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阮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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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熠麵對顧嘯杭,很不是滋味兒, 他不在意人的出身, 於是闕陽公主身上更加無一可取之處。
封逸明也過來了,反倒心平氣和的, 三人在廊下相對無言,心裏思緒紛亂。
林熠還是開口道:“她是不是威脅你了?”
顧嘯杭仍是眉眼俊朗, 清貴文雅, 輕笑道:“怎麽這麽說。”
林熠直言道:“她做事一貫那樣……你已經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別多想, 顧氏也不是那麽好拿捏的, 是我提的請賜婚,便是我的決定。”顧嘯杭總比同齡少年成熟穩重。
“你怎麽今天不發火?”林熠心裏沉重, 轉頭扯開話題問封逸明。
“這回發火也沒用了。”封逸明平靜無波,滿臉寫著“嫁出去的顧嘯杭潑出去的水”。
三人晃晃悠悠出了宮,又走到顧家宅子門外,如今木已成舟, 封逸明也不說什麽責怪的話, 隻是拍拍顧嘯杭肩膀:“其實也沒什麽, 你好好的, 別被她禍害了,也別跟她學壞,旁的都跟以前一樣,咱們還是朋友。”
顧嘯杭有些動容, 林熠撞了封逸明一下:“可以啊, 想不到這話能被你說出來, 懂事多了。”
封逸明回懟了林熠一下,顧嘯杭看著他倆便笑,目光時常停留在林熠身上,三人仿佛還是昔日少年,打馬而過不知愁。
三人在府裏開了數壇陳釀,喝得七倒八歪,或躺或坐在院內藤榻花架下,林熠微微閉目,顧嘯杭靠在椅背上揉著太陽穴看林熠,封逸明醉醺醺地勾著顧嘯杭肩膀問他:“駙馬大人,你說說,你圖什麽呢?娶不到喜歡的那個,就隨便娶一個,你……隨便得也太隨便了。”
顧嘯杭笑笑:“顧家人不做虧本買賣,也不全那麽糟糕。”
封逸明看了看林熠,又看看顧嘯杭深沉似水的目光,歎了口氣,還想說什麽,最後隻是開玩笑道:“也挺好,闕陽至少聽你的話,你看著點兒她別幹壞事了,也算為民除害。”
林熠半醉著睜開眼,丟了顆花生砸封逸明:“會不會說話?”
封逸明拎著酒壇撲過去,林熠跟他叫囂著打成一團,陽光從花藤間隙落下來,顧嘯杭仰頭飲盡杯中酒,丟下杯子也撲上去,院中蟬鳴陣陣,笑鬧不絕。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江州。
蒼穹雲層密布,雨水不停,昏暗天地間幾無行人,一座樸雅大宅高牆黛瓦,內裏雕梁畫棟,飛簷精美。
數道閃電橫空亮起又消逝,邵崇猶修長遒勁身影踏簷瓦而入,毫不猶豫躍進大宅。
甫一入內,還未落地,十數私衛高手紛紛上前圍住他。
“何人擅闖私宅!”
邵崇猶抬指頂劍出鞘三寸,寬大鬥笠遮住他半張臉,雨水順著鬥笠邊沿淌下,滿地匯成細流,倒映著院內劍光。
“他在哪?”邵崇猶毫無情緒地問道。
周圍高手蓄勢待發,戒備而狐疑,打頭一人冷道:“識相還是自己離開吧。”
“聶焉驪在哪?”邵崇猶又問。
眾人手中兵戈寒光俱現,緩緩圍攏,“沒有這個人。”
邵崇猶眉頭一壓,不欲與之多周旋,萬仞劍唰然出鞘,橫空一道冷寂弧光,當即擊退身周數人,而後猛然衝出了包圍,徑直往府宅內去找人。
府邸護衛又豈是好打發的,緊隨其後追至不舍,邵崇猶側身出劍,硬是將幾人手裏兵器紛紛卸去,又在騰空躍上簷角的同時反手擊倒三人,卻並未奪誰性命。
他沿高窄院牆一路飛奔,身如鷹隼,高處掃了幾眼,果斷往後宅去。
一路邊打邊行,待到後宅廳堂院前,護衛不減反增,全都朝他湧來。
邵崇猶即將失去耐心,萬仞劍上雨水滑落,他提劍躍下屋簷,落在院子正中,直接往廳堂內去,黑色武靴踏地便濺起幾簇雨水。
兩旁和前後前仆後繼的護衛眼看要迎上他劍鋒,但他根本看也不多看,揮劍瞬間殺氣畢露。
恰在此時,高大朱漆雕鏤屋門被推開,一名錦衣華服的中年男人從廳中出來。
中年男人一抬手,一臉沉肅:“我看看,什麽人竟敢闖到這裏!”
院內眾護衛瞬時住手待命,所有人圍住邵崇猶,而邵崇猶抬了抬鬥笠,露出英俊冷漠的眉眼,依稀有些不耐煩,依舊是那句話:“聶焉驪在哪?”
中年男人冷笑一聲,慍怒不悅道:“哼,江湖人,聶焉驪?你是他朋友,還是他仇家?”
邵崇猶:“朋友,如何?”
中年男人廣袖一揮,怒道:“給我聽清楚,再沒有什麽聶焉驪!尋人或是尋仇,都趁早死了這條心!”
邵崇猶眉心皺起,手裏的萬仞劍動了動:“把人給我,否則平了這宅子。”
中年男人怒不可遏,一個手勢便要護衛們再度衝上去。
廳堂內卻傳來一聲微弱又清亮的高呼,仿佛那人已用盡力氣,仍是發不出太大聲音,隻能剛好讓所有人聽到:“崇猶——”
中年男人回頭看向屋內,一時不知什麽神情。
那是聶焉驪的聲音,聽起來狀況不佳,邵崇猶聞聲低喝:“讓開!”
旋即傾身而動,沿路擋道者俱被他一招掀開,如過無人之境,而數名高手轉眼結成殺陣,幾道鎖鏈不知從何處飛來,眼看要結成網困住他。
邵崇猶抬臂以萬仞劍身硬抵住精鋼鎖鏈,蓄力片刻,內力爆發,竟將鎖鏈網直接辟開,發出數道清脆金屬聲。
眼看他要到那華服中年男人麵前,護衛衝上前護著那男人躲開,那人臉色一沉,眼睜睜看著邵崇猶邁入廳堂。
廳內燭火盈動,屋外冷色天光照進些許,燭光和門口的光線卻都未能照亮廳內一處,而聶焉驪正跪在那一方暗處。
他一身白色單衣浸了血,身上橫七豎八的鞭傷棍傷,一頭烏發半束散落,回頭看著邵崇猶,昳麗麵容蒼白之極,嘴角一絲血跡。
聶焉驪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仿佛不知疼,依舊是風流的模樣,五官在暗處不清晰,輪廓美好。
邵崇猶提劍走過去,萬仞劍斬落束著聶焉驪雙腕的鏈拷,屋內或站或坐許多人,邵崇猶掃了一眼沒再多看,徑直把聶焉驪扶起來。
他要帶聶焉驪走,聶焉驪卻靠著他,輕輕拽拽他衣角,氣息有些虛弱。
屋內主座上一位端莊夫人起身,眼眶還泛著紅,道:“阿墨,還有這位……公子,請留步。”
邵崇猶看了看聶焉驪,又看了看那夫人,方才的猜測越來越肯定。
門外中年男人也走了進來,看向聶焉驪的神情十分不悅。
邵崇猶瞥了一眼地上那條沾血的荊鞭,臉色愈發冷:“不知他做錯了什麽,要被家法這般處置。”
那華服中年男人正是江州阮氏家主,聶焉驪的父親——阮奉寧,屋內的夫人則是聶焉驪母親,方氏。
阮奉寧冷冷瞪著聶焉驪:“孽障,你還當自己是小時候胡鬧?是要毀了阮家麽?”
聶焉驪被打得沒力氣跟他吵,扶著邵崇猶,半倚在他身上,道:“如何就毀了?當年你們犯的錯,如今還是不承認麽?”
說完未等阮奉寧怒斥他,又指了指邵崇猶,笑了笑:“爹,可知你麵前的是誰?”
阮奉寧麵色沉冷,看了看邵崇猶,忽然意識到什麽,神情複雜難言:“阮墨!你……”
聶焉驪的母親方氏自不是一般女人,隻言片語間已然明白過來,立即上前勸住阮奉寧,而後朝邵崇猶一禮:“參見四王爺。”
屋內阮家仆從訓練有素,紛紛隨之見禮,轉眼間伏下去一片。
阮奉寧深吸一口,閉了閉眼,對邵崇猶行禮,又看向聶焉驪,氣得說不出話。
聶焉驪笑笑,對阮奉寧道:“阮家為了明哲保身欠過他,但四王爺並未計較。爹,阮氏一貫避世,可避世不代表無情無義,朝中局勢瞬息萬變,我和四王爺有緣分,若真有人計較起來,也無法否認。”
阮奉寧長歎氣,事已至此,一時無言以對。方氏站在阮奉寧身邊,顯然也是心疼兒子的,隻是阮家規矩嚴,尤其阮奉寧說一不二,她對聶焉驪道:“阿墨,別怪你爹,你自小也沒受過什麽罰,但如今畢竟……”
似乎有些話不便說,方氏搖搖頭,又對邵崇猶道:“四王爺能不計較往事,是阮家的福分,阮氏始終虧欠王爺。”
邵崇猶對阮氏夫婦微一頷首:“過去的都過去了,貴府上不必為此擔心。”
他又詢問地看了看聶焉驪,聶焉驪道:“我跟你走。”
邵崇猶便對聶焉驪爹娘道:“人我今天先帶走,多有叨擾,二位還需保重,此事就到這裏罷。”
方氏示意仆從,仆從連忙奉上外袍、傷藥和傘,邵崇猶給聶焉驪把衣袍裹好,拿了傘,沒有接藥,扶著聶焉驪走出去。
到了門外廊下,邵崇猶回頭對阮奉寧和方氏道:“他從來都很好,若說阮家的福氣,該是他才對。”
阮奉寧怔了怔,方氏鬆了一口氣,父子二人現在的情況,暫時不見麵,各自冷靜一陣子更好。
她又與邵崇猶對視片刻,轉頭低聲勸慰丈夫,邵崇猶撐開傘,與聶焉驪走出阮家大宅。
聶焉驪坐在馬背上靠著邵崇猶,一路時常抬頭看撐在兩人頭頂的油紙傘,到地方後,披著外袍站在客棧屋簷下,看邵崇猶收了傘,笑得很是開心。
邵崇猶攬著他送他上樓,進房間取自己備的傷藥給他處理傷口,聶焉驪的沒心沒肺讓他無言以對。
“知道有人來抓自己,怎麽不告訴我?”
邵崇猶一言不發給他仔細清理傷口,都上過藥,裹了紗布,這才開口。
聶焉驪已經有點累了,看起來要發燒,赤著上身在床邊伏著,流暢漂亮的後脊和蝴蝶骨被紗布纏了幾圈,烏發散落在榻上,聲音有點模糊:“你才回朝,不想給你找麻煩。”
邵崇猶坐在榻邊,半晌沒說話,聶焉驪以為他生氣了,撐起上身往他跟前靠去,幹脆下巴墊在他肩頭,笑嘻嘻道:“當時著急,沒想清楚,是該跟你說的。”
邵崇猶隻是靜靜看他,聶焉驪以為他還在氣,秀麗的眉微微一挑,緩聲乖巧道:“別生我氣啊。”
他湊過去些,耳畔寶石耳釘襯得臉色白得透明,討好地低聲喚道:“邵崇猶,四王爺……”
最後不知該叫什麽了,道了聲:“哥哥……別氣了。”
聶焉驪下巴抵在邵崇猶肩上,他今天被打得說話有點沒力氣,這聲“哥哥”帶著嗬氣般的語調。
邵崇猶頓了頓,伸手攬著他腰,把這人扶著乖乖趴好,手心握劍磨出的薄繭與他腰際皮膚相觸,兩人俱有些晃神,邵崇猶道:“沒有生氣。”
又問:“他們怎麽能抓走你?”
聶焉驪功夫一流,若無特殊手段,絕不可能把他擄走。
聶焉驪側過臉,安靜了好一會兒,邵崇猶幾乎以為他要睡著了,才道:“因為來抓我的是同門中人。我的……師父。”
邵崇猶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聶焉驪端冶豔麗的容色有一絲脆弱。
“我怕他。”聶焉驪聲音低下去,似乎說得很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