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銅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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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有人在營外等您。”親衛在帳外道。
林熠出帳去見來人, 路上有些走神, 總覺得不真實,他與蕭桓的過去種種浮現眼前, 林斯鴻和從前也是一樣的,灑脫豪邁, 凡事都不限製林熠, 一想到曾經聽聞林斯鴻出事的那天, 心裏不免一陣窒悶, 百般滋味。
營外等候林熠的不是別人,正是江悔, 少年背著手低著頭,鞋尖在地上踢踢踏踏,風一吹過,細瘦的腳踝和手腕更顯精巧, 黑發鬆鬆束著, 柔軟泛著光澤。
“怎麽來了?”林熠走過來, 江悔還沒抬頭。
“咦。”江悔朝他笑笑, “給你送點東西。”
說罷遞給林熠一隻瓷瓶:“聽說你身邊有個神醫,想必也已給你配了藥,這是北方遊巫的藥方,有許多不同, 可以試試。”
林熠記得上次江悔給他的藥, 的確有作用, 玉衡君那邊一時見不到麵,瓊真對他做了小手腳,江悔在這事上還是可信的。
“多謝,也替我轉謝你們大汗。”林熠知道這其中必有蘇勒的意思。
江悔搖搖頭:“下次見麵,你親自謝他為好。”
林熠有些奇怪,但也沒多問:“如此也好。怎麽,不來營中坐坐?”
江悔笑嘻嘻道:“算了吧,敵軍變友軍也沒幾天,進去還是招人恨的。”
林熠笑笑:“你甚少在戰場露麵,知道你身份的寥寥無幾,不會被圍攻。”
“待打完仗吧。”江悔舒了口氣,仰頭看看天,似是有些心事,“費令雪現在怎麽樣?”
“這幾天剛好在營中,整日都在軍器營,比我忙多了。”林熠道。
“他從前的日子一直自在閑適,看來如今適應得很好。”江悔笑笑。
林熠靜靜看看江悔,他知道江悔是真心待費令雪,但這少年自小目睹滅族之禍,被白達旦汗王養成一條毒蛇,潛在費令雪和曲樓蘭身邊多年,每件事本都意在複仇,雖然每回都沒有這麽做。
按理說,除了曾經隱瞞身份懷著目的潛伏,江悔其實並未真正坐下傷害費令雪的事,但他極度偏執的心性早已埋下種子,這往往是一個人一生的傷疤,放在他身上,便會讓他不自主地做出一些事,給費令雪無法接近、無法原諒他的理由。江悔沒能學會愛,他所了解的隻有恨,於是越是在意,越是豎滿了利刃和尖刺。
或許就連他自己也不懂,明明本該能挽回費令雪的時候,卻總偏偏把他推得更遠,譬如隻是想守在費令雪身邊久一點,卻要以近乎軟禁和威脅的方式捆綁住彼此,而若他說出心底那句舍不得,費令雪本就不會走。又譬如,隻是想盡辦法把被暗害的曲樓蘭救回來,無措茫然的一刻,卻要作出蓄意玩弄他人性命的姿態,在心上劃下一道深可見骨的鴻溝。
冤有頭債有主,費令雪和曲樓蘭的仇人也隻是從前的白達旦王,對江悔沒什麽恨可言,中間所隔國仇家恨,隨著大勢必定漸漸淡去。
無盡的克魯倫河上,曾經白達旦部和溫撒部的血腥和與戰火已經毫無痕跡,人生長恨,待打完了仗,大江南北生息休養,江悔大抵也能學會怎樣嗬護一株溫情的枝芽,怎樣彌補從前給自己和他人的遺憾。
“林將軍有何疑慮,但請講無妨。”蕭桓道。
主帳內,林斯鴻靠在寬大椅背上,一手手肘擱在桌案邊沿,五指無聲點了點:“七殿下為人處事,我都看在眼裏,不論先帝時候還是如今,這世上沒有一人與七殿下一樣。”
“興許身世所致,即便追溯到前朝,也不會有與我一樣的人了。”蕭桓不急不緩道。
林斯鴻聞言大笑,又道:“皇家家事,外人不可評判,林某也隻是考慮著,姿曜再如何,也是個心性極純之人,這是珍貴之處,也是弱點。世事無常,他會一條道走到黑、走到亮,若前頭注定是南牆,殿下打算如何自處,又如何處之?”
“如今世上最堅不可摧的南牆,大約就是王權和王道。”蕭桓說,“姿曜若撞上去,我自然也陪他一起,再不濟,那牆拆了,撞到我身上便不疼了。”
林斯鴻聞言沉默半晌,似在衡量,道:“恐怕本就沒有別的選擇。”
“姿曜對四皇兄信任有加,我也如此。”蕭桓道,“人心易變,但有的人一輩子不會變,蕭家有幸失而複得四哥,林將軍也不必思慮太多。”
林斯鴻點點頭,指了指架上輿圖:“多年前東征西戰的時候,人人都覺得自己會永遠熱血赤膽,如今花落水流東,再看當年,陛下總對我長歎,留下來的,要麽麵目全非,要麽一如當初。”
蕭桓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目光凝了凝,那是金陵,仿佛一直指到重重宮苑深處,世上最高不可及的位置,從前到現在,從未變過的正是林斯鴻,而麵目全非的,是永光帝和所有人。
“世事變遷,姿曜卻是世事之外的部分。”蕭桓道,“就如南紓夫人之於將軍,將軍之於燕國和昭武軍。”
“好好待他。”許久未曾聽到過“南紓夫人”四個字,林斯鴻看了眼案上銅虎符,最終道,“他也會好好待你的。”
林熠回來,見他們站在寬大幾案旁,同時看向自己,腳步險些順了,哭笑不得道:“在聊什麽呢?”
“輕甲製式該改了,費令雪這幾日應當已琢磨得七七八八。”蕭桓說。
“新箭簇也做出來一批,的確威力不凡,下回上戰場,你該帶一把弓。”林斯鴻對林熠道。
林熠聽得一頭霧水,點點頭,拉著兩人去軍器營找費令雪一起吃飯。
“蘇勒把封石城的人帶回去審,這幾天便把原籍在關內的人連帶著口供送過來。”林熠一件件交代。
“口供留下,人就算了。”林斯鴻直截了當,“一個不落,全都得流放。”
林熠無可反駁,哭笑不得道:“這麽說也沒錯,您看著辦就行,或者交給趙監軍,省得老人家閑壞了折騰別的。”
“時間差不多了。”一頓飯的功夫,幾人一起敲定許多事,林熠最後飲了小杯便推開酒盞,“下回再見,興許不必這麽匆忙。”
林熠和蕭桓一同動身,輕裝簡從,費令雪和林斯鴻送他們離營,駿馬衝出去極遠,長坡碧草,林熠回頭看了一眼。
“舍不得?”蕭桓輕聲問。
“平時見不著倒也還好。”遠處天際已望不見人影,林熠狠狠心回頭一夾馬腹,“我最不喜歡的是告別。”
然則總要麵對,林熠在奉州城外同蕭桓道別,蕭桓轉道一路往南,而林熠沿途召集分駐各州府的昭武軍直接往金陵去。
目送蕭桓離開一段,林熠心裏忽動,策馬衝出去追,蕭桓聽到動靜勒韁減了速度,回頭看,林熠已追至,收韁時馬兒高高揚蹄轉圜半圈,林熠回身經過蕭桓馬側時微一傾身,請勾住蕭桓肩頭吻過去。
戰馬在原地靜靜踏了踏蹄,幾乎靜止的一刻,蕭桓摟住林熠的腰複又鬆開,林熠笑著看他:“待此間事了,咱們回丹霄宮成婚,如何?”
蕭桓望著他,目光極其溫柔,從懷中取出一枚戒環,黃銅所造,形樸雋永,戴在林熠手上,好看得緊。
“等我回來。”蕭桓親了親他套上銅戒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