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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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法會儀式把眾人折騰得夠嗆,後麵兩日隆重繁瑣之程度也不遜, 住持被害, 該辦的事仍舊要繼續下去。
永光帝深感最近乃多事之秋,金陵城裏宋邢方被殺, 宅子裏來曆不明的二百高手盡數死絕,這些人手究竟是宋邢方私下養的護衛還是別的什麽人尚未弄清楚, 皇城腳下能出此大案, 簡直駭人聽聞。
此事與宋邢方表奏的三銅律令聯係起來, 就更令永光帝煩惱, 一切矛頭直指定遠軍,可根本沒有任何證據, 定遠軍也未必有這樣的手段。
永光帝倒是沒有懷疑到林熠和蕭桓頭上,皆因二人都有不在場的實據,林熠隻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蕭桓則一貫不摻和這些事, 永光帝並不知道, 這兩人早就不是他了解的模樣。
住持被殺, 倒是捉住一個現成的邵崇猶, 好歹暫時收了場,但囂張到了大法會上,永光帝怎麽也舒心不起來。
林熠原本對邵崇猶感到矛盾,前世多年朋友, 怎麽說也不至於不了解, 他偏偏發現自己真的對邵崇猶毫不了解。
一個江湖人, 家世和前二十幾年的經曆猶如蒙著濃重迷霧,麵對這麽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怎麽能談得上了解?
林熠整了整衣領,出院子去見永光帝,半路在羅漢殿旁遇見景陽王蕭放,二人再見麵就有些微妙了。
蕭放倒是麵子功夫不落下,一如當日在荒郊客棧內那般和善:“侯爺可聽說前些天兵部宋邢方大人的事?”
林熠裝模作樣仔細想了想:“宋大人死在了家裏,這些天說法挺多,我還以為是被王將軍那一腳踹傷了元氣沒緩回來。”
蕭放那雙眼睛隨了永光帝,令人看不出他想什麽,隻道:“還當侯爺會很關注此事,畢竟宋大人一死,朝中再無人敢提三道銅符的事。”
林熠滿不在乎地笑笑:“陛下都不急,四王爺急什麽,再者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燕國三軍始終係於陛下一手,隻要陛下想要,別說三道銅符,什麽都是一句話的事。”
蕭放一時辨不清他是年少輕狂還是怎麽,又道:“侯爺昨日應下邵崇猶的事,此人名聲不大好,還是離他遠些為上。”
林熠心道邵崇猶殺的是自己全家,你妹妹闕陽不知殺了多少連名字都叫不上的人,要避忌也該把闕陽公主列為當朝不詳第一人才對。
“四王爺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既然出口答應,這件事還得管一管,四王爺如此嫉惡如仇,難道與那邵崇猶有什麽舊日恩怨?”林熠好奇道。
蕭放見他軟硬不吃,笑得沒有先前那麽自然,歎了口氣道:“這人在我封地曆州犯下滅門之事,也算是有恩怨吧。”
好巧不巧,太子也過來,三人互相都有打算,太子笑道:“四弟對侯爺和昭武軍頗為關心,你們見了可有的聊。”
林熠知道他這是提醒自己蕭放對昭武軍的不軌之心,可太子對三軍亦有自己的一副算盤,便一禮道:“四王爺心細,提點在下不少,太子殿下便與四王爺先談,在下不打擾了。”
他留下兄弟二人互相打機鋒,徑自去見永光帝,永光帝正與一名僧人下棋,林熠見了有點意外,但隻是不動聲色行了禮。
僧人正是寂悲大師,落下一子抬眼看林熠,微笑道:“這位便該是烈鈞侯。”
林熠身著深紅繁複刺繡的袍子,眉眼蘊著淡淡笑意,整個人穩重強勢許多:“打擾陛下與大師下棋了。”
永光帝招招手讓他在旁坐下,盯著棋盤斟酌一陣子:“住持出了意外,寂悲正經過金陵,便來幫忙,法會還是要有人坐鎮才行。”
林熠輕輕一拱手:“原來是寂悲大師。”
永光帝也無心下棋,將殘局置在那裏不再看,拿起宮人遞上的熱巾帕敷了敷眼:“林熠,你對那邵崇猶怎麽看?”
林熠自若地坐在椅子上,一臂搭在桌案邊沿:“他被押入死牢,輕易不能提審,此事全看陛下想要什麽結果,若手起刀落也就結了,若查下去,應當不那麽簡單。”
永光帝深邃的眼睛洞察力十足,望著林熠道:“說來聽聽。”
林熠笑笑:“臣手裏尚無證據,但有一件事把握很足,邵崇猶若想跑,當時未必能攔下他,他既二話不說束手就擒,便有把握此事會翻盤。”
永光帝搖搖頭:“如何能翻盤?說是人贓俱獲也不為過。”
“邵崇猶一貫獨來獨往,昨日緊隨其後出現的一眾刺客便是疑點,那些死士身上沒留下線索,但背後主使仍在暗處,隻要邵崇猶無恙,那人早晚要露出馬腳。”林熠目光與寂悲相交一瞬,寂悲笑容淡然。
永光帝思忖片刻點點頭:“便先這麽著,回了金陵再辦。你倒是對這事熱心。”
林熠燦然一笑:“邵崇猶劍法卓絕,臣到底是習武之人,遇見高手難免會多留心。”
宋邢方宅子裏藏的偽造昭武軍軍甲兵刃,一件也沒被查處來,宋宅被封,那些東西輕易進出不得,林熠心知這裏不是唯一的據點,但那批東西製作起來不易,總量不會太大。
蕭放在等時機,林熠在等他動作,永光帝未必沒在等這朝中眾人的下一步。
及至雲都寺法會最後一日,傍晚眾人移駕城郊行宮,行宮置了素宴,依山迤邐綿延的行宮簷瓦參差,燈籠與霞光彼此交映,所有人都難得放鬆下來。
洛貴妃伴駕在側,看見一幹世家子弟和妙齡閨秀,心生慨歎:“金陵城時不時有這些年輕人在,瞧著都舒心養眼。”
永光帝也頗讚同:“若走到哪都是些朝中老麵孔,也太無趣。”
花枝燈燭相映,林熠與蕭桓在人前總是保持著適當距離,不遠不近看著對方也很好。
別人對蕭桓不了解也無法接近,看見的總是隔著一層麵具和酆都將軍身份的蕭桓,而林熠可以在蕭桓麵前橫行霸道,每每看著蕭桓與人簡單客套時,林熠心裏都悄悄感到愜意。
就像是無聲地驕傲宣稱,這位風度無雙的大將軍是他一個人的。
不過今夜這份好心情有點波折,林熠微微傾身與左相周揚海碰杯聊了幾句,不經意瞥見一株牡丹花旁,蕭桓正與尚書之女齊幽說著什麽。
齊幽是金陵數一數二的名門閨秀,容貌清麗脫俗,才華無雙,正值妙齡,尤其特別的是,金陵早有傳聞,齊幽是七王爺西亭王未來的王妃。
那株淡金色牡丹盛放,齊幽窈窕身影與花一般,不時掩嘴輕笑,蕭桓一手負在身後,高挑俊雅的身形看起來與齊幽甚是般配。
左相周揚海也瞧見這一幕,嘖嘖歎道:“一雙人才呐,不知酆都將軍麵具之下是什麽模樣,想必不差。”
林熠心道何止不差,齊幽見了也得自卑。
他客套兩句便起身走去,並未去打擾蕭桓,不遠處的封逸明過來拉著林熠走到一旁,顧嘯杭跟著過來,似乎有心事。
“怎麽,不順心了?”林熠奇道,顧嘯杭很少麵露愁容。
話音剛落,闕陽公主的侍女施施然過來,未等她開口,顧嘯杭道:“公主若無吩咐,還是莫要常派人來傳話了,傳出去也不好。”
侍女有點為難,對顧嘯杭又不能像對別人一樣抬下巴指責,隻好道:“公子何不去那邊與公主一敘?”
顧嘯杭道:“一切出於禮數,不能讓公主誤會。”
侍女聽見這話毫不在意:“公子這些天總這麽說,也太見外,公主把您當朋友。”
顧嘯杭臉色不大好看:“不敢高攀。”
好不容易把人打發走,封逸明看著他的眼神更加同情:“闕陽不喜歡會武功的,你現在學……興許也來得及。”
林熠拾起一顆甜杏兒咬了一口,撇撇嘴道:“他就算一夜之間變成江湖第一高手,闕陽也照喜歡不誤。”
封逸明這回不想說笑,勾著林熠肩膀問他:“知道昨日的事情不?”
林熠瞥了一眼燈火明亮處被眾人擁簇的闕陽:“李侍郎之女身邊的小丫鬟跟顧嘯杭說了句話,險些被闕陽弄到山後折磨死?”
封逸明有些驚訝:“你這兩天忙得腳不點地,還以為你不知情。”
林熠垂下眼睛:“是我救下來的,當然知情。”
昨日他恰好去後山,闕陽手下的宮人正要對那小丫鬟動手,那幾人得了闕陽的真傳,手裏拈著寒芒瘮人的陣線要縫住小丫鬟的嘴,林熠隨手拾了幾顆石子做暗器,將宮人盡數打得逃竄。
在雲都寺後山動私刑,闕陽公主可謂天地人神皆不敬畏。
事情捅到寺裏,僧人如實稟報永光帝,闕陽手下的那幾名宮人被押回城去處理,好在闕陽也挨了收拾,沒再尋李侍郎之女的仇。
林熠沒再跟顧嘯杭說什麽,顧氏生意與闕陽母族有些關係,朋友有自己的打算,林熠不能替他決定。
他也理解了上一世封逸明逐漸疏遠顧嘯杭的原因,封逸明到底是心性率直,凡事分黑白,不能接受顧嘯杭的那套,也就漸行漸遠。
林熠拍拍封逸明肩膀,穿過憧憧鬢影衣香走到蕭桓跟前,衝齊幽一笑:“齊小姐若不介意,我便與大將軍到旁邊說點事。”
齊幽臉頰微紅,搖搖頭便與侍女轉身離開。
蕭桓見林熠悄悄對自己做了個呲牙咧嘴的威脅表情,笑笑道:“怎麽?”
林熠很想問他知不知道他跟齊幽聊了一盞茶那麽久,但隻是一臉鄭重道:“下午北大營來消息,已經篩出來景陽王安插的人手,是第九軍部的校尉。”
蕭桓伸手掠過旁邊淡金色牡丹的千重瓣:“還得再等。”
林熠漫不經心看著那牡丹:“回金陵後我得見一見邵崇猶,他才是關鍵。”
林熠轉頭看一眼相談正歡蕭放與母妃洛貴妃:“我總覺得洛貴妃對這個兒子隔著一層,甚至比對我還清冷些,麵上看著沒紕漏,但能夠感覺到。”
“若覺得有異,那多半就是有異。”蕭桓也看了一眼。
林熠與他散步到園中僻靜處,側頭問蕭桓:“那你有沒有覺得我不對勁?”
蕭桓不解道:“怎麽這麽說?”
林熠心裏鬆了口氣,邁步繞到蕭桓麵前,倒退著走,伸手碰碰蕭桓的麵具,指尖沿著麵具劃到蕭桓唇角和下頜:“我有時候想,你的真容隻給我看見就好了。”
蕭桓靜默片刻,問他:“為什麽?”
月光漫漫,花枝錯落重重,林熠止步傾身,扶著他肩膀湊上去,蜻蜓點水般吻了一下蕭桓耳垂,低聲道:“因為本侯心懷不軌,別有所圖。”
這是江州大營內蕭桓對林熠說的話,林熠說完,輕輕拽著他往回走,蕭桓心裏似乎鋪展開一塊柔軟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