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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黃杏兒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幸好今天我們去換了皮雲龍的那輛悍馬,不然我們要進到這個地方肯定會非常的困難,因為從鎮上到達黃杏兒家這段路程出奇的糟糕。
車子不能直接開到黃杏兒的家,我們將它遠遠地停靠在機耕道的路邊。
機耕道與黃杏兒家相連的是一條窄窄的石板路,我走在最前麵,小淩跟在我的後麵,他手上拿著我給黃家買的禮物。一箱江南大曲。我知道農村人喜歡喝酒,烈性酒,這是我想了許久後才想到自認為最合適的禮物。
一棟土坯房,房前有一個小小的壩子,壩子前有幾棵樹,看上去還比較茂盛,在房子的一側是一籠竹林。可惜房子太破舊了一些,要不然的話這裏應該很美的。
我站在壩子裏麵看著麵前的這棟土坯房。它確實太破舊了,我還聞到了一股農村豬圈裏麵特有的臭味。這種氣味我很熟悉,因為我們三江的農村也是這樣。這幾年我時常下鄉,有時候還住在農民的家裏,這種氣味雖然初次聞著的時候很難受,但是時間一長就會感受到一種鄉村的氣息。
“有人嗎?”小淩在大聲地問。
“來了!”我聽到從前麵房內傳出了一個蒼老的男聲。“你們找誰?”一位瘦瘦的、大約六十歲的男人出現在了我們的麵前。
“這是黃杏兒的家嗎?”我問道。
他疑惑地看著我:“是啊。請問你是?”
“我是黃杏兒以前的同事,我來看看她。她在家嗎?”我問道。
“在、在!”他急忙回答道。
“這是我給你帶的一箱白酒。我來得急,也不知道帶什麽好。”我看著小淩手上的紙箱對他說。
“太客氣了。”他的雙手互相搓著,不好意思地對我說。
屋內很昏暗。已經是晚上了,但是他家裏還沒有開燈。灶上的鍋裏麵在冒著熱氣,灶孔處燃燒著的柴火讓我慢慢地看清楚了屋內的一切。
我看到她了,黃杏兒。她穿著碎花布衣服,看上去整個人倒還很幹淨利索的樣子。
“小黃!”我叫了她一聲。
她木然地看著我,沒有任何的反應。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我問道。
她歪著頭,似乎在緊張地回憶。
我在心裏不住地歎息:看來她的病情仍然沒有任何的好轉。
“她現在好多了,她有時候連我都不認識呢。”黃杏兒的父親說。
“為什麽不送她去治療?上次不是有人給了你們錢的嗎?”我問道。
黃杏兒的父親不說話。我見他的臉上很尷尬的樣子。
我忽然想起了柳眉曾經對我說過的話來,我的心裏有些生氣了,問道:“為什麽?您可以告訴我嗎?我對您直接說了吧,那錢是我給的。我給你們錢的目的就是為了讓黃杏兒得到有效的治療。如果你們覺得錢不夠的話我還可以給一部分。”
我直直地看著他,希望他能夠回答我。這時候小淩在旁邊說了一句:“這是我們淩縣長。”
就他的這句話,讓黃杏兒父親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種恐懼的神色。
本來我覺得小淩說這話正是時候的,但是現在看著黃杏兒父親的臉色我不禁有些不忍。老百姓怕官,這是一種常情。這種常情就像遺傳一樣,一代一代地在往下傳。在鄉村,這種情況尤其明顯。
“我……”黃杏兒的父親欲言又止。
我忽然想起了這屋裏少了一個人,問道:“黃杏兒的哥哥呢?”
“這個……縣長,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黃杏兒。”他終於說話了,“我把你那錢給我家老大到鎮上開食店去了。”
我勃然大怒:“黃杏兒是不是你的女兒?是治療她的病重要還是你兒子開食店重要?你怎麽這麽糊塗啊?我看你兒子這個食店開得也不怎麽樣吧?不然你這家這麽還是這樣破舊?”
他低著頭不敢接我的話,我不再說他了,因為我看見黃杏兒正驚恐地在看著我。
我心裏不住歎息。
“把你們村長叫來吧。”我想了想說。
“縣長,您別找我們村長。”他慌亂地說,“我想辦法還你的錢就是。”
我頓時笑了:“我不是讓村長來要你還我的錢,我是想把黃杏兒帶走,我要帶她到省城去治病。他來了也好作一個見證。”
“縣長,您把你工作證給我看看就可以了。您帶她去看病,那再好也不過了。”他高興地說。
我心裏很是氣憤:給你錢讓她看病,結果你卻把錢給你兒子去開店。現在我帶她走你倒高興了,她究竟是不是你女兒啊?!
我從身上取出了我的錢包,從裏麵拿出身份證,再從我另外一個口袋裏麵取出工作證然後一起遞給了他。
“你識字吧?”我問他道。
“認得一些的。”他連連點頭。
“那你仔細看吧。”我說。
他在看著,隨即將那兩樣東西交還給了我,說道:“縣長,行,您帶她走吧。”
我估計他不大認識字,因為他並沒有叫出我的姓來。
黃杏兒繼續在這裏呆下去很可能會遇到危險。我心裏想道。我帶她走的心思更加地堅決了。“小淩,扶小黃到車上去吧。”我吩咐道。
小淩朝黃杏兒走了過去。但是令我想不到的是,黃杏兒卻忽然驚聲地大叫了起來:“不要!你不要過來!”
她的雙眼充滿著驚恐。小淩倒被嚇壞了,他連連後退。
我知道這是因為黃杏兒曾經受到的那次驚嚇所致。我朝小淩做了一個手勢讓他離開,我朝她靠了過去。
“小黃,你不認識我啦?我是淩醫生啊?淩海亮。你還記得嗎?你的淩大哥啊。”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充滿柔情與溫馨。我知道這很重要。
愛,用愛的聲音也許可以將她從混沌中呼喚出來。精神錯亂,說到底就是自己將自己隱藏了起來,除了藥物,愛的表現以及愛的呼喚也一樣會起到很大的作用。
她在看我,神情充滿著疑惑。我有些驚喜,輕聲地叫她:“黃杏兒……”她仍然在看著我,忽然笑了笑。
我大喜,問道:“你記起我來了嗎?”
讓我失望的是,她在搖頭。
“跟我走,好嗎?”我柔聲地問道。讓我驚喜的是——她點了點頭。
我心裏充滿著溫情,過去輕輕地將她扶住。
“今後她治病的錢都由我出。你們不要再去醫院接她回來了。”我離開的時候對黃杏兒的父親說。
悍馬在崎嶇不平的道路上緩緩前行。黃杏兒依偎在我的懷裏。她的身體是那麽的嬌小、可愛。我心中早已升起了一股憐愛之情。
小淩聚精會神地開車,從黃杏兒家裏出來後他就沒有再問我一句話。這就是優秀駕駛員的素質。
中途找了一個地方吃了晚飯,然後直接前往省精神病醫院。
然而,精神病醫院卻沒有急診,我的想當然犯了錯誤。我們隻好在山上找了一家小旅社住下了。
安頓好了黃杏兒,我走出了小旅社。黃杏兒自從上車後就一直溫順地在我懷裏蜷縮著,吃完飯後仍然是這樣。我像哄小孩一樣地讓她進入了睡眠。
我很疲倦,但是卻沒有一絲的睡眠。疲倦的僅僅是我的肉體。
“淩縣長,外麵風大。”站在蒼茫的夜色中,我聽到身後小淩在對我說。
“人生真是難以預料啊。”我感歎道。
“您是好人。”他說。
“我不是。”我搖頭道,我知道他不是在給我說家鄉的那個笑話,“是我讓她承受了這麽大的傷害。”
“一定不是在您的預料之中,是不是?”他問。
我搖頭歎息,我自顧自地說:“如果有後悔藥吃的話,我當初真不該把那件東西交給她。她雖然不是直接因為我而成為了這樣,但是我罪不可恕,她現在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淩縣長,您就不要自責了。人這一輩子,誰說得清楚呢?我有一個戰友,他為了救一個落水的女學生結果犧牲了。現在那個學生一直都在內疚。因為她當時是想要自殺。淩縣長,您說,這樣的事情誰能夠說得清楚?當時很多人都在討論我那戰友死得值不值得呢。”小淩說。
“這兩件事情不一樣的。”我歎道。
“淩縣長,我這人文化不高,但是我隻知道一點,那就是作為一個人,一定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這位黃姑娘無論是因為什麽原因成了這個樣子,但是您已經盡心了,盡力了,這就夠了。”他說。
我不說話,我在想:我盡心了嗎?我盡力了嗎?很顯然,答案是否定的。
“你回去休息吧。我想獨自一個人在這裏站一會兒。”我對小淩說。身後即刻傳來了他回轉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