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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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光帝勵精圖治,勤勉政務, 素來不為不必要的事耽誤在外, 更不因遊山玩水就什麽都不顧,一行在皇都城郊行宮隻逗留一日, 又浩浩蕩蕩起駕回宮。
一回金陵城,所有暫時擱置緩和的矛盾瞬間尖銳起來, 皇都和朝堂似一道無形的牆, 進了這裏, 人人都打起十二萬分精神, 爾虞我詐的一口氣紛紛吊到嗓子眼,隨時隨地放明槍擋暗箭, 誰也別想置身事外。
林熠感到這股氣氛,隻覺無趣,鬥來鬥去不過一輩子,做點什麽不好。
他沒像之前那般常在挽月殿閑著, 每天都要到死牢內走一趟, 打著提審要犯邵崇猶的旗號, 把人帶出來透透氣, 順便確認死牢獄卒沒有難為他。
邵崇猶對林熠這份優待抱有懷疑,兩人彼此都不是徹底的信任,昏暗牢房內,他那間的薄板床上鋪著厚實幹淨的被褥, 燈燭供應不斷, 三餐未曾一頓是清湯寡水, 還時時奉上熱茶。
林小侯爺要特別關照,那就絕不打折扣,也不遮掩,說來是有點囂張。
“萬一殺了住持的就是我,不怕日後有人拿此做文章?”邵崇猶與林熠麵對麵坐在矮桌旁,一身囚服,仍舊英俊清冷。
林熠笑笑,打開帶來的食盒,裏麵是東洋師傅做的點心:“就憑你的一手劍法,得此待遇也應當的,何況那住持身上劍傷絕非你出手所致。”
林熠對邵崇猶的習慣很了解,手裏比劃了一下:“你要殺他,定會一劍穿心,絕不是刺入腹部。”
邵崇猶靜默片刻,道:“你每天都來,為何不審案子,也不問我緣由?”
林熠抿了口茶,深紅衣袍在死牢的光線下更暗一些,飛揚俊朗的眉眼也深沉許多:“還不到時候,近來我預感會出大事,若我不在金陵,聶焉驪會關照這邊,你凡事也小心。”
邵崇猶勾起一抹嘲諷的笑:“蕭放這些天都使了什麽招數?”
林熠聽見這話便笑:“看來你很了解他,頭一日,你三餐一頓不落都被下足了毒,後麵幾天光是被買通掉包的獄卒就有五人。”
邵崇猶端盞與林熠互一示意:“這幾天我在獄中什麽風浪都沒見著,想來是侯爺費心將那些手段一一攔下了。”
林熠沉默未答,他是重情義的人,上一世邵崇猶在他左右擋下明槍暗箭,今世他做點什麽也隻當分內之事。
林熠垂眸挑亮了燈芯,直言問道:“邵崇猶,當天你去那家客棧找到我,讓我避開江流閣刺客,究竟是受誰所托?”
“若說是蕭放,你可信?”邵崇猶聲音低沉,沒什麽感情。
“原來如此。”林熠點點頭,“若你與他沒鬧翻,他讓你潛在我身邊幾年,你會照做麽?”
邵崇猶想了想,捏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會。”
林熠低下頭笑笑,笑裏三分自嘲,三分了然:“好,原來如此。”
林熠直至回宮都一言未發,神情有些冷,宮人都感到他心情不佳,廊下那隻貓讓他駐足片刻,林熠喂了幾塊肉幹,手指撓撓半大貓兒的頭頂,柔滑溫熱的毛茸茸觸感讓他放鬆了些。
邵崇猶一開始就是景陽王蕭放派去的,林熠對他從一開始的半信半疑到後來當成朋友也用了不少時間,這顆暗棋一直沒有被動用,林熠不知邵崇猶當時怎麽想,也不知自己算不算錯付信任。
從前還以為至少有個值得信任的人,今日才確定,他在北疆的那些日子裏,真的是圍在一座孤城之中,身邊沒有一個人。
明明是過去的事了,卻還是有些堵心。
蕭桓深夜才回來,本不想擾到林熠休息,聽宮人說林熠今天心情不好,便悄聲去看他,俯身親了親林熠額角,伸手撫平他夢裏都皺著的眉頭,這才回偏殿歇下。
天一亮,林熠壞心情去得快,一睜眼又是活蹦亂跳,跟蕭桓講了邵崇猶的事情,還自己打趣自己幾句。
朝會上,近來諸事不順的四王爺蕭放終於沉不住氣了。
宋邢方提了奏折就被殺死,連帶著蕭放手下二百暗衛一並陪葬,好在沒留下什麽把柄,至今刑部沒有查到他身上,可宋宅下頭藏著的昭武軍軍械軍甲一時被連帶著封在暗室之內,成了動不得的禁忌。
雲都寺內邵崇猶沒如他願被當場圍剿,也沒逃竄離去被定罪通緝,現在眼看著要被林熠從死牢內提審,偏偏林熠跟逗他一樣,這幾天總到死牢去晃蕩,晃一圈隻說有了些進展,又不正式提審。
邵崇猶遲遲不被處理,蕭放心裏始終不能安寧,派去的人都沒能得手,邵崇猶已經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諸卿都有何事要奏?”
永光帝到底年紀漸漸大了,出城往雲都寺再去行宮,一圈折騰回來便睡不大踏實,略有倦色,卻精神毫不懈怠。
奉天殿內百官肅立,景陽王蕭放上前一禮:“聽聞一月前,月氏國小王子被流竄的亂軍所傷,雖無性命之憂,月氏國也未追究聲討,仍是不可小覷。”
永光帝眉頭一皺:“亂軍?是陰平郡那夥人?”
蕭放點點頭:“正是。”
林熠有點想笑,蕭放竟打聽到小卷毛烏蘭迦的事,不過蕭桓當時處理及時,蕭放是打聽不到細節的,隻能大致拿這事來起話頭。
永光帝又看向蕭桓:“寡人記得,陰平郡的亂軍最終是江州大營出兵解決的。”
蕭桓微一頷首,淡淡道:“沒錯。”
蕭放又說道:“陰平郡說起來還是定遠軍轄下,也不至於三不管,起亂之事拖了太久,州府有責,定遠軍也脫不開關係。”
林熠聽到這裏便知,蕭放這是難以確定最近誰在跟自己作對,便從嫌疑最大、恩怨最分明的定遠軍下手。
太子在旁聽得神情複雜,預感到什麽。
永光帝沉聲道:“定遠軍轄下的事,還得江州大營出麵收場,是不太像話。”
蕭放一臉痛心,頗為感慨地道:“陛下,依兒臣看來,銅符律令極其特殊,輕易不施行,但眼下是時候以銅符整頓大軍,攘外必先安內,轄下尚且顧不分明,若外敵來犯,該是怎樣的景象?”
林熠和蕭桓由他發揮,太子一時反而靜默不語,他從來順著永光帝的意思支持銅符律令,蕭放這回也算與他立場一致,可這般提法,太子實在不想開口表態。
殿內沉寂了好一會兒,永光帝也沒料到,宋邢方出了事,朝中這麽快能有人敢提銅符,這人還是自己一貫不大支持此令的兒子。
“這話沒錯,定遠軍積弊已久,此事可見端倪。”永光帝沉吟後說道。
蕭放神情自若,繼而道:“那麽率先推行雀符,整頓定遠軍,該是當務之急。”
朝臣們低聲交談,不少人偷偷打量林熠和蕭桓的表情,隻見二人泰然平靜,仿佛雀符與定遠軍跟他們手裏的昭武軍和鬼軍沒任何關係。
有些膽子大的知道這是一賭的時機,立即上前支持景陽王蕭放:“臣附議,雀符一出,定遠軍軍心才能齊聚,不再散漫無序。”
林熠置若罔聞,目光遊蕩在玉階繁複雕刻紋路上,心道若不是前一陣子收兵權拿定遠軍開刀,定遠軍何至於跟散漫二字沾上關係。
偏偏定遠軍幾名大將恰已離開,朝上沒人出言反駁,聲音漸漸增多,意見一致,如潮水一般。
這陣潮水推湧之下,永光帝終於一抬手:“便這麽著,鑄雀符,定遠軍不得雀符令,不可擅動千人以上兵卒。”
三銅律令從傳言伊始至今,終於成了真,然則隻是一道針對定遠軍的雀符,烈鈞侯林熠和酆都將軍都二話不說,朝中本欲反對的大臣隻得噤聲。
此事定論,朝中氣氛一下子沉了幾分。
散朝後,宮人追上來道:“侯爺,大將軍,陛下有請。”
林熠和蕭桓對視一眼,隨宮人去見永光帝。
“留你們是有兩件事,一是雀符的事,兩位愛卿都未說話,心裏又是怎麽想的?”永光帝示意他們落座。
林熠笑容明朗:“臣一貫有什麽說什麽,沒說話是因為諸位大人都很有道理,就不需臣贅言了。”
蕭桓平靜道:“定遠軍的事,陛下比我更了解。”
永光帝對這回答很滿意,笑笑道:“定遠軍亟待整頓,這也是勢在必行的。”
林熠依舊不表態,謙和地微笑頷首,有些彎路是必須要走的,因為勸說無用,隻能讓大家跌個跟頭啃幾嘴泥,才會明白飯菜比泥水好吃。
永光帝看向林熠:“第二件事與你有關,林熠,寡人和洛貴妃一直把你當自家孩子,如今你已入朝,所謂成家立業嘛,齊尚書這幾天跟寡人提了幾句,他家裏的獨女可是金陵一枝獨秀,洛貴妃聽了也覺得妥當,你看此事如何?”
永光帝的話算是委婉,一則因為旁邊還有蕭桓在場,二則畢竟是齊幽父親先提的,好歹不能把姑娘家的意思捅得太直白。
雀符令的事把整座皇宮都壓上一層略沉重的氣氛,這話一出,林熠登時哭笑不得,蕭桓在旁好整以暇看熱鬧,林熠目光掃過他麵具下那雙桃花眼,依稀瞥見眼裏幾分笑意。
齊幽可是傳言中要嫁給七王爺蕭桓的不二人選,齊尚書如今卻想要林熠做女婿。
林熠立刻一禮回絕:“陛下和娘娘的關懷臣都明白,但此事不可能,臣已有心上人了。”
永光帝這下奇道:“哦?這倒稀奇,齊家的事也不會強求你,什麽人,說來聽聽,需不需寡人給你指婚?”
林熠搖搖頭,斂首道:“多謝陛下美意,臣……甚珍重之,以致不敢妄言。”
他心想,永光帝若知道自己看上的是他兒子,必然會對“指婚”二字後悔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