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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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海月消失的四年便是南薔下定決心成為警察的理由。
四年,南薔並不是什麽也沒有做的白白等待。進入警局後她漸漸認識了專業不同的各科精英,她有意同他們結交就是想要查明這個男人消失背後的秘密。
林芝口中的犯了事指的是聚眾吸毒,可後來南薔輾轉打聽,當時魏海月並沒有參與其中,而是在城市另一頭的茶樓裏同人談生意。
空穴來風也好,以訛傳訛也好,結局才是最重要的。
幾個被抓的小駱駝一口咬定不認得魏海月,這件事後來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無論旁人如何,南薔隻是在想,他在那群小弟裏威信還挺高,要說他們完全不認識魏海月,南薔是不信的,但那些人並沒有將他牽扯進來。
她想起了以前,小時候的魏海月就是孩子王,那時候不管出了什麽事他都會替兄弟們扛著,那些少年們對他自然也都不錯。
但那也是很久以後的事了,他們剛認識那會兒大家都不喜歡他,或者說是害怕他,害怕他有那樣一位因為犯罪而登上新聞的父親。
是壞人。
進入小學,南薔認識了同班來自青市的魏海月。
起初同學們對於這個北方的城市毫無了解,直到老師在講台上隱晦提起,幾個月前新聞裏曾滾動播放的那件大案,那個被警察槍斃的販毒頭目可不就姓魏嘛。
“老子不是個好老子,小子以後隻怕也會成為社會的敗類。”
“社會敗類就應該去死,因為他們會對國家和百姓造成危害。”
“你們不要和他玩。”
······
無數難聽的話語鑽進南薔的耳朵,當時的她也以為自己並沒有放在心上,可時隔十九年,原來那當初發生的一切自己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些聲音宛如魔咒,在漫長的歲月中成為了自己心底的一道陰影,她那時候心裏其實是恨過老師們的,但少年的笑臉卻在一天天地改變她。
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是原本就好的,是因為活在這個空間裏的人,他們在向往變好,所以社會才會慢慢變好。
那時的小南薔紮著兩個麻花辮,就這樣一瞬不瞬地盯著講台上的小海月。
他長得很漂亮,皮膚又嫩又白,穿著比其他小孩都要帥氣的新衣,臉上的表情一點也不難過,好像老師口中的人統統與他無關。
魏海月在笑,但一雙眼睛冷如寒星,他也在看著她。
他們的眼裏是有光的。
***
南薔將手中的咖啡杯放在桌上,夜已深沉。
窗簾被嚴實地拉上,屋子裏的香薰燭燈燃著冷香,下雨天空氣裏還帶著些寒氣,她抱住膝蓋將自己圈在沙發裏仔細回想。
是從什麽時候喜歡上的呢?大概是升中學的時候。
魏海月總是有花不完的錢,南薔看著他從那個漂亮女人的手裏接過鈔票,他叫那個女人媽媽。南薔想,難怪魏海月會是整個年級裏最好看的男生,他的媽媽年輕,時髦,美麗不可方物。
他朝她走了過來。
“小方言,去聚餐吧。”他在笑她的普通話。
“不了,你們去吧。”
魏海月盯著她,南薔散著一頭黑茶色的長發,她的發色天生泛黃,微卷的碎發覆在額角,眼睛又大又圓,皮膚白得叫人吃驚。
小小的女孩穿著一身淡藍色的公主裙,看在魏海月眼裏可不就是一個小公主嗎。
想將她抱在懷裏,一輩子藏起來,誰也不許看。
“你怕什麽,一起去唄,林芝也去的。”他向來拿她很有辦法。
南薔隻猶豫了一下,林芝去的話就有借口同外婆解釋了:“是嗎,那,那就去吧。”
少年的白體恤鑽進了夏日的風,有淡淡的香味環抱著他。白色的棒球帽下,細碎的黑發不聽話地跑出來,魏海月拍了拍身邊一輛嶄新的單車。
“上來,我載你。”少年揚了揚下巴,視線鎖住她。
南薔隻覺得心裏沒來由撲通了一聲,這種感覺叫人奇怪,她怯怯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走過去就好。”
少年卻拉開一抹邪笑,“你知道路嗎,快上來,不乖我揍你了啊。”
魏海月打架一向厲害,整個學校沒人不曉得。
南薔還在為難,要是被舅舅看見了可怎麽辦,她杵在原地望著魏海月有些委屈。
“我舅舅······”
女孩的舅舅是做警察的,少年自然也聽說過,小孩子嘛,對於這種帶著神秘色彩的職業總是有些敬畏的。
魏海月便一手摘下了帽子作勢要朝她額頭敲過去,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啊!”
南薔害怕,以為少年真的要打人,連忙把臉捂住,發出了一聲輕呼。
魏海月卻隻是將帽子扣在了她的頭上,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這個把戲他怎麽玩也不膩:“膽子這麽小。”
“太曬了,快上來。”
少女的臉透著陽光微微泛紅,她的臉很小,帽子一戴遮去了大半容貌。
也許這樣做,女孩的那位警察舅舅就沒那麽容易發現了吧。
他拿眼睛示意,南薔知道強不過他,隻好小心翼翼坐在了單車後座,一雙小手摸來摸去不知該往哪裏放。
從前麵伸出一隻手抓住了她,按在了少年的腰際。
“抓緊我,千萬別放開。”
那道聲音從胸腔傳來,南薔的耳朵貼在少年的後背,也許是太陽太過耀眼,她整個人都覺得開始暈眩了。
“喵嗚?”
一聲貓叫在客廳的角落響起,南薔被喚醒,她深深地歎了口氣,整個人都顯得極為沮喪。
煩人,為什麽要不受控製地想起他呢,現在他明明已經不再屬於自己了啊。
她歪頭去瞧原本貪睡的小白貓,它從陰暗中踱步走來,許是睡醒覓食發現了主人的不同尋常,於是探著一隻毛茸茸的腦袋望著南薔,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將一切看穿,又似乎隻是在問她為何心情不好。
這次意外的遇見讓南薔陷入了某種難以言說的狀態中,這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她隱約覺察到大概是受了魏海月車中那位年輕女孩的影響。
此時此刻,南薔覺得心裏像是被人鑿出一個洞,那洞口起初還是小小的一個,連光也透不進,但隨著記憶和感情的不斷灌輸,它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漸漸竟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南薔無措地站在這個漩渦的中央,她被某種力量拉拽著,陌生又新奇,仿佛有一隻大手正緊緊握著自己的心髒。不提魏海月這三個字還好,但凡是和他扯上了那麽一丁點的聯係,那隻握住心髒的大手,就會毫不客氣地狠狠擠壓著自己眼下被無盡放大的脆弱。
胸腔裏的那顆心會開始隱隱作痛,如同一團陰雲壓迫著所有的感觀,她快喘不上氣來。
劈裏啪啦的雨豆子再次毫無征兆地砸在了雨棚上,震天的響。傾瀉而下的滂沱就如同南薔此時將要噴薄而出情感,酸澀而苦痛,她真害怕自己下一刻就要忍不住哭出來,那實在太丟臉了。
魏海月是不喜歡自己哭的。
南薔在心底罵自己沒用,又突然覺得好笑,從前不曾體會和理解的東西也在這一瞬間變得明了了起來。
原來當初魏海月就是以這樣的心情在看著自己和陳焱。
曾經以為他無理取鬧產生的別扭,如今卻終於學會,她也會為了魏海月的身邊不是自己而失落,難受,甚至憤怒了啊······
人們常常指責一個人令大家失望到極點時會說他無藥可救。
而眼下的自己······
還真是愛的無藥可救。
***
魏海月把住處選在了城南老街附近的一處高端公寓,不僅是因為這裏安保戒嚴,尋常人不能輕易進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南薔的家也在城南。
隻是他沒想到會這般巧,他今天剛搬過來,南薔就正好出現在了小區附近送花,算起來,他們也有······四年沒見了。
她就那樣真切地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像夢一般。
魏海月站在小區的高樓,落地窗一眼望出去大概能看到花店所屬街區的景致。
他想起下午時她驚恍的樣子,南薔兩個字就輕輕叩在了心頭,一遍又一遍,要將他的心門敲開,不知疲倦。
那個位置,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應該是自己與南薔約見了無數次的“老地方”,不過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的花店,難道是警方已經發現了自己的蹤跡?
他把手機微信再次點開,但聯係人裏南薔的頭像依舊沒有出現新的消息。
腦海裏閃過一個成語,魏海月自覺好笑,莫非她是想要守株待兔嗎,這個伎倆還是自己小時候用過的呢。
***
小時候的南薔性子一直淡淡的,但也有好強的一麵,不過不太表現出來,隻有真正惹急了,才會變身咬人的小白兔。
魏海月自然是樂見被南薔隱藏起來的另一麵的,而這不為人知的一麵,所幸也隻有他才有機會見識到。
升入中學,母親本想帶魏海月重回青市,但自己隻要一想起那抹小小的影子,心中便不舍。再多陪她幾年吧,想看著她如何長大,變得更加美麗,想要一直保護她,和她在一起。
開學後,原本聽說魏海月已經離開的南薔意外在同校見到了少年。
他個子又高了許多,揚著手中的棒球帽笑得一臉得意。
“小方言,看到我開心嗎?”
她的心狂跳,猜想少年是否因為自己才會留下來,但不論答案與否,她都開心的,開心得不得了。
南薔想起小學畢業後的那次聚會,林芝在耳邊悄悄講出的秘密——
“魏海月讓我告訴你,他喜歡你,你是他最喜歡的朋友。”
喜歡,什麽是喜歡呢······
十三四歲的少年少女,青春綻放的年紀,誰都不懂愛情兩個字,但那樣的喜歡最最單純,細小的心事在枝頭悄悄萌芽,誰也說不清楚道不明白。
隻是不用說出口,眉眼裏不自覺就會流露出歡喜,想要每天都見到他,每時每刻,每一分每一秒,眼裏都希望有他,視線願意去追逐他,大概這就意味著喜歡了吧。
少女心性,卻偏偏又因矜持故作姿態:“愛留不留,反正也不在同一個班,同一棟樓。”
當年的南薔並沒有回應魏海月的感情,一來年紀尚小,她心裏不是沒有分寸。二來她確實不敢,她怕一些事情輕易應下,以後散起來也會這樣的容易,好在少年並沒有在意。
魏海月開始每天刻意地出現在南薔的麵前,隻因為她說過不再同班這句話,他想著不能讓女孩因為不常見麵就忘記了自己。
起初是夜間自習課放學,他騎著自行車從她身邊飛馳而過,有時候放肆一些,也會停下來向她吹口哨。
“小美女,搭順風車嗎?不要錢的哦。”
同行的女伴總會嘰嘰喳喳問南薔,“阿南阿南,那個少年是誰,模樣可真好看,你們很熟嗎,介紹給我好不好?”
一連串的問題。
南薔又喜又生氣,這種說不明白的情緒讓她煩惱:“不認識,一個小流氓,有什麽好的!”
“可他好看呀,我可沒見過比他更帥更酷的啦!”
“不認識不認識,都說了不認識,哎呀你們好煩!”
也有大清早守在南薔家門口的經曆,少年帶著一堆零食靠在廣玉蘭的樹幹下小憩,白色的羽絨服,藍色的牛仔褲,意氣風發又安靜溫柔,竟讓南薔比較不出,魏海月和玉蘭花究竟哪個更美。
她悄悄關上門,踮著腳想輕聲離開,才走出幾步少年就追了上來,魏海月什麽也不說,隻是把手中的小零食一樣樣遞給她。
“喏,早飯。”
“哎呀,你別等在這兒啦!”
少女臉上說不清是什麽表情,隻是一雙眼睛濕潤潤的,像春風化開的細雪。
“為什麽?冬日天太黑了,我怕你一個人走不安全,你看那些小混混,回頭欺負你可怎麽辦。”
小混混可起不來這麽早,他們隻會在半夜出來遊魂,又喊又叫。
但她聽在心裏暖融融的,悄悄抿起了半邊嘴角。
“總之你別等了,若是被外婆發現······”
原來她怕這個。
魏海月笑了,一步跨到少女身前,“那明天我就在玉子街拐角的那家‘老地方’麵館等你吧。”
南薔咬著吸管似乎在做決定,一盒草莓味的牛奶就快要喝光。
“就這樣說定了,我以後都在那兒等你。”少年的手搭在南薔的肩頭,南薔隻覺得這手臂有魔力,讓她整個人都軟踏踏的,使不上勁來。
鬼使神差的,她就抓起少年的手不輕不重的咬了一口。
“嘶,小方言,你怎麽還咬人呐!”
少女咯咯笑,沿著行道一路小跑。
“你給我站住,我看看你是不是長小虎牙了。”
虞城冬日的早晨起了薄霧,呼出的熱氣宛如幻化的長龍,路邊的燈光將兩個影子照在地上,悄悄地越來越近,靠在了一起。
“哎,遭了,我手套好像掉路上了。”
“啊?掉哪兒了?你看你,笨死了,跟這兒等著,海哥給你找找去。”
***
原野在樓下照料好少女洗漱,正窩在沙發上玩遊戲,手機屏幕突然跳出一條微信提示。
“明天起幫我到那家叫‘一生隻愛一個人’的花店訂一捧小薔薇做的手捧花,別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