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西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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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鬱蜷著身體坐在角落裏,天慢慢就黑了去,吃過晚飯,房間裏沒有燈,容鬱手上的珠鏈放出極溫潤的光,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麵傳來打更的聲音,陰慘慘地往耳中鑽:“……當當……當當……”是二更天了。柳洛倏地一驚,翻身坐起,喃喃道:“到子時了嗎?”
    抬頭看一眼,容鬱還是那樣毫無生氣地坐著,幾個時辰的功夫,連兩頰都深深凹陷下去,夜色裏看來尤為可憐。他原本極恨翠湖居的女人,見她這般情形,卻不由動了惻隱之心,想道:她們也甚為可憐啊……她這樣子,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複得過來。
    正這麽想,忽然聽見有人道:“子時怎麽了?”那聲音極為幹澀,他過了許久才能確認,竟是從容鬱口中發出,她仍然維係著先前的姿勢,雙目無光,可是到底開了口說話,柳洛不由心生敬意,答道:“秦禰從牆上看到‘塔十三層,子時三刻’這幾個字,我估計他以為是藏寶之地,所以才匆匆去了,這時候找不到,隻怕會回來找麻煩。”秦禰用匕首照壁並沒有讓他看到,但是他精通唇語,秦禰默念的時候被他偷看了去。
    容鬱仿佛並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反道:“你聽這更聲可有古怪?”
    柳洛傾耳聽去,那更聲和平常聽過的並沒有什麽不一樣,但是頻率整齊,倒像是在擊鼓。他心中想道:這有什麽出奇。再聽一會兒臉色卻慢慢變了,原來這更聲遠了又近近了又遠,竟一直都在侯府附近環繞,照理來說,二更的更鼓應該已經敲遠了才對。
    他顏色一動,自然逃不過容鬱的眼睛去,便問:“可是你帶來的侍衛?”
    柳洛搖頭說:“必然不是,秦禰能將你我困於此處,西林寺那邊自然有安排。我一時半會也想不起是哪方麵的人,不過外麵這人既然對侯府起了疑心,應該還會有後續動作。”
    他雖然這麽說,實在並無把握。兩人均是心事極重之人,這會兒也睡不著,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卻又都說不出話來。
    容鬱這一日一夜之間幾經大變,心力交瘁,她靠在牆頭,想起遙遠的皇宮,翠湖居,關雎宮,遠得都像是上輩子的事,她覺得極累,是掙紮得太累了,而真相又往往叫人驚悚,她不知道繼續查下去還會看到什麽,她隻想縮回到自己熟悉的小圈子裏去,應酬宮裏的事,看看花,遊遊船,時候到了就被送進關雎宮,生老病死,再不操半點心。她這樣想下去,忽然覺得腮上冰涼,一摸,竟是冷冷的眼淚,柳洛遞上手絹,低聲道:“哭出來就好。”
    想不到這種情形下竟是由他來安慰自己,容鬱想要擠出一個笑容,終是不能夠,隻覺得命運的安排,簡直匪夷所思。她歎一口氣,和自己說:鎮定一點,你要活著走出這裏。
    一念未了,窗外忽然傳來輕叩,三長兩短,隨即有人在外麵問道:“平郡王……平郡王……”
    柳洛走到窗邊去,隱隱見一黑衣人,他外麵遞進來一張鐵牌,柳洛接過,掃了一眼,便知來者身份,低聲道:“我中了胭脂醉。”窗外人正要答話,忽然有腳步聲遠遠走來,便伸手要取回鐵牌,誰知道等了半日都不見柳洛將鐵牌交出,不由在心裏恨恨罵一聲,卻聽他道:“去找瑞王!”
    窗外人還想要取回鐵牌,奈何腳步聲越來越近,他聽出有兩人前來,一人沒有武功,但另外一人卻是高手,雖說不見得就打不過,但實在不是纏鬥的時候,隻好一縮頭,身子一沉,跳了下去。
    這邊方落地,蘭閣子的門已經被推開,秦禰走進來,點了燈,見床上兩人這般模樣,笑道:“若教皇上看了,不知道平郡王還有沒有命在,總之容娘娘是一定會進關雎宮了。”
    他兩人共臥一床,在外人看來確實香豔,隻是兩人到這步田地,哪還有心思去想男女大防。
    容鬱聽他說得惡毒,不由冷冷道:“若讓皇上知道秦大人行徑,秦大人有沒有命在我不知道,總之蘇姑娘是一定會去重操舊業了。”這話更為惡毒,秦禰臉色一變,但他自幼得嚴師教誨,打女人這種事卻還是做不出來,隻好踢了柳洛一腳,喝道:“起來!”
    柳洛吃痛,一皺眉,道:“我還沒來得及恭賀秦大人得寶歸來。”
    秦禰臉色殊不好看,說道:“都說王爺乖覺,如今我向王爺要一樣東西,還希望王爺慷慨贈予。”
    柳洛偏頭想一想,爽快地取出一物,道:“秦相要的可是這件東西?”容鬱定睛看去,他取出來的是一小塊玉佩,碧如春水,陰麵刻有應龍之像,這是柳家信物,秦禰想必是想入西林塔而不得,所以索求此物。
    秦禰原以為要費一番功夫才能拿到這東西,還特意帶了餘年前來,不料柳洛如此爽快,於是劈手奪過去,陰笑道:“平郡王果然識時務。”也就不刁難,轉身走了。
    柳洛等腳步遠了,這才起身來,隻聽“當”地一聲有重物落下,容鬱一見就明白了,柳洛方才這般爽快地把玉佩交出去不過是為了掩飾這件東西,她借著月光看過去,那是一塊鐵牌,牌麵有個“九”字,問道:“這是誰家的令牌?”
    柳洛低聲道:“這東西……娘娘就不要多問了,不過有它在手上,他就不敢不來救我們了。”
    容鬱聽他說的是“救我們”,心事放下大半,他說不可問,也就不強求。隻道:“你這樣輕易將玉佩交給他,不怕他拿去為非作歹?”
    柳洛笑道:“眼下不交,等會吃了苦頭一樣要交,我才不想再挨兩巴掌呢。”說著一齜牙,扮了個鬼臉,容鬱知道他是篤定有人來救所以心情大好,聯係他先前種種表現,不由道:“你怎麽就肯定會有人來救你?”
    這時候柳洛正背對著她,用鐵牌反射著月光在牆上照來照去,奇怪的是他並沒有看到“子時三刻,塔十三層”這幾個字,連先前所見的二十五個字也全都不見了,心中不免懊喪。
    陡然又聞容鬱此問,身子一震,雖然極不情願,但到底還是答了她:“自我有記憶開始身邊就一直有一些影子,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但是一直都存在,有些人時時刻刻想殺我,也有些人時時刻刻等著救我的命,但是我年紀既長,武功有了根底,如果我想,自然能夠將他們甩下……其實我也沒有把握他一定會出現,隻是出現是機會比不出現大。”
    他不肯詳說,容鬱也就不問了,隻在心裏揣測:這些人,是誰派到他身邊的呢?皇後死的那一晚他問過皇帝這個問題,究竟是誰想殺他,他問得突兀,皇帝答得卻妙,他說:“不是我。”殺他的人如果不是皇帝派去的,那麽派去救他的人呢,是不是皇帝,還是平留王,或者皇後?如果一直有人救他,那麽揚州中毒,為什麽那人沒有出現,是因為不夠緊急還是篤定朱櫻會出現?
    柳洛玩了半天鐵牌照壁,一無所獲,又將鐵牌收回手中細細察看,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麽近見到這東西。他小的時候遭遇的刺殺極多,但那時候有父親在身邊,並沒有什麽特別危險的情況出現,最險的一次是一支鐵牌替他擋了暗箭,父親撿起鐵牌,遠遠擲出去,斥道:“滾!”
    他隻來得及看到鐵牌上有個七字,他問父親是什麽人,父親輕描淡寫地說了五個字:“無雙十二劍”。不肯多加解釋。他後來翻了無數的書,也旁敲側擊問過一些所謂的江湖人,他們都說,許多年以前江湖上有無雙城,無雙城裏有無雙十二騎,無雙十二劍卻是聞所未聞——卻不知兩者之間有沒有關係。但是這樣的組織往往對信物看得極重,有令牌在手,也不怕他們不回來找他。
    這鐵牌似是用寒鐵製成,握在手裏生冷,上麵有彎彎曲曲一些線條,如蝌蚪狀,看久了以為都是遊動的,也不知道是文字還是圖形,他看得眼睛有點痛,就閉一閉眼,也許是看得久了,閉了眼睛那些圖形仍然在眼前遊動,在黑夜裏閃著金光,旋轉,遊動。他覺得頭暈目眩,便收好鐵牌,躺下去睡覺,隻覺得有蛇在筋脈中行走,時而冰冷,時而炙熱,讓他輾轉難眠。
    容鬱被他擾得睡不著,便要去搖醒他,才近身,就見他麵上青筋爆起,麵色赤紅,呼吸粗重,額上滾滾流下汗來,容鬱被嚇住,想道:這又是怎麽回事?
    她與他共難幾回,又同囚一室,不知不覺中就生出相依為命的心理,見他這般情形自然大感著急,伸手就要去推他醒來。誰知手方碰到他的衣角就被彈出幾步以外,撞在矮凳上,矮凳倒掉,繼而撞到梳妝台上,發出“砰”的一聲響,柳洛聽見響聲醒過來,揉揉眼,看見容鬱跌坐在地上,奇道:“你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