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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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的時候,一行人到了一處城鎮落腳。
謝晉覺得從他下車開始,除了姝顏,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古古怪怪的,可他不知道究竟哪裏出了問題,便問姝顏:“我很奇怪麽?”
姝顏一本正經地打量了謝晉幾眼:“很正常。”
二人進入客棧,小二過來招呼時候,見到謝晉的第一眼同樣露出驚訝之色,還顯得很尷尬。
姝顏隨便報了幾個菜名就把小二打發走了。
“真的沒問題麽?”謝晉仍是不安得問道。
“你希望有什麽問題?”
謝晉很認真地思考了這個問題:“希望不要有問題,這樣我才能把你安全送回家。”
姝顏對此不置可否。
謝晉就這樣在旁人充滿探尋和笑意的目光中吃完了一頓飯。
膳後,他正準備回房休息,姝顏忽然叫他:“送你個東西,回了房再打開。”
謝晉莫名其妙地接過那隻小盒子,聽話地等回了房間才打開,發現裏頭是一麵手鏡,而鏡子裏的他,頰上留了著一道唇印。
謝晉這才想起白日裏在車裏和姝顏的那一番“大鬧”,他無所察覺,姝顏更閉口不提,誠心看他的笑話。
但饒是如此,想起當時的情景,謝晉驚覺得有趣又溫馨,常年缺少笑容的臉上竟就這樣露出了笑意。
看著鏡中正發笑的自己,謝晉立刻收斂了這種表情,但想起姝顏,不論是在並州還是在姻緣鎮,總能令他平靜的心湖生出道道漣漪,甚至控製不住地想笑。
“這個姝顏。”謝晉將手鏡收在貼身處,梳洗睡覺。
之後謝晉陪姝顏一路出關,關外不比關內,天高地闊,同樣風急沙飛,氣候變化很大。
謝晉雖然體格健壯,但乍一出關還是沒能馬上適應關外的天氣,不多時就染了風寒,伴著高燒,直接把行程給耽擱了。
謝晉病得迷迷糊糊,姝顏悉心照料,沒有一句怨言。
終於退了燒,謝晉的神智清醒不少,見姝顏麵帶倦容,感謝至於也生出歉意:“原本是我護送姑娘回家,現在反而要姑娘照顧我。”
“挺好的。”姝顏幫謝晉換了敷額的毛巾,“這樣咱們可以多留幾日,我也能多看看你。”
謝晉覺得自己好像又燒起來了。
“送我到了家,你馬上就走麽?”姝顏問。
“姻緣鎮的事一日沒解決,我就一日放心不下。”謝晉暗歎一聲,“姝顏姑娘,我一直都想知道,當夜你為什麽會去客棧?”
“想你咯。”姝顏直言不諱,見謝晉錯愕當場,她輕靠在他胸前,伸手點著他的鼻尖,“想見你,還要分時間?”
謝晉總是不習慣姝顏和自己這突如其來的親密,卻又沒有要躲避的意思,隻好盡量避免和姝顏的眼神接觸,以免思緒又難以自控。
“我就是知道了你是因為我才動手打人的,心裏高興,又覺得當時跟你發脾氣不太好,想去找你道歉,就……直接去找你了。”姝顏貼耳在謝晉胸口,聽著他的心跳聲,“我早就知道你一直跟著我,所以我也早就打聽清楚了你在哪落腳。”
“你跟楊六他們遇見了?”
“我看著他們翻牆出去的。”姝顏道,“還跟著他們跑了一段,再去客棧的時候,發現你被迷暈了,還受了傷,就先把你處理了。”
“我不知他們還準備了藥性那麽強的迷藥,交手的時候下手沒了分寸……”
“楊六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他的死還不一定是你造成的呢。”
“什麽?”謝晉想要起來,無奈姝顏靠著他,他隻能乖乖躺著,“你把話說清楚。”
姝顏坐起身:“你剛剛退熱,風寒還沒徹底好,需要休息,我先出去了。”
見姝顏要走,謝晉一時情急便將她拉住:“你去哪兒?”
“總不會一走了之。”姝顏輕拂開謝晉的手,施施然離去。
謝晉始終沒有想明白姝顏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她有時看來豔麗嬌俏,還喜歡作弄人,有時又好像有些冷淡,說話做事跳脫,一想循規蹈矩的他經常跟不上她的節奏。
就好像,姝顏似乎很喜歡他,卻又會突然拋下他,就好像當初在並州那樣。
這個問題,謝晉從對姝顏有了莫名的好感開始就一直沒有想通過,直到他們穿過了一片沙漠,到了姝顏的家鄉,他依舊沒能想明白。
沙漠綠洲的風情,跟中原截然不同,謝晉第一次見,就有些喜歡。
姝顏帶著謝晉在城裏轉了好半天,看起來並沒有明確的目標。
“什麽時候才能到你家。”謝晉忍不住開口問道。
“我早就沒家了。”
謝晉大驚:“這裏不是你的家鄉麽?”
“是家鄉,可是,我的家已經沒了。”姝顏看來灑脫,“走了這些年,我都快不認識這個地方了。”
謝晉看著姝顏的背影,心中竟有一絲同病相憐的感覺。
黃昏時,姝顏拉著謝晉到城外的沙漠邊緣看日落。
浩瀚黃沙,廣袤無垠,視野開闊之下,落日逐漸沉墜,光暗色暖,比在瓊樓街市中見到的景象更令人有了胸懷曠達之意。
謝晉感慨:“我此時終於明白長河落日圓是何種意境。”
姝顏猛然拔出謝晉的佩劍:“你坐下。”
斜暉落日,長劍美人,大漠看來蒼涼遼闊,卻有動人身影時而舞姿翩然,時而動作有力矯健。
飛沙不行,大約也是被這曼妙身姿所吸引。
落日不去,許是想多看兩眼這瓢動衣裙。
謝晉已然看癡了,因這不同於中原的西域美景,也因落日裏猶如仙子一般的身影。
最後姝顏將手中長劍一拋,謝晉機敏地接住,收回鞘中。
姝顏坐在謝晉身邊:“你喜歡這個地方麽?”
“喜歡。”
“你願意留在這兒麽?”
謝晉遲疑。
“中原有什麽是你舍不得的麽?”
“楊六……”
姝顏哭笑不得:“這種時候,你居然說這個名字,太煞風景了。”
“我已將你送回,明日就啟程回中原。”
“謝晉。”
謝晉毫無防備地被姝顏一吻封唇,那勾人心魄的女兒香氣陡然間濃鬱起來,很快侵蝕了他的神智。
謝晉本欲退讓,卻不知哪裏看來的勇氣,放下了手中的長劍,將姝顏擁在懷中,回應這突如其來的吻。
姝顏起初驚訝,但見謝晉這般回應,她更是心中高興。
如今一吻,謝晉從脖子到臉都紅透了。
姝顏看得歡喜,還覺得沒親夠,便想繼續,誰知謝晉這一次再沒了剛才的膽子,連忙退開了。
“你怕什麽,我會吃了你麽?”姝顏笑問。
謝晉低著頭:“無論如何,我還是要回一趟姻緣鎮,把事情弄清楚。”
“那你回去吧。”姝顏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謝晉,“反正我也回來了,沒你什麽事了。”
姝顏是來去如風的性子,如果今日當真分別,將來天高地闊,他們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一想到此,謝晉居生平第一次真正膽小了起來。
“姝顏!”
姝顏轉身:“你叫我什麽?”
謝晉思前想後,大步上前,牽起姝顏的手:“跟我一起回去。”
“我不。”
謝晉犯了難,又見此時天色已晚,便拽著姝顏回城裏,找了一家漢人開的客棧投訴。
掌櫃的見謝晉和姝顏這般模樣,在做過記錄之後好心勸說道:“這位相公,娘子是用來哄的,可不能用強。再說,夫人如此美貌,不好好寶貝可不行。”
掌櫃的這話頓時讓氣氛變得尷尬無比。
姝顏雖然停止了掙紮,但也沒給謝晉好臉色。
謝晉拽著姝顏,眉間確有愧色,卻也沒鬆手。
最後依舊是謝晉拉著姝顏回了房間,而且找了根繩子把姝顏雙手綁了起來。
“謝晉你幹什麽?”姝顏問道。
“我已經把你送回來了,接下去的事,應該向你交代了。”
姝顏試著掙脫,可無濟於事:“你再不給我鬆開,我要叫人了。”
“掌櫃都那樣說了,你叫人有用麽?”
姝顏停止了掙紮,用腳輕輕蹭了蹭謝晉的衣擺:“你怎麽好像忽然變聰明了?”
謝晉心裏也覺得自己的行為已經超出了自己過去的行動範疇,可一想到這次回姻緣鎮很有可能再也見不到姝顏,他竟有種豁出去的衝動,否則也不會這樣綁了姝顏。
“我隻是想回去把沒有處理的事處理完,然後……”
見謝晉又害羞地低下了腦袋,姝顏故意調侃道:“然後什麽?把我賣了?”
“當然不是!”謝晉猛然抬頭,“我怎麽會做這種無恥之事?”
姝顏將被綁住的雙手湊給謝晉看:“那你這是什麽意思?”
謝晉牽著身子的另一頭:“我是怕你不見了。”
“這裏是我的家鄉,而你要去姻緣鎮,咱們以後不能見麵,不是很正常的麽?”
“我不想……”謝晉覺得自己的舌頭已經被打了結,就快不會說話了。
“不想看見我嘛。”
“不想跟你分開!”情急之言,衝動之詞,卻是謝晉心中所想。
姝顏唇邊的笑意根本止不住,她卻依舊強忍著:“哦。”
謝晉正色:“我答應你,如果可以妥善解決姻緣鎮的事,將來你想要去哪裏,我都陪著你。你如果想回到這裏定居,我也不會離開。”
姝顏口是心非道:“誰要你陪著了。”
謝晉忽然抽動那根繩子,姝顏的雙手隻能順勢挨過去。
謝晉解開繩子,繼而握住姝顏手,甚是寶貝道:“有沒有弄疼你?”
姝顏撩開衣袖,故作生氣道:“都被你勒紅了,可疼了。”
謝晉心疼又愧疚:“我當時也是心急了,所以下手沒輕沒重,你疼的話,應該馬上告訴我。”
“你幫我揉揉,我就不疼了。”
這會兒姝顏說什麽,謝晉就馬上照做。然而他的手才觸上姝顏的肌膚,那股灼熱的感受立刻襲來,燙得他不知所措,半天都沒動作。
姝顏見謝晉這副呆若木雞的樣子,覺得甚是可愛,便湊近過去又親了他一口。
謝晉如夢初醒,錯愕地看著姝顏,不想姝顏又一次主動吻他。
唇上美人香,柔軟且撩動人心,掌中白玉腕,如是綢緞,又似朝霞在握,令人情迷意亂。
謝晉不由自主地順著姝顏的手臂向上滑去,忽聽她一聲低吟,他心急道:“弄疼你了?”
姝顏壞笑一聲:“豈止你一個人緊張,我也是。”
謝晉此時才發現姝顏的雙頰也如彤雲暈染一般透紅,眼波流轉之間,風情無限,旖旎可人。
然而一想到姝顏過去的模樣,謝晉卻是忍俊不禁:“你緊張?”
姝顏立即在謝晉頰上快速啄了一口,道:“對,我緊張,隻有親了你才不緊張。”
謝晉摸了摸臉,拿出貼身藏好的那枚手鏡:“你可別又作弄我。”
姝顏驚喜道:“你帶在身上?”
謝晉生怕姝顏會搶去似的,趕緊收回手鏡,支支吾吾道:“你送的……我……當然帶在……身上。”
姝顏心滿意足,原本是想挨謝晉近一些,誰想謝晉睜大了雙眼問她:“又要親?”
姝顏不說話,抱住謝晉的手臂,靠在他肩頭:“我以後有的是機會親你,還在乎這一時半刻的麽?”
謝晉覺得姝顏說的很有道理,又總覺得哪裏不太對。
“你真的明天就要回姻緣鎮?”姝顏問。
“解決這件事,就沒有後顧之憂了。”謝晉道,“我知道這一路回去辛苦,不然你就在這裏等著我,我辦完了事,一定馬上回來。”
“我不。”
“那你跟我一起回去麽?”
姝顏搖頭。
謝晉急切道:“我確實是覺得長途跋涉太過勞累,絕對不是有意要騙你,否則我也不用從並州跟你到姻緣鎮,再把你送到關外來了。我保證,隻要一解決那些事,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你們中原有句話,要落葉歸根。”
謝晉點頭。
“我的家在多年前那場大火裏被燒了,這座城如今也沒有了家的痕跡,但我始終是在這裏長大的,所以就算我常年在外漂泊,也會有想要回來的時候。”
“我知道。”
“中原富庶,確實是好地方,但這裏有我成長的記憶,所以我還是選擇回來,而且一旦回來了,我就不那麽想離開了。”
“所以我要你在這裏等我。”
“可是我不想等。”
謝晉為難道:“那是楊六一條人命,不能就這樣不了了之。”
“我非要你在回去處理楊六的官司,和陪我之間做選擇呢?”
“我從小就在紀王殿下身邊,他學的東西,我也跟著看了聽了不少。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事情跟我有關,我必須回去料理善後。楊六縱然是十惡不赦之徒,也不應該死得不明不白,我大唐的律法不容兒戲。”
“所以你按照你的大唐律法做人,我接著做我的胡人。”姝顏一氣之下奪門而出。
謝晉立即去追:“姝顏,你聽我解釋。”
“我不聽我不聽,該說的都說了,你自己看著辦。”
兩人在客棧裏拉扯,引來了不少人關注,最後有人看不下去,上前阻攔到:“這位客人,有話好好說,至於對一個姑娘家動手麽?”
謝晉正要解釋,卻見那人十分眼熟,細想之下,驚訝道:“楊六?”
在看這人的衣著,竟是跟那一路護送他們到此的車夫一模一樣。
“這是怎麽回事?”謝晉疑惑道。
楊六向謝晉拱手道:“在下楊六,精通氣功內家,那日在小相公麵前獻醜了。”
“楊六哥,謝小哥放不下你,要回姻緣看你去呢。”姝顏道。
“一切都是誤會,這位相公不妨坐下來,我慢慢解釋給你聽。”
謝晉自然想要弄清楚來龍去脈,而姝顏卻道:“你們說吧,我回房休息了。”
“原來姝顏姑娘也會害羞。”楊六領著謝晉入座。
謝晉難耐心中好奇,一坐下便問道:“楊六哥,究竟是怎麽回事?”
“說到底,還不是小相公你不夠主動,把姝顏給逼急了?”
“這話從何說起?”
“你日日都去淳風酒肆,卻隻是幹坐著。姝顏又好麵子,再說,這種事姑娘家主動也不好。所以我們才想了這麽個法子,改善一下你們之前的關係。”
“當初你們是故意說那些話給我聽的?”
楊六點頭:“你既對姝顏有意,就應該主動一些,都為她打抱不平,還畏畏縮縮的。沒轍,我們隻好再下猛料,假裝偷襲你,又怕打不過,隻能用點非常手段。結果你被迷暈了,姝顏姑娘還因為我們下手太狠,責怪了我們呢。”
“當時我在茅草棚,確實看見你已經斷氣了。”
“我最擅長就是憋氣假死,加上姝顏姑娘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術,隻要不是仔細檢查,要蒙混過關不是問題。”
謝晉此時才想通了為什麽幾乎過了半個晚上,楊六的屍體都沒有被發現,而偏偏在他和姝顏經過巷口的時候發現了另外兩個人的蹤跡,原來一切都是預設好的。而他因為情急以及姝顏的誘導,居然沒有在第一時間察覺。
“小相公,這事你別姝顏,關鍵也是你太木訥了。得虧你遇上的是姝顏,還會想些法子,要是其他姑娘,怕是你隻有後悔的份了。”楊六勸道。
謝晉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因此一整夜都輾轉難眠。
第二天一早,謝晉去找姝顏,卻發現她不在房中,最後他在昨天看日落的地方發現了姝顏。
“你醒了?”姝顏看著遠方露出的晨光。
謝晉走去姝顏身邊,握住她的手:“一夜無眠。”
“不習慣這個地方?”
“想了一晚上,該如何重新把家建起來。”
姝顏倍感意外。
“我從小就是孤兒,你現在也是孤身一人,既然我跟著你飄來了這兒,在這裏落地生根也挺不錯的。”謝晉轉而攬住姝顏的肩,“我猜你過去四處遊曆,是因為始終沒有做好重新麵對這個地方的準備。而你帶我回來,是希望我能跟你一起把曾經和這裏錯過的時光在以後補回來,是不是?”
“你為什麽覺得你就是這個人?”
麵前的容顏忽然變得模糊,唇上覆來一片暖意,姝顏一時失神,第一次在謝晉麵前失了方寸:“你……”
“有人費盡心機把我留在身邊,我如果不能好好珍惜,就像楊六哥說的,怕是隻有後悔的份了。”
沉默片刻,姝顏望著眼前的沙漠道:“我娘以前就是站在這個地方,等著外出走貨的我爹回來的。可是後來,爹在路上遇見了大風沙,再沒回來過,而我娘也因為一場意外大火……”
“以後你不會站在這兒等著任何人。”
“為什麽?”
“我們不是一起留在城裏,就是一起外出遊曆,同進同出,出雙入對。”
“原來你還是會說好聽的話來哄人。”
“肺腑之言。”
情思入骨,句句真心。
姝顏高興地又想去親謝晉,誰知謝晉也情不自禁地想去親她,兩人撞在了一處,當場傳來了慘叫。
“你幹什麽?”
姝顏粉拳捶在謝晉胸口,謝晉將之握入掌中:“等會兒我們就去看看房子,我把我在昨天的設想告訴你,你看看有什麽需要改善的?”
“我要一個花園。”
“好。”
“還要一個專門用來跳舞的地方。”
“好。”
“做個酒窖。”
“好。”
“還想做個小池子。”
“好。”
“池子裏要養魚。”
“好。”
“你怎麽什麽都說好?”
“大唐律不限製白日做夢。”
“謝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