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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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焉驪酒醒後,牢門外掛著的燈籠已經燃盡, 邵崇猶坐在桌旁, 背影挺拔,聶焉驪懶懶起身, 隨手一掌去試探,被邵崇猶頃刻起身避開, 一把握住他手腕。
聶焉驪笑道:“你的功夫進境很快, 看來死牢是個適合修行的地方。”
邵崇猶鬆手, 彎身拾起聶焉驪掉落的墨玉發冠遞給他:“探監探得在牢房睡一整晚, 你大概是獨一個。”
聶焉驪烏發鬆散垂如瀑,更襯得眉眼端麗風流, 隨手束起發,道:“又沒犯法,否則我此時就被關到你隔壁了,對不對?”
邵崇猶微微眯起眼打量他:“你是江州阮氏公子, 阮墨?”
“咦, 你竟知道。”聶焉驪隻是笑。
“浪跡江湖有意思麽?”邵崇猶轉身倒了杯茶, 順手遞給他。
“人總要做點什麽的, 就像你要殺自己全家,蕭放要置你於死地,而我要阻止蕭放。”
焉驪將茶一飲而盡道,他說話總是開玩笑般, 仿佛沒什麽能讓他嚴肅下來。
邵崇猶沒說什麽, 看了看他。
“你不是尋常人——在死牢能淡然至此, 換我做不到。”聶焉驪收起東西,喚來獄卒開門,提起那盞熄滅了的燈籠,回頭道,“他們快回來了,做個決定吧,來日你到外頭,咱們興許還能一起喝酒。”
西大營。
林斯鴻率軍阻截柔然王大軍,莫渾關下相持數日,終於逼得柔然大軍後撤。
林斯鴻一身凜凜殺氣回營,沿路將士見他紛紛行禮,有親衛上前道:“將軍,定遠軍王將軍已等候良久。”
王晰正見林斯鴻進來,起身抱手一禮:“林將軍。”
林斯鴻示意他不必客氣,在主帥座上坐好,命手下人給王晰正斟了杯茶:“都下去吧,我與王將軍聊一聊。”
帳內外侍從親衛撤去,王晰正聲音渾厚,國字臉,長相周正威嚴,剛正不阿的性子。
“前些時候在金陵見了小侯爺——如今該稱侯爺了,舉止氣度都是同輩當中翹楚。”
提起林熠,林斯鴻眼神溫和許多,笑笑道:“姿曜今年懂事許多,換作從前還是不大懂事的。”
“雀符令一事,他從中沒少周旋,在下都看在眼裏。”王晰正感慨道,“能有這份遠見,絕非尋常人才。”
林斯鴻點點頭:“我也是前陣子才得知,姿曜做的沒錯。”
一說雀符令,王晰正神色便黯淡不少:“這些年各駐軍中,咱們也不怎麽見麵,貴軍此番幫了大忙,否則西境未必能守得住。”
他語氣裏有頹然慨歎,一貫傲骨錚錚的人,如今被時局所逼,也不得不流露滄桑。
林斯鴻擺擺手:“此一時彼一時,沒人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三軍都是燕國的軍隊,若非要在這事上分個你我,那就錯了。”
王晰正笑裏三分無奈:“林將軍也不必安慰在下,兩年前,定遠軍還能與昭武軍並肩牢守疆土,如今卻得靠大批兵力馳援,這中間的差別,怕是誰也無力回天。”
林斯鴻以茶代酒朝他舉杯:“從前隨陛下征戰,收複北疆千裏河山,猶記得王將軍率千人兵馬絕地反勝。”
王晰正亦舉杯,飲下一口茶,比酒更苦澀:“已非當年啦——意氣不在,陛下的信任不在……氣數也不在了。”
林斯鴻靜默片刻,不再試圖勸他,轉而問道:“王將軍眼下如何打算?不如說來看看。”
王晰正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這些年來征戰沙場所憑的那一口氣盡在其中。
他斂首道:“定遠軍眼看江河日下。不破不立,興許徹底打散,將定遠軍並入昭武大營,將來還可留一口氣。”
一語驚人,卻也合乎王晰正的作風,大軍頹勢難擋,崢嶸消磨,他竟幹脆要親手打散定遠軍。
林斯鴻半晌未語,眉頭漸漸皺起,末了開口道:“你這麽想,是在與陛下賭氣,與時局逆行。過剛易折,這樣做隻會打亂陛下綢繆,不會被允準,也沒什麽意義。”
“若林將軍肯開口,陛下還是會考慮的。”王晰正依舊堅持,“定遠軍到底是當年二殿下手中劃撥出來的,烈鈞侯府則不同,陛下終究信任林將軍。”
“非是我不幫。”林斯鴻淡淡道,“凡事不能太絕對,定遠軍是陛下製衡局勢的關鍵,如今日子難捱,但必須熬過去。都說英雄氣短,王將軍,大丈夫必須能屈能伸,不可自絕後路,你身後不止定遠軍這個名號,更有大燕江山。”
“定遠軍於陛下而言已經不重要,至於江山,守了這麽多年,守得一句氣數已盡……”王晰正眼裏滿是失望。
“一道雀符令,讓軍心潰散至此。”林斯鴻沉聲道,“這就是他們想要的結果。有人想收權,有人想為自己鋪路,還有人包藏禍心,你如今這麽想,到底如了誰的意?”
帳內寂靜良久。
林斯鴻又道:“須知世上的人可以退,你我卻不能——廟堂不過方寸,你若退一步,便是給竊國者讓位,不是你怯懦與否的問題,這是青史之罪。”
王晰正聞言如夢初醒,沉默良久,眼中泛紅,最終緩緩點頭,起身道:“在下一時愚昧了,多謝林將軍提點。”
“來日方長。”林斯鴻起身,走過來與他碰杯,“峰回路轉亦或撞南牆,有些路都得走下去,瀛州烈鈞侯府始終備有薄酒,他日不論成敗,無非一醉。”
柔然王調派紇石烈部軍力,前往北疆與蘇勒並肩作戰,說是協同,實則有些監視督促的意味。
兩批人馬磨合不好,林熠趁隙率軍一鼓作氣,將之擊退二百裏,這幾天好歹能略加喘息。
“糧草遲遲調不來,想來是被景陽王‘關照’了。”
林熠咬著一根細長草莖,靠著椅背,雙腳疊搭在書案上,旁邊是一堆奏報。
好巧不巧,北方倉儲告急,永光帝下令調運糧草,偏偏是從曆州調度。
曆州,正是景陽王蕭放的地盤,這中間怕是要被諸多不可抗力拖延一陣子了。
“縉之,你說重活一回,怎麽還是得受這些爛事的氣呢。”林熠嘴上抱怨,語氣卻沒什麽煩惱之意,從前多難的時候都經曆過,這點坎他完全淡然處之了,何況蕭桓還在身邊。
蕭桓剛與北疆諸州府的官員交涉過,確認這幾處糧儲已不足,緊巴巴湊出來也不夠數十萬大軍塞牙縫的,便讓他們先關照百姓,沒再難為他們。
他取出一份火漆封起的秘信遞給林熠,傾身撐在座椅上方看著林熠:“你猜的沒錯,蕭放有意拖延糧草調度,分寸拿捏得倒是準,不至於餓死你的兵,也不會讓你好受。”
林熠拆了秘信仔細看過細節,笑得有氣無力:“天可憐見,小爺一條命換了他一命,這輩子還沒讓他報恩,反倒來給我使絆子。”
蕭桓聽了便笑:“討厭他?”
“討厭得要死,回去找機會把你皇兄套麻袋揍一頓。”林熠做了個呲牙咧嘴的表情,“王爺準許麽?”
“本王甚慰。”蕭桓一臉縱容。
“你怎麽也討厭他?”林熠有些好奇,按理說,蕭桓對蕭放根本沒什麽感情,情誼沒有,厭惡也不至於,“因為我上輩子救過他?”
“嗯,本王看不慣你與蕭放的緣分,你護他一次,就要還給我一次。”蕭桓逗他。
林熠坐起來摟住他,在他懷裏蹭了蹭:“什麽緣分,跟你才叫緣分。”
賴了片刻,林熠鬆開手去拿冶光劍,準備帶兵出營,蕭桓卻把他抱起來,抱到榻邊放下:“先換藥。”
林熠被刀砍的那道傷口,當天在泉湖裏泡了水,蕭桓這幾天親手給他勤快換藥,免得感染。
林熠乖乖鬆了衣衫露出後肩傷口:“快快快,再待一會兒我就舍不得走了。”
給林熠換了藥,目送他利落無比穿上鎧甲,佩劍帶兵出營,遠遠回頭看自己,蕭桓這才轉身回營處理事情,這幾日還要離開一趟。
蕭桓對林熠的實力很放心,讓他頭疼的就是林熠膽子太大,上輩子總在絕境裏逢生,練就一身懸崖過索的本事,至今習慣於孤注一擲。
林熠這一去卻有點波折。
北疆斷雁關是一處絕險關隘,絕險是對於在此處的所有人而言,不論守關人,還是入侵者,都要麵對關隘本身的危險。
林熠率先帶領五千兵馬作餌,在鳴沙渡誘得敵軍發動數萬人馬入陣。
紇石烈部上上下下出了名的悍勇,戰士們提刀便不認人,較之蘇勒麾下的兵馬,可稱凶殘百倍,是天生不經教化的嗜血狂徒,割下來的人頭就是他們的榮耀。
林熠帶兵與之周旋三天,終於將其一舉逼入鳴沙渡的吃人天險內,令其元氣大傷。
紇石烈部汗王怒極,被追剿途中不管不顧地組織兵馬回擊,哀兵必勝,攻勢竟難擋。
蘇勒調遣的軍隊又至,會和後,雙方硬拚硬殺,最後柔然大軍依著兵力優勢,直接把林熠截在荒漠迷宮一般的山穀中。
“烈鈞侯林熠,你膽子很大。”紇石烈王坐在馬背上,他麵目粗獷,看著林熠的眼神幾乎要把他活剮,“五千人折損我一萬兩千人馬,詭計多端。”
“你輸了就怪我詭計多端,你贏了就是你足智多謀?”林熠似笑非笑,三麵峽穀峭壁,他被逼到死角,仍舊不慌不亂,身後昭武軍亦暗甲整肅,沒有絲毫躁動。
他心裏卻有點走神,數日沒回營了,忽然很想念蕭桓。
蘇勒在不遠處靜靜騎馬駐足,目光注視著林熠。
這段時間以來,他第一次和林熠在戰場上直接相遇。
但誰都沒覺得要讓著誰,戰爭就是弱肉強食,天經地義。
紇石烈王怒目而視,緩緩抬手,身後和石壁四周無數弓箭手準備,他狠聲道:“看來是不打算投降?今天你就嚐嚐萬箭穿心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