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先器識後文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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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賦得「士先器識」,得「文」字。”
    這道試題出自裴行儉的“士之致遠,先器識,後文藝”。
    謝桓修對這句話並不陌生,他更記得,裴行儉對初唐四傑的判言,“勃等雖文華,而浮躁淺露,豈享爵祿之器邪。楊子稍沉靜,應至令長;餘令終幸矣。”
    四人,王、盧溺水而亡,駱被斬首,真真印證那句“豈享爵祿之器邪”。
    更讓謝桓修驚心的是“文華,而浮躁淺露”。他雖不及四傑,但當年他讀書明理為了什麽?不也是為了那句,“學得文武藝,買與帝王家”麽。
    “文華,而浮躁淺露,豈享爵祿之器邪”這句話宛如在他耳邊不停撞響的一口警鍾,“咚——咚——咚”,一聲聲震的他不知所措,執筆僵在那裏。
    謝桓修腦中一幕幕過著他入麓山書院後的種種,最開始的躊躇滿誌,夫子們眼中包含的期許與讚揚到現在夫子每每見到他的欲言又止,歎氣。
    是什麽時候開始發生這種轉變的呢?
    是了,在季夫子同他說要試著交友後,他開始試著轉變的。
    當初想到交朋友的時候,謝桓修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李饒。
    因為李饒身邊總是圍著很多人,看上去熱鬧又有趣。每當讀書讀累了的時候,他都會偷偷去觀察李饒他們在做什麽,聽他們的談話。
    子曰:“非禮勿聽”。
    這的確不夠君子,可李饒他們身邊總會發生一些,他從未聽過見過的新鮮事。在試著幾次不去看、聽、想無效後,謝桓修開始放任自己,並說服自己說,“有道是,‘事無不可對人言’,他們既然毫無避諱,我聽聽又何妨。”
    不知不覺中,謝桓修對李饒他們早已心生向往,仿佛就等待季夫子讓他去交友這句話,好令他無所顧忌,光明正大的去融入他們。
    當謝桓修第一次鼓起勇氣,問李饒,“可以帶我一起嗎?”
    李饒詫異的看向左右兩邊,確定謝桓修的確在跟他講話時,大笑出聲,“你在說什麽笑話。小神童沒事別拿少爺我尋開心啊,帶你一起。嗬,你是以為我們要談詩詞歌賦啊,還是講文經史地呀。別鬧了,我們走。”
    說完,李饒一行人笑著,從謝桓修身邊逐個路過,徒留他一人立在原地。
    謝桓修轉身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暗中握拳,哼,我是不會放棄的!
    打定主意的謝桓修,拿出了他那股子發奮讀書的勁頭,一心撲在了要跟李饒他們做朋友的心思上,學業漸漸地被他給落下了。
    夫子說的有錯麽?
    謝桓修捫心自問,立即搖頭。或許從一開始他的方向就是錯誤的,是他自己選錯了交友對象。
    麓山書院不僅有李饒之流的紈絝子弟,也有林曦年般的好學之士,不論怎麽看都是與林曦年他們交友,更適合謝桓修。論學業,輪悟性,林曦年無一趕得上謝桓修。他當年的確是有自傲的資本,在他眼裏與林曦年他們交好,所能改變的是林曦年他們,而不是自己。
    而他所渴望的改變,是自身的,他想知道除讀書以外的世界是什麽樣的。
    也不知到底該說謝桓修是執著,還是蠢,抱著這種想法,憑借一股子不撞破南牆,誓不回頭的精神,一晃四年過去了,他與李饒的那個圈子仍是涇渭分明,但他的學業荒廢了。
    想到這謝桓修有些難受的想哭,他忍著吸了吸鼻子,想靜下心來答卷。欲落筆時,心下有些茫然。
    重新執起的筆,又被謝桓修放下了,他突然間有了棄考的衝動。
    正要喊監考官的謝桓修,腦中忽的閃過季轅那句,“謝桓修,倘若這次你沒能中舉,那麽你我便終生不見,師徒情分也到此為止。”
    謝桓修疲憊的放下手,整個人後靠在椅子上。
    枉自以為聰慧於常人,卻是糊塗荒唐,謝桓修苦笑。
    一刻鍾後,他稍稍平複了心情,開始重新審卷答題。
    定下心來的謝桓修,下筆如飛,所剩時間不多了,他卻一字未動。
    當監考官宣布考試結束,停止答卷的時候,謝桓修也落下了最後一筆。
    開弓沒有回頭箭,謝桓修硬撐著一口氣,走出了考場,沒有猶豫,沒有惋惜,似乎就這樣了,也隻能這樣了。
    當他走出考場,一眼就望到了一字在門口守著的書硯。
    謝桓修立在原地,原原望著目光裏滿是期盼的書硯,腳下如墜千斤,一步也邁不動了。
    任考生們從他身旁紛紛路過,或是無意碰撞到他,謝桓修就那樣筆直的僵在那裏,一動不動。
    書硯見人散的差不多了,才走到謝桓修麵前,什麽也不問,平靜地卻又有些底氣不足,試探開口,“天官,我們回家吧。”
    兩人站的距離有些近,謝桓修還沒到抽條長個的時候,比書硯愛上半頭,他略微抬頭,歪著脖子看著書硯,“狗蛋哥,我好累啊,你被我回去吧。”
    “好”。說著,書硯轉身蹲下身子,做好背謝桓修的姿勢,“上來吧,我們回家。”
    謝桓修一言不發的趴了上去。
    書硯的步伐很穩,一步一步,正如五年前,謝桓修剛剛考童試那會,書硯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背他回家的。
    隻不過,那時的謝桓修滿心得意……
    三個月的努力同四年的荒廢相比,毫無重量。
    這一刻的謝桓修,才明白他荒廢的四年到底意味著什麽,也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為了不相幹的人、事,將自己一步步墮落到這個田地。
    解元?
    謝桓修苦笑,他摟緊了環在書硯身上的雙臂,將臉埋在了書硯的背上。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書硯的背上,悄無聲息。
    考上童生時的少年得意,初入書院是的理想抱負,屢屢被李饒他們戲弄,卻仍舊往上撲的幼稚舉動,以及,信誓旦旦同季轅許諾,自己會考中的解元給他看……這些一幕幕在謝桓修眼前腦中,不可抑製的一一閃過。
    鄉試,不過第一天,卻將謝桓修所有的信心底氣都給擊潰了。
    慢慢的謝桓修的眼淚,洇透書硯的肩膀。感受到了濕意的書硯,腳步一頓,沒敢回頭看他,也不敢開口問,他看了眼近在咫尺的自家房門,毫不猶豫的背著謝桓修繼續往前走,離家的方向越來越遠。
    就這樣書硯背著謝桓修,在圍著他們的家附近,繞了一圈又一圈,在第六次路過家門口的時候,謝桓修的抽泣聲逐漸變弱。
    書硯再一次的放緩腳步,繞了一圈後,背上的抽泣聲歇了。
    “天官?”書硯試探的喊了聲謝桓修,見他沒有反應。書硯又將托著他的手,輕輕將他往上抬了抬,還是沒反應。
    書硯緩了口氣,確定謝桓修睡著了。
    此時,太陽已完全落下,街道上僅有的幾個人,也在步履匆匆的往家趕,到回家的時候了。書硯悄聲說了句,“天官,咱們也該回家了。”
    自然沒有人能回應他,書硯也沒想著誰謝桓修能回他,說完後他一步步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家了。
    謝桓修雖然瞧著不胖,但卻是被書硯實打實喂出來的小肉墩,書硯體力再好也禁不住這個比自己還中的小肉墩。
    將謝桓修安頓好,並把他收拾幹淨之後,書硯扛不住困意,直接倒在謝桓修的床-上睡著了。
    謝桓修醒來的時候,月上中天。窗板未擋,月光照進屋子,不夠亮,卻足以看清他身旁,一臉疲憊的書硯。
    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最後的印象是書硯背著他走,而他沒出息的趴在他肩頭上在哭。
    坐在床-上的謝桓修,歪頭看著書硯的睡顏,突然起了捉弄他的想法,謝桓修修長的手指,準確地捏住了書硯的鼻子。
    書硯“嗯、嗯”兩聲,並沒有醒,揮了揮手,打掉謝桓修的手,小聲嘟囔著“天官,別鬧。”隨即又轉了個身,繼續睡。
    謝桓修笑,心情也輕快了不少。他原打算之後的兩場考試不去參加了,這次的鄉試就這樣吧。
    但哭過一場,又一覺醒來,他發現原本覺得邁不過去的坎兒,似乎也沒什麽。
    成績結果,雖然看重,但也沒那麽重要了,多少名都好,至少他要考完這一輪,不能就這麽放棄了。腳上的泡,自己走的,逃避也不是個辦法,該麵對的還是要麵對的。
    半路逃脫,才真沒臉去麵對季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