊動,林熠心知其中有古怪,沒有妄動。
    “姿曜,是他麽?”蕭桓讓笙柳回去,自己從楓庭院內跟了進來。
    林熠點點頭,看蕭桓走到池邊,查看了曲樓蘭眼睛和耳後,蕭桓抬頭說:“他體內有蠱。”
    “你懂蠱?能治好麽?”林熠燃起一線希望。
    蕭桓搖搖頭:“隻是略懂,他所中的‘同生蠱’我恰好見過,他本該早就沒命了,是這蠱讓他維持現狀,人是救不回的。
    “不過一日,就找到這裏了,當真厲害。”
    江悔清亮帶笑意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林熠心中一沉,手勢示意蕭桓在內間別動,轉身不動聲色走到密室外,看見江悔站在房中,身後跟著數名白達旦人。
    江悔依舊是一身布衣,柔順的黑發鬆鬆束著,麵容精致漂亮,深邃的眼窩內一雙深藍眸子帶著笑意。
    他略單薄的身形在月色和燭火下顯得很輕盈,仿佛隻是個天真的少年。
    “你把曲樓蘭弄成這樣,費令雪若知道了,會恨死你。”林熠倚在密室門邊,一身紅衣隨吹進屋內的夜風微動,臉上沒什麽情緒。
    “費令雪早就不記得他啦。”江悔搖搖頭,臉頰旁垂下的黑發輕晃,笑起來齒白如貝,“我的蠱可以讓廢人苟活,也可以讓費令雪忘掉該忘的人。”
    他有著再純淨甜美不過的笑容,卻是一條狠毒的蛇。
    林熠一挑眉,轉念間明白,江悔用蠱清除了費令雪的記憶,以為費令雪不記得曲樓蘭。
    可費令雪明明記得,隻是在騙江悔,與他周旋。
    “同你說這麽多也沒用,既然找來了,就給那廢人殉葬罷。”
    江悔說完,身後的白達旦人便朝林熠走來,他們各個高瘦,走路安靜得詭異,身懷西域武功,實力難測。
    林熠一動不動,對那些人視而不見,隻冷冷盯著江悔:“不如人來齊了再動手。”
    江悔似乎不屑再與林熠說什麽,打算直接離開。
    聶焉驪卻恰好帶著費令雪躍上小樓,身後緊隨而來一名白達旦人要衝上來抓費令雪,被聶焉驪閃身一劍格開。
    那白達旦人被擊得退了幾步,又看見屋內的江悔,慌忙道:“主人……在下該死,沒能守住費公子……”
    “江悔,你把他怎麽了!”
    費令雪衝進屋內,他一身淺白長衫,清朗如玉的臉上神情哀戚。
    江悔的笑容消失,齒間擠出幾個字:“費令雪,你來做什麽?”
    費令雪不再看江悔,徑直往密室去。
    江悔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如同做錯事情的孩子被發現了秘密,站在那裏看著費令雪進了密室。
    他手下人未得命令,也止步於室內,屋中頓時一片寂靜。
    林熠看著費令雪走到藥池邊,修挺如竹的背影微顫,抬手輕輕撫了撫曲樓蘭幾乎毫無生氣的臉頰。
    “曲樓蘭……”
    多年好友變成這副模樣,費令雪幾乎肝膽欲碎。
    蕭桓在池邊看著這場景,微微蹙眉。
    江悔站在密室外,聲音低啞:“……不可能,你中了‘忘生蠱’,你不記得他!”
    半晌,費令雪才轉過身,眼眶發紅:“我不該記得他麽?江悔,他是誰?是他把你從冰天雪地裏撿回來的!”
    江悔臉上破碎冰冷的神情轉瞬又被掩去,他笑了笑,藍眸彎如月牙:“費令雪,他撿了我又有什麽用——十三年前,曲樓蘭殺了我爹娘,溫撒部族被他帶人踏平……費令雪,我該謝他麽?”
    費令雪眉目間盡是難以置信:“江悔,我還當你是受白達旦人所迫,你竟……從一開始,你就是為了報仇?他當真是撿回了一頭狼!”
    林熠抬眼,正對上蕭桓的目光,都未想到,江悔做這一切,不是為了費令雪手裏的機栝術,也不是為了北疆軍情,而是為了報滅族之仇。
    江悔安靜地望著費令雪片刻,似乎想把他的樣子刻在眼睛裏,淡淡道:“費令雪,他一年前就該死了,讓他活到現在,或許他該謝我。”
    費令雪看著江悔,如同看著一個陌生人:“你要殺他,要毀他,讓他生不如死,你心裏可曾念及這些年裏,他對你的關心?”
    江悔低下頭,袖中滑出兩柄窄長寒刃,他抬起頭看著費令雪:“費令雪,你跟我走吧。”
    費令雪雙目幾欲含血:“江悔!你該下地獄!”
    江悔撫摩刀刃的手指頓了頓,似要解釋什麽,卻隻是笑道:“我?還早著呢——你看看曲樓蘭,你的至交,他這一年都是這鬼樣子,不如讓他先走一步?”
    他話尾的語調依舊帶著蜜一般的氣息,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玉盒。
    林熠立刻衝上去,可已來不及,下一刻,玉盒便在江悔指尖化為湮粉。
    費令雪意識到什麽,回頭去看曲樓蘭,卻見藥池中的英俊男人瞬時化作白發枯骨,藥湯一陣翻湧,迅速蒸發。
    “樓蘭——!”
    他眼中滿是絕望,俯身去抓曲樓蘭,可如同握到了幻影,隻抓住一縷深色煙塵。
    不過片刻,藥池中的一切都化為烏有,藥池底部餘下一顆黑得如夜空般的珠子,
    “同生蠱”,蠱亡身死,夢幻泡影。
    曾經無話不談、並肩風月的知己,就這麽徹底消失了。
    蕭桓在旁看著,卻未曾阻攔,眼底有些無奈。
    對曲樓蘭而言,他的生命在一年前就已結束。
    費令雪滯了片刻,俯身取出那顆烏沉明珠,那珠子便是曲樓蘭和同生蠱所化,緊緊握在手裏,不知觸感是否冰冷。
    費令雪聲音平淡得絕望:“曲樓蘭帶你到遂州城那天,你穿著不合身的衣袍,我笑話他不會照顧人,帶你買了新衣……你站在院裏梨樹下,他說你的眼睛好看,和一樹梨花映著,便如北疆的雪和長空……”
    江悔卻絲毫不為所動,諷道:“一年半前,你被綁上城樓,你的好友曲樓蘭一刻也未猶豫,下令攻城,你在城樓上看著,就不恨他?”
    費令雪悲極而笑:“是啊,原來都是你……若非你從中作梗,我怎麽會成為人質?定遠軍數萬將士和邊城安寧,比我一命重要得多。他重情重義,才會覺得愧對我,可笑你至今不懂情義為何。”
    密室門外,江悔沉默片刻,依舊是笑,藍眸望著費令雪的背影。
    “費令雪,再叫我一聲‘阿悔’罷。”
    費令雪自始至終沒回頭再看他一眼,修頎如竹的身形幾乎站不穩:“你說到的沒錯,我後悔至極……”
    江悔笑容霎時消失,盯著費令雪的目光凝出一層寒冰,林熠見狀立刻揮劍擋住他,江悔身手詭譎,手中雙刀如毒藤般,瞬時衝上前與林熠纏鬥一處。
    江悔手下的白達旦人也同時衝上前,聶焉驪橫揮飲春劍,將之擋在密室之外。
    費令雪握著那顆烏沉蠱珠,始終沒有回頭看,整個人如同失去了生氣,片刻後欲轉身衝往江悔身邊,蕭桓立即上前一擊他後頸穴位,扶住昏倒的費令雪。
    江悔身手顯然是外域功夫,這看似單薄的美麗少年,出手卻狠辣之極,林熠雖知他不是自己對手,還是心裏發涼,人不可貌相當真不是說笑而已。
    江悔神情冷如毒蛇,再不複素日無邪甜美的笑。
    他掃了一眼屋內情勢,心知他們不是林熠和聶焉驪對手。
    江悔手中雙刃與林熠的長劍唰然擦過,又驟然分開,從懷中取出一枚竹管。
    蕭桓當即認出那是毒蠱,沉聲道:“姿曜,毒蠱!”
    林熠卻離得太近,一時已避不開。
    蕭桓身形如電衝上前去,暗色衣袍隨風而動,出掌的瞬間,隔著一尺之遠,把江悔手中毒蠱容器化為了湮粉,旋即把林熠推到一邊,未讓毒蠱湮粉碰到林熠半分。
    江悔最後看了一眼費令雪,便趁隙吹出一聲尖利哨音,數名白達旦人立刻掩護他,江悔便趁這間隙逃出小樓,眨眼間消失在夜色裏。
    江悔逃走,聶焉驪數招緊逼上去,奪了三名白達旦人性命,其餘幾人趁隙也破門而逃。
    “追麽?”聶焉驪手中飲春劍挽了個劍花,回頭問。
    “別追。”蕭桓蹙眉道,“他的蠱很難解。”
    聶焉驪忍不下,秀朗的眉眼蘊著不悅,道:“我去軍尉府打個招呼,即刻封城通緝他們。”隨後便也出門消失在夜色裏。
    費令雪被蕭桓擊暈放在密室內椅子上,林熠看了一眼,又回頭看蕭桓。
    “你……方才是不是碰到毒蠱粉末了?”林熠收了冶光劍,蒼白俊美的臉上有些茫然。
    蕭桓搖搖頭:“應當無妨。”
    費令雪很快蘇醒過來,手裏緊握著那顆蠱珠,眼睛發紅,對林熠和蕭桓道:“多謝二位相助,今日……我先帶樓蘭回家去。”
    他原本清明俊美的臉上蒙著揮之不去的絕望。
    林熠放心不下,和蕭桓送費令雪回到家裏,二人便暫住一夜,以防白達旦人和江悔回來。
    林熠簡單和費令雪談了幾句,確認他沒有想不開,便留他安靜休息。出了費令雪房間,等在院內的蕭桓抬眸看著他。
    夜深如水,院內一樹梨花盛放如雪。
    當年曲樓蘭帶著江悔來的那天,大約也是這麽一樹芳菲,春風正好。
    林熠抬頭看了看籠了滿院的梨花和夜空中那輪皓月,歎了口氣。
    費家宅子少有客人來,現成的客房就一間,林熠和蕭桓進了屋,兩人誰也沒說話。
    蕭桓點燃燈燭,回頭一看,林熠一身紅衣,蒼白清雋的臉上神情複雜,抱著手臂看著他,濃黑的眸子清亮之極。
    “阮尋,你不是不會武功麽?”林熠問他。
    本是疑惑的問題,說出口卻有些委屈的意味。
    這語氣和眼神,便如在蕭桓心裏柔柔掃過,他認真地看著林熠,心想,這是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