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爭寵

字數:7628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烈鈞侯[重生] !
    蕭桓總歸是當了皇帝的,不能每時每刻在身邊, 林熠也不多問, 自己打發時間,讀書聽曲兒是再不能了, 打牌也不在他愛好之列,就連去逛花樓, 也未必有姑娘敢伺候一個耳目不靈的人, 單單去聞那脂粉味兒, 沒得甚麽意趣。
    除了讓人陪他下下棋, 林熠閑來無事讓侍從找了木料和刀具,摸索著雕刻東西。
    蕭桓得知, 便讓人製了數套特殊的圖紙,圖樣凹凸,憑手感可識得榫卯形狀,便於林熠參考。
    下朝回來, 他走到書案邊, 毫不介意自己批奏折的地方被林熠玩兒出一桌子木屑, 低頭瞥見林熠的手被刀傷了, 血跡都快幹涸,這人跟不知疼一樣。
    書案旁還放著壇應笑我,林熠對這酒情有獨鍾,若不是太醫囑咐, 林熠每天都得喝去半壇。
    蕭桓著人取來紗布和藥, 親自給他清理手上的傷口。
    侯爺救駕有功, 陛下從來對侯爺關照有加,大小事常常親力親為,宮人習以為常,退到一邊。
    林熠靠在椅背上任由他給自己處置傷口,笑道:“到底做什麽都不大方便了。”
    蕭桓握了握他的手,想了想,在他手心寫道:“還有我呢。”
    便說到做到,從背後環著林熠,手把手陪他一起做木雕。
    林熠低著頭,心裏略揪起來,還有你呢,可你是誰呢。
    “每天花這麽多時間陪我,旁人沒有意見?”林熠不必擔心被刻刀傷了手,隻隨著蕭桓的動作擺弄木料。
    蕭桓隻稱,這裏做主的是他,讓林熠不要多想。
    林熠問道:“阮尋,你有表字麽?”
    蕭桓順手放下刻刀,拾起旁邊的筆,握著林熠的手在紙上寫“縉之”。
    林熠頓了頓,手上主動施力,自己又寫了一遍。
    “縉之,你的字與我有緣。”他說,又笑道,“不過那是從前的我。”
    蕭桓明白,據說林熠從前愛穿紅衣,一身雲霧綃緋光冶豔,鮮衣怒馬。
    縉,帛赤色也。
    如今的林熠卻慣穿一身黑色錦袍,沉靜內斂。風霜刀劍打磨,沒有磨去他的光芒,而是令他有了另一種璞玉之質,依舊耀眼。
    林熠一開始隻是做些中規中矩的東西,後來偏要刻一隻蝴蝶,選來選去,用了桑柘木。
    蕭桓感覺到林熠漸漸更加依賴他,嘴上不說,每天蕭桓忙完了回來,林熠感覺到熟悉的人過來,抬頭時嘴角都微微揚起,“縉之,看我把蝶翼打磨出來了”、“縉之,賀西橫那臭小子寫信來了麽”、“縉之……”
    蕭桓清楚地知道,林熠並非尋常人,曾經統率數十萬兵馬,疆場無可匹敵,但身邊的林熠偏偏像是養在身邊的小狐狸,聰明乖巧,不乏狡黠。
    “縉之,你是同情我麽?”林熠問他。
    蕭桓在他額頭彈了一下,“當世第一大惡人,在下不敢同情。”
    末了還是補了句,“非要說,也該是心疼。”
    “本惡人的命還挺好的。”林熠覺得他溫暖的指尖在掌心寫的每一筆都留下灼熱痕跡,手指收緊,捏了捏蕭桓的手,他常開玩笑自稱惡人,“臨到了了,能有你待我如此,也不算白活一回。”
    林熠是北方人,口音卻天然帶著點江南味道,在身邊低語時便有些慵慵懶懶的,他看不見聽不見,等同於世界裏隻有蕭桓。
    猗蘭殿的日子平靜無波,外麵卻暗湧一日未停,新皇登基不到半年,諸事還算順遂,唯獨未曾提過一次納妃立後之事,宮中又人人皆知猗蘭殿住著一位侯爺,不是旁人,正是曾經惡名昭著的不義侯。
    門閥世家、新貴老臣,哪一個不是盯著後宮虛位,隻等機會與皇上攀親,整個氏族便能更上一層樓。
    於是蕭桓雖已為林熠和林家正名,但外頭言論依舊對林熠不友好,浪頭一天比一天掀得高,幾乎指著林熠脊梁骨說他迷惑君上,僭越規矩,仗著自己救駕之功為所欲為。
    蕭桓當朝摔了折子下去:“仗著戰功和救駕的功勞?這兩件事你們哪個做到了的,再來說他也不遲!”
    效力三代帝王的老丞相於立琛,拄著手杖顫顫巍巍跟到禦書房,對蕭桓歎氣道:“陛下何苦呢?”
    蕭桓擱下筆,靠在椅背上微微閉目,他也自問,這是圖什麽?
    曾經銀甲橫槍的男人舍命救了他,被他帶回來,成了他的小狐狸,對他笑,每天等著他,依賴他,告訴他“我隻有你了”。
    臉頰瘦削雋秀,那樣蒼白脆弱。
    侯爺?君臣?
    蕭桓忽而發覺,不知從何時開始,林熠成了他心中一根柔軟的刺,想起來就會微微地疼,就像蚌貝納入一粒陌生又獨一無二的砂,在時間和疼痛中,化為心頭一顆明珠。
    就連他也尚不知,或許愛一個人,是從心疼開始的。
    他自認是個無情的人,錦妃一生為情所困,丹霄宮長年清冷,寂悲帶他雲遊四海,見天地,見眾生,但寂悲也不能幫他窺見本心。
    那麽林熠呢,林熠就是他的本心麽?
    午後,林熠披著大氅在廊下坐著曬太陽。
    外頭混進來的一名侍從,趁林熠身邊無人,佯作上前攙扶,在他手心寫了幾個字。
    林熠沒有喚人趕走這人,問道:“什麽事?”
    那侍從問,侯爺可知自己住在什麽地方,每天探望侯爺的是誰。
    庭中池水清波,微風拂麵,林熠並沒理會他的問題,淡淡道:“有話可以直說。”
    侍從得了沒趣,不再繞彎子,隻告訴林熠,侯爺自可回瀛州烈鈞侯府,榮華一世不在話下,何況那位也要娶妻了,這樣的日子不能長久,還望侯爺不要自欺欺人。
    林熠半晌未答,覺得好笑,爭寵之事竟會落在自己身上,他要娶妻?與我何幹,什麽叫做自欺欺人?
    可心裏偏偏有些發堵,這是怎麽了。
    侍從看不透林熠,以為他在斟酌,又或者並不在意。
    “你混到我身邊來,就不怕被抓?”林熠依舊不予置評,道,“可知我住在這裏許久,從未有人同我講過甚麽風言風語,我猜外麵罵我的人還是多數,但一句話也沒傳到我跟前過,想必那位一直派人守著。”
    林熠轉向侍從,準確無誤,仿佛他的眼睛完好,那條遮目錦帶也並不存在一般,身上氣勢令人不敢輕妄:“若他知道你來,你主子打的主意還能作數麽。”
    那侍從渾身一顫,退開一步,驚覺林熠並非是蕭桓養在身邊的什麽玩物,而是一度令柔然鐵騎聞聲而逃的烈鈞侯。
    林熠沒說什麽,隻擺擺手,放他走了,暖陽熾熱,他指尖卻有些抖。
    蕭桓這日傍晚才去猗蘭殿,手把手陪林熠練字、作畫,勾皴點染間,能幫林熠“看”到庭中海棠,山中杜鵑。
    “今天畫點別的,好不好?”林熠習以為常地半靠著蕭桓,摩挲案上鋪陳開的生紙。
    他身上酒氣略重,蕭桓掂了掂桌角的酒壇,應笑我已經見了底,便知宮人沒及時看住林熠,讓他喝多了。
    蕭桓問他想畫什麽,林熠道:“畫我罷。看不見,但能憑感覺,知道你心裏的我是什麽樣了。”
    蕭桓想了想,握著林熠的手執筆,方寸雪白間落墨,綢袍輕綴,烏發隨散,清瘦英俊的側臉,安靜筆挺的坐姿,以及眼前蒙著的錦帶。
    林熠靜了片刻,在他臂彎環繞內轉身,問道:“我……想知道你長相。”
    蕭桓牽起他的手,讓他一點一點觸摸自己的臉,從眉到鼻梁,從顴骨到唇,無比仔細。
    林熠敏銳地在他眼尾停留了一下:“這裏有顆痣?”
    蕭桓點點頭,林熠彎眼笑道:“想來是很好看的。”
    林熠瘦削蒼白的臉近在眼前,黑色錦帶遮蔽雙目,係入鬢間,笑容俊朗。
    “你每天陪我……不耽誤事麽?”林熠問。
    蕭桓有些奇怪,問他怎麽忽然又這樣想。
    “沒什麽。”林熠笑笑道,又撫了撫蕭桓眼尾的小痣。
    君臣?
    蕭桓看著他,再次問自己。
    他與林熠未有一日真正做過君臣,也從沒把林熠當做過臣子。
    從第一天相遇,對他而言這個人就隻是林熠。
    林熠要放下手時,蕭桓握住他的腕,低頭在他指背輕輕親了一下,兩人彼此離得很近,林熠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呼吸亂了一下,又很快平複。
    兩人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林熠更衣,蕭桓上前幫他把墨玉發冠解下。
    “陛下。”林熠道,“早些歇息。”
    蕭桓有些意外,但他知道林熠聰明,心思細膩,猜出他身份也未必不可能。
    他握住林熠的手,問他何時得知的。
    林熠道:“陛下心細,沒讓臣碰到過奏折,但文書禦用的澄紋紙清香特殊,臣便是這麽猜的。”
    他一開始是猜不透蕭桓用意,這麽多日子裝作不知,未敢輕舉妄動,怕連累賀西橫和昭武軍,於是順著配合。
    後來呢,或許是騙自己罷,隻要不說破,兩人就始終能好好相處,他也不用恭謹地避開身邊唯一的光。
    靜默半晌,林熠轉過身,憑著記憶距離往床邊走去,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發醉,身子有些晃晃悠悠,道:“微臣自認沒有□□定國的能耐,也沒有禍國的本事,想來前朝聲討我的人不在少數,不願耽誤陛下英名,更不願陛下為難,這些時日承蒙聖恩照拂,陛下何時考慮好了,臣便出宮去。”
    蕭桓臉色很不好看,眉頭蹙起,心裏一股無名怒火,上前拽住林熠清瘦的腕沉聲道:“你就是這麽看待孤的?孤何時說過為難?究竟你是哪裏不願,還是真的為孤考慮!”
    可林熠聽不到他的聲音,手腕被蕭桓攥得有些疼,血色淡薄的唇微微動了動,神情平靜,下巴輕輕抬起,隻道:“陛下有何吩咐?”
    蕭桓目光沉沉地看了他片刻,天天當作玉瓷一般捧在手心裏照顧的人,實在不忍發什麽火,歎了口氣,心頭種種不悅都壓下去,在他掌心寫道,出宮的事以後再說。
    蕭桓沒有對他解釋什麽,林熠感覺到蕭桓離開,屋內還有他身上的清淺氣息,歎夢終究醒了,他餘下的日子也留不住什麽貪念。
    蕭桓出了猗蘭殿,夜棠在外等候,蕭桓心裏壓著一團怒氣,止步問道:“今日有什麽人來找他?”
    夜棠疑惑:“猗蘭殿一直守備極嚴,不相關的人根本進不來……”
    又喚來值守的宮人問,宮人仔細回憶,道:“下午有個眼生的侍從在侯爺身邊,但侯爺沒說什麽,也就沒多問。”
    蕭桓神色一沉,看了夜棠一眼,夜棠立即會意,一禮道:“這就去查。”
    次日下了早朝,蕭桓讓戶部尚書單獨留下。
    胡尚書年近五十,禦書房裏站得恭敬:“陛下有何吩咐?”
    蕭桓坐在書案後的椅子上,淡淡道:“愛卿家中有一女,曾名動金陵。”
    胡尚書一喜,強自鎮定,謙虛道:“外頭大約是這麽說。”
    胡尚書這人沒多大才能,靠著從前太後族中親緣爬到這個位置,眼下朝中萬事方興,動亂之中人才流失,他這樣的臣子才能暫時穩坐。
    “不少人豔羨愛卿有此福分,從前太後一族的親故也曾跟孤提起過,甚至私下裏說,胡大人的愛女,堪稱後位的不二人選。”蕭桓道。
    胡尚書有點忐忑了,蕭桓一貫不提這些,但他又不禁飄飄然:“臣惶恐,阿玉確實是個好孩子。”
    蕭桓:“既然如此,胡大人為了愛女著想,也該愛惜羽毛。”
    胡尚書臉色一白,有些僵:“陛下……這是何意?”
    蕭桓一身王服,麵如冠玉,眼睛微垂,神情卻冷,道:“帶上來。”
    那名私下去找林熠的侍從被人拖上來,渾身的血,氣息奄奄,顫抖不止,伏在地上,抬起沾了血的眼皮,看見胡尚書便爬過去:“老爺,老爺救我!”
    胡尚書退了幾步,蕭桓一抬手,禁衛將那侍從拎起來,侍從驚慌崩潰,立即條件反射地重複供詞:“老爺……老爺吩咐,讓小的到侯爺跟前去傳個話,叫侯爺莫要再……”
    蕭桓起身,深邃的眼愈發陰沉:“莫要再什麽!”
    侍從滿臉血淚,抽噎道:“叫侯爺莫要再不顧大局,耽誤陛下充實後宮,該盡早離開陛下身邊……”
    蕭桓心裏簡直如橫了根利刺,他嗬護之至的人竟在一個小侍從麵前受了委屈。
    胡尚書臉色有白轉黑再轉綠,最後渾身戰栗,道:“陛下……”
    蕭桓一雙桃花眼清寒無比:“愛卿有膽有謀,敢往丹霄宮派人,鑽了空子往猗蘭殿去,就這麽想把女兒嫁給孤?”
    胡尚書自知狡辯無用,撲通一聲跪下,涕淚橫流:“陛下,臣是為了大燕社稷!那烈鈞侯禍亂朝綱、魅惑君上……”
    蕭桓居高臨下俯視著,聲音冰冷:“你也配詆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