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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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賭局?”容鬱一直閉著的眼睛終於睜開來,她敏銳地意識到這才是最關鍵的一點,到底二十年前發生了什麽事——讓朝中權勢熏天的柳氏在最後的皇儲之爭上敗下陣來。
    黑袍人的手指輕輕擦過她的麵容,觸手處膠膩如魚皮,容鬱胸口一陣犯堵,想要吐出來,但終於咽了下去,她聽見黑袍人說:“你想要知道?”
    容鬱心裏一緊,立刻想道:我知道二十年前的事有什麽好處?神誌一醒,脫口便道:“不想!”
    黑袍人歎息道:“娘娘果然是聰明人啊。”
    容鬱閉了眼睛不理他,她心中似有無數的螞蟻在爬,但是她咬緊牙,對自己說:你若是死了,你腹中孩兒未必能活到二十年後去。
    黑袍人見她麵上神色,已經猜得七八分,他緩緩說道:“娘娘莫怕,就算知道了他也舍不得殺你,頂多不過——不要想出皇宮就是了。”
    容鬱心道:照規矩,被皇帝臨幸過的女人都出宮無望,何況她這當朝第一寵妃?
    黑袍人又道:“娘娘出宮這一趟,所見所聞必然不少,以他的手段,你以為你能瞞得過去麽?該知道的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你也知道大半了,還有什麽可怕的?”
    容鬱睜圓了眼睛,想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什麽來,但是終究隻有茫茫的黑,並沒有半分表情。她忽然想道:這人知道琳琅與皇帝這麽多的秘密,皇帝竟然沒有殺他,是不是——不舍得?自皇後柳微死後,偌大的皇宮,再無一人能與他分享二十年前的回憶,會是這個原因嗎?她想笑自己多疑,但是這個念頭便如烏雲一樣壓在心口,揮之不去,她終於忍不住再度開口,說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黑袍人不意她竟然在這時候問出這個問題來,一愕,忽然大笑道:“我是什麽人……你猜不出來麽?”
    容鬱道:“琳琅是檸王死士,你自稱是她師兄,又稱幽州出現的那人是十一弟,那麽恕我魯莽,我猜你也是皇帝秘養的死士之一,這個猜想,算不算正確?”
    黑袍人握住鐵牌,道:“我說過娘娘是聰明人。”
    容鬱又道:“皇帝對你如此信任,連私人秘事都不瞞你,那麽在這群死士中,你應該是他的心腹了。”
    黑袍人微點了一下頭,容鬱換了語氣,厲聲道:“他如此信任於你,你卻為一己之私將他最不願意讓人知道的事情說與我聽,你這算不算是包藏禍心!”
    黑袍人見她雙目圓睜,顏色甚怒,倒是怔了一下,道:“你當真這樣想?”
    容鬱道:“我確實很想知道二十年前發生過什麽,什麽事讓他這樣抑鬱不樂,我想知道,我很想知道,所以我做過一些錯事,因為我想保住性命,因為我不想去關雎宮,因為我希望我的孩子不至於這麽早就失去母親,但是我後悔了,我後悔了……我愛著他,就應該信他,哪怕是信錯他……如果他騙我,那麽我寧肯被騙一輩子。”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睛也緩緩閉上,到後來幾不可聞,黑袍人隻看到她眼角慢慢滑下一顆淚來,不由喃喃道:“原來你也愛上他……”他伸手替她拭去眼淚,然後幽幽長歎一聲,腳步便漸行漸遠,漸漸沒了聲息。
    容鬱靜躺了很久,四下無聲,她忽又睜開眼來,詭秘地笑一聲,夜間寂靜,很快將那聲笑吞了進去,沒有人看到,沒有人聽到。
    秋風吹了兩個月,天氣轉涼,宮裏生了火爐,眼看著冬天就到了。
    翠湖居很平靜,因為有忻禹吩咐,所以甚少有人前來打擾,更沒有人敢提起她失蹤之事。太後倒是來看過她幾次,很是慈祥,言語中提到含煙,隻說已經沒了,容鬱想了很久才想起自己失蹤那晚當值的侍女叫含煙,因被皇帝臨幸過,所以過了年齡也沒有出宮。容鬱想起那夜的情形,確實詭異,不知道當真是含煙搞鬼還是別有原因,但太後既然這麽說,她也就不好再行追究。
    忻禹來翠湖居來得勤,下人自然不敢怠慢,容鬱日子過得逍遙,卻日比一日懶,到入冬以後連無心亭也去得少了。忻禹政事忙碌,見她長日無聊,便發話請了兩名命婦進宮,一個是秦夫人,一個是勤王妃。秦夫人博覽群書,胸襟開闊,說話行事爽朗不讓須眉,極有見地;勤王妃出身豪門,見多識廣,雖然言語之際不免拘泥,但也是極好的伴當。兩人一到,翠湖居果然熱鬧許多,容鬱雖然行動不便,但看得有趣,興致大增,連飯食也比平常來得多,忻禹聞之甚為歡喜,對身邊人道:“勤王和秦相真是我的肱骨之臣啊。”對兩人賞賜甚多,榮寵有加。
    勤王妃對此甚為不安,私下裏同容鬱道:“我家王爺所受禮遇本來就大大勝過其他幾個親王,眼下皇上又這般榮寵有加,隻怕會被言官所譏。”容鬱安慰她道:“王妃多慮了,勤王爺原本就是今上的親兄弟,都是先帝血脈,同氣連枝,無論皇上如何加封賞賜都絕不過分。”見她委實不安,便轉告忻禹,忻禹親自召見,同她說道:“六哥在外多年,勤勉有加,聲譽卓絕,為天下士人所推重,我這做弟弟的,怎麽能一點表示都沒有呢。王嫂不必多心。”勤王妃這才放下心去。
    倒是秦夫人受之泰然,旁人問其緣故,秦夫人道:“朝廷上的事自然有朝廷上的人去解決,我隻管做份內之事,其餘諸事,既憂不得這麽多,也管不到這麽多。”容鬱聽說了,心中道:到底秦夫人知書達理更勝一籌。忽又想到那日西林塔倒,秦禰不知道尚有命在否,一時又想:秦夫人這樣大氣的女子,配秦相卻是可惜了。
    有人陪笑照料,日子到底過得快些,不知不覺又過去一月,屈指算來,容鬱腹中胎兒已有九月足,翠湖居如臨大敵,惟秦夫人說笑自如,道:“瓜熟蒂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連月都有禦醫把脈說諸事皆好,娘娘放心便是。”她言笑宴宴,細心處卻又周到縝密,處處維護,容鬱心中感激,見身邊無人,便握她手道:“我能得識夫人,實乃生平大幸。”
    秦夫人垂首道:“娘娘若當真覺得妾身尚有可交之處,妾身倒有一事相求。”
    容鬱平日裏見她風光霽月,略無心事繞懷,如今卻這等模樣,心中甚奇,稍稍一沉吟,便道:“夫人先說來聽聽,若容鬱力所能及,必然應允。”
    秦夫人道:“娘娘垂手之勞而已,妾身先行謝過。其實也無他事,隻求娘娘賜我義絕。”
    按照大宇王朝的律法,除七出和三不去之外,夫妻的離散方式還有和離和義絕兩種,和離是夫妻雙方不相安諧而自請分手,義絕則是強製離散。
    容鬱見秦夫人無故提此要求,心中更奇,卻聽秦夫人又道:“娘娘不必即時下旨,妾身隻求一紙手令。”
    容鬱道:“俗話說,寧拆千座廟,不毀一門婚,都傳夫人與秦相恩愛彌篤,這手令教我如何寫得出來?”
    秦夫人麵色悲涼,屈身跪倒,道:“不瞞娘娘,秦謝氏這般請求,隻為保住秦氏血脈不絕,縱是背上罵名也在所不惜。”
    容鬱道:“夫人這話從何說起?”
    秦夫人道:“娘娘是明眼人,自然知道皇上召我與勤王妃進宮所為何事,我家相公雖小有才氣,實則為人糊塗,迷途難返,妾身也無可奈何,可是秦氏一族,實不應因他一人而血脈斷絕,我膝下一兒二女,已經救不得了,小月已有身孕,若娘娘準我義絕,小月是我家婢女,自然隨我。妾身自入宮以來頗得娘娘照看,小月也說娘娘是個善心人,還請娘娘成全,若僥幸能保住秦氏不滅,妾身必然立下家規,世代不許出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