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田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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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崇猶的過去,我尚算知道一些。”林熠聽見灶廚間隱約的叮當鍋鏟聲, 傍晚屋舍間升起嫋嫋炊煙, 食物香氣逸散出來。
聶焉驪回頭看了看屋內灶台邊從容烹飪忙碌的邵崇猶和蕭桓,對林熠道:“哦?講來聽聽。”
上一世, 邵崇猶跟隨在林熠身邊多年,北大營的生活其實單調, 打起仗來合不了眼, 不打仗時又要練兵, 關係好的人就會時常一起喝酒聊天, 權作消遣。
林熠和邵崇猶都是旁人眼裏的惡人,一個是負恩嗜殺的侯爺, 一個是狠毒無情的江湖客。
既然同是天涯淪落人,林熠也就不刻意打聽邵崇猶的過去,熟悉之後,邵崇猶倒是同他提起過幾回, 林熠才知道一些他從前的事。
林熠回想了一下, 道:“他是北方人, 家原本在邊城, 是獨子。但家裏人跟他不親近,待他很不好。”
“既是獨子,總該疼愛得不行才對。”聶焉驪疑惑道,“會待他有多不好?”
“他七歲的時候從家裏逃出去。”林熠說, “他的性子你也見到了, 堅韌之極, 能逼得這樣一個小孩子 ‘逃’出來,我想……他家人大概沒少虐待他。”
聶焉驪感到不可思議:“竟有這種事……”
“他逃離之後流浪漂泊,恰機緣巧合之下,拜師學武,巧的是他天資不凡,如今才有江湖榜前十的萬仞劍。”
林熠回想起邵崇猶從前跟他說起這些的時候,神情一直是淡淡的,這世上於他而言沒什麽可怕,也沒什麽可在意。
人命、富貴、江湖,無一在他眼裏,也無一在他心中。
林熠始終覺得邵崇猶和蕭桓有些相像之處,譬如對人間萬事的漠然,又譬如對是非善惡並不怎麽在意。
蕭桓身為一國大將軍,亦是皇室貴胄,但對江山榮絲毫談不上熱忱,林熠感覺得到。
而邵崇猶,漠然到對自身的性命也不甚在意,他在江湖上有許多仇人,邵崇猶不會讓他們輕易殺死自己,但也並不貪生——他的劍法甚至就如此,冷厲致命,也不留退路。
他總覺得邵崇猶是天地間一株孤鬆,根係生自大地,卻身在風中,蒼青樹冠隨時化為一抹浮萍,厚重又飄渺,無來處,亦無去處。
“那麽,傳言他滅了自家滿門,也就有點道理了。”聶焉驪想起邵崇猶先前被各門派聲討追剿。
卻又搖搖頭,“還是不對,以他的本事,若想複仇,根本不必等到現在,他也不像會因為被虐待就從小懷恨到大、還處心積慮習武複仇的人。滅門應當隻是傳言。”
林熠也這麽想,畢竟前世邵崇猶並未背負這一傳言。又或許他那時被蕭放吩咐,牢牢跟在自己身邊,所以沒機會離開去做滅門之事。
“他又怎麽會奉景陽王蕭放的吩咐,來接近你?”聶焉驪道,“蕭放竟有本事驅使他為自己辦事。”
“這次帶回來的老婦人大約與此有關。”林熠說,“至於具體如何,還沒問他。”
“把我從死牢帶出來,對朝中如何交代?”邵崇猶兌煮了一碗澆汁,合上鍋蓋,到旁邊把白嫩的菌菇切成不薄不厚一片片。
蕭桓把赤豆蜜芸糖的糕點坯調勻蒸上,側頭看看門口不遠處的葡萄藤架下,林熠躺在藤椅上舒展的身形,兩條修長的腿疊搭著,一身紅衣堪勝晚霞。
“自然是同陛下說過,你在死牢裏備受人惦記,還是單獨提審出來,秘密關押在別處為好。”蕭桓說,“陛下同意了,至於具體怎麽辦,沒再過問。”
永光帝做事果斷,林熠不在朝中,事情交給蕭桓就不幹預了,合該是“秘密關押”,不會讓眾人知道,那麽關在哪,怎麽關,也就不重要,隻要最後審判時把人帶回去就行。
邵崇猶循著蕭桓的目光看去,聶焉驪在林熠旁邊,坐姿慵慵懶懶,容貌堪得冶麗,總是幾分笑,走到哪裏都惹眼。
蕭桓洗了洗手,拿起幹淨帕子擦擦,道:“聶焉驪這人閑不住,能老老實實在這鎮子上待這麽久,倒是不容易。”
邵崇猶淡淡一笑,這些天裏,聶焉驪先是對他的劍法感興趣,兩人都是江湖頂尖高手,切磋起來格外不同。過幾天,比劍的新鮮勁兒過去了,又拉著他喝酒打賭。
有這麽個人在身邊,也真的沒無聊過。
就是有一樣,聶焉驪喝起酒太隨意,一貫要喝就喝到暢快,於是動不動就喝到醉。
這人醉了也有趣,微醺淺醉就一個勁兒講甜話,嘴裏喚著的名字從“春晴”到“玉芝”沒一次重樣的,變著法兒讚美對方,可見對紅顏香軟一貫風度極佳,愛護體貼。
若是醉得厲害了,也不胡鬧,就著舒服的姿勢直接睡過去,對邵崇猶也不設防,似乎知道自己就是睡在院子裏也會被帶回屋照顧好。
還真是生在富貴鄉被伺候慣了的脾性。
“蕭放沒有跟著找來?”邵崇猶問,“他沒見到我的屍體,恐怕不會放心。”
“他既然要見,就給他造一具屍首便可。”蕭桓道。
邵崇猶點點頭,知道他們必然已唬過了蕭放。
“好香,能吃了麽?”林熠跳起來,走到廚房門口搓著手,和聶焉驪兩個人望眼欲穿
“可以了。院後有酒,想喝哪種,去挑吧。”蕭桓拍拍他腰,語氣輕柔。
遠離喧囂的田園屋舍間,晚風怡人,流水潺潺而過,四人就在院內桌旁用晚飯。
林熠和聶焉驪取了酒回來,飯菜點心均已上桌,一道清蒸鱸魚,火候純熟,點味的澆汁聞起來就恰到好處,不掩魚肉鮮美,亦有滋味在其中。素菜和小炒菜亦鮮嫩亮澤。
“有口福了。”聶焉驪眼睛亮起來。
邵崇猶的廚藝林熠早有見識,驚喜而不驚訝,但看見蕭桓做的點心,不由心緒複雜起來。
赤豆蜜芸糖,一塊塊指節大小的芋紫點心,看起來甜糯可口,正是林熠一貫喜歡的江南甜食。
“你竟會做這個?”林熠小心翼翼捏起一塊,一時不舍的放進嘴裏。
“你不是喜歡麽?”蕭桓朝他抬抬下巴,“嚐嚐看。”
“比江陵城裏的還好吃。”林熠咬了一塊,沙糯的點心化在舌間。
林熠拎起一壇陳釀,啟開封壇。
就著佳肴,四人邊飲邊談,江湖劍譜前十之中,醉易、萬仞、飲春、冶光四柄劍的主人聚在一處。
傍晚清風習習,寧靜僻遠的村鎮田舍內,沒有江湖風雲,沒有廟堂爭鬥,隻有歸鳥逢林、遊魚傍水。
“你們有什麽想不開的,非要摻進你爭我奪裏頭?”聶焉驪搖搖頭 ,“罷了,我放手不管家裏生意,不能勸你們不管家國大業。”
“你這樣沒什麽不好。”林熠笑道,他知道聶焉驪不是不負責任的人,該做的事情他都會做到,包括這次邵崇猶離開死牢的事。
“北疆今年不會再打了?”邵崇猶飲了一口酒,問蕭桓。
蕭桓別有深意看看他,點頭道:“今年,沒錯。明年或後年,必然還會有一戰。”
邵崇猶看向林熠:“蕭放原本打算讓我去北大營找你,在你手下待著。”
“那倒能並肩作戰了。”林熠不再介意上一世邵崇猶潛伏在自己身邊多年的事,他知道,到最後,邵崇猶未必沒把自己當朋友。
“也不遺憾,下次開戰咱們一起去,退敵之後還能像今天一樣喝一場。”聶焉驪不在意其他,能這樣暢快相聚共飲比什麽都重要。
邵崇猶聽了這話笑了笑。
蕭桓笑道:“難得,你竟自願去軍營邊疆,不嫌艱苦。”
“這麽好的交情,小侯爺必會好好關照,吃不了什麽苦的。”聶焉驪悠悠道。
“大家一起吃苦,也就不苦了。”林熠開玩笑道。
林熠隨口問邵崇猶:“蕭放怎麽又改了主意?”
邵崇猶道:“因為我滅了邵氏滿門。”
說起滅自家滿門,他神情沒什麽波動,一點不在意。而提起自己家,稱呼是“邵氏”,似乎與他毫無親緣關係。
聶焉驪驚奇道:“傳言是真的?”
邵崇猶看看他,又低頭看看杯中酒:“關於我的傳言,基本都是真的,那些事出自我手沒錯。”
“事實是一回事,怎麽講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不同方式講出來,可以大有不同。”林熠道。
邵崇猶有些意外林熠會為他說話,思索片刻,道:“確實如此。”
“邵家對你……”
聶焉驪想問他,是不是因為家人從前虐待,才讓他這麽做,但又覺得到底是私事,不該多過問。
他欲言又止,邵崇猶卻直言不諱,說道:“我七歲前在邵家,沒有父親,母親和家中其他人待我不算好,家裏最卑賤的奴仆比我挨得打也少一些。”
聶焉驪聽到這裏十分震驚,虐打子女不算奇事,但好好的兒子,卻比仆役過得還差,這又是什麽道理。
“我七歲那年離開了,算是幸運。”邵崇猶道,“不過有人沒那麽幸運,這輩子大約都毀在邵家人手裏。”
“什麽人?”林熠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