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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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海月窩在軟被中,懶散地枕在床頭,天還未亮完整,但他已經沒了睡意。
一遍又一遍地,他點開南薔發給自己的照片,手指從臉頰滑到發梢。她的模樣幾乎沒變,性子嘛,卻不好說。
眼前又浮現出昨天下午在警局門口所見到的景象,沒想到南薔現在竟和陳焱做了同事。他原本是想再過段時間才與她聯係的,可眼下的情況,卻不得不臨時改變計劃了。
這樣,也好。
計劃總是沒有變化快的,有些事情他已經等得太久,不能也不想再等了。
手機裏新的短信再次跳出了屏幕,這次倒是有名有姓:“既然回來了,總得見一麵,悶著不吭聲,還是兄弟嘛?——白三少。”
他發出一聲輕笑,這個家夥,消息還真是靈通。
手指在虛擬鍵盤上敲打,他回過去幾個字:“今天沒空,我和小野要搬家,你如果願意當免費勞力,我們倒是不會介意。”
那邊沒回過來,估計又睡過去了,一時半會兒醒不了。不過魏海月無所謂,既然已經回到了虞市,他們有的是時間約見麵。
***
城南老街曾經是虞市最為繁華的路段之一,如今城市擴張它失去了當年的盛景,搖身變成了一個外來客和原住民混居的聚集地。
這裏有虞市最傳統的美食,最地道的餐館,最熱情的百姓,但同時也變成了一個事故多發的片區。
人員關係的複雜化意味著許多不可避免的摩擦,加上第二監獄的搬離,老區的治安水平明顯不比從前。
基於此,市公安局經過多方考量,最後決定在靠近職業中學和老街附近的十字路口設立一處監控點,對外是普通百姓經營的花店,實則這裏的設備每天都會定時向總局輸回數據,方便周邊的安全監控。
這個月便輪到南薔駐守花店。
玻璃製的牆體,從牆外支出好些鐵架,上麵擺上花盆種了野薔薇,枝條曼曼垂下來,想必到了花開的季節,又是一番盛景。
南薔站在對街,看著謝陽橋蹲在門口玩手機,大概是等得有些久了腿腳開始發麻,他站起身來跺腳,一邊朝路口方向望,不期然地便看到了站在紅綠燈下的南薔。
他朝她揮手,露出大男孩特有的爽朗笑臉。
“南姐,南姐。”
南薔等綠燈亮起後走了過去。
“小橋,你怎麽來了?”
謝陽橋孩撓腦袋,傻傻一笑,“他們今天有任務都出去了,也沒通知我,我給陳隊打了電話,是他叫我過來的。”
“那你自己願意來花店嗎?”南薔從包裏摸鑰匙,看來這家夥在隊裏也不太受歡迎。
謝陽橋點頭:“願意啊。”
隨即又神神秘秘地湊近南薔道:“不過南姐,陳隊說咱們是有秘密任務需要在這兒呆兩個月,到底是什麽任務呀?”
“嗯?秘密任務啊······”南薔好笑,陳焱這借口也就哄哄謝陽橋這樣的小孩。
沒等南薔回答,謝陽橋突然啊了一聲,語調降低幾分:“我知道了!秘密任務肯定不方便說對吧,你放心啦南姐,我一定積極配合工作,保證順利完成任務!”
南薔沒接話,隻是笑了笑:“進去吧,既然來了,你今天先學學怎麽做手捧花。”
“啊······哦。”
失落的神情轉瞬即逝。
南薔心裏安慰,做警察的能力雖然不夠,但好歹是個樂觀開朗的孩子。
時間過得很快,兩人收拾好花店又做了幾束捧花後已經臨近中午。
“小橋,把外麵的花盆挪一挪,順便把魚喂了,我出去一趟。”
南薔解了圍裙去尋傘,外麵下雨了,她得早些把王老板訂的鮮花送過去。
陰雲中翻起幾聲響雷,雨勢漸驟。
南薔幽幽歎了口氣,覺得這實在不是一個好天氣。
王老板的蛋糕店開在老街以南的一個小區門口,因為靠近街心的花園,就取了個名字叫做小南園。
小南園離花店不算遠,店裏的工作謝陽橋上手很快,生意經營她幾乎不用管,左右閑著無事,正好出去走走。
出了門要經過玉子街再過地下通道,南薔抱著一大束玫瑰,視線從沿途的商店一一掃過去。
這是她當警察後養成的習慣,借機可以從反光的裝潢材質上觀察到正常行走時看不見的死角。
走了約莫十來分鍾,南薔到了目的地,蛋糕店的王老板已經等在門口。
“還麻煩你親自送過來。”中年男人笑得一臉和藹。
南薔揚了揚唇角,“沒事的,您訂的九十九朵紅玫瑰拿好。”
隔著雨,她將懷裏的花束遞過去,小區門口有人按喇叭,車輛進進出出,起初她並沒有在意。
口袋裏傳來震動聲,南薔把工作機摸出來,屏幕上寫著“三火”兩個字,是陳焱。
她朝王老板揮揮手表示自己先回去了。
男人也揮了揮手,回到店裏,把玫瑰擺在了櫥窗口最明顯的位置。
電話接起來,南薔轉身往回路走,“怎麽了?”一貫的開場白,不冷不淡。
電話那頭傳來一道男聲:“小橋到店裏了嗎?”
“到了,在學插花呢。”
“你現在在街上啊?周圍有些吵。”
“嗯,有個單子要送。”
對方笑了一下,“店裏有了幫手,應該不算忙吧。”
“我不忙,謝陽橋就不輕鬆了。”
陳焱忍不住笑出聲,“那小子是不是覺得特委屈啊?”
委屈的,怎麽不委屈。
南薔想起自己剛把謝陽橋帶進店裏的時候,他的下巴都快要驚掉下來,一屋子的各式鮮花,包裝紙,緞帶,花籃······
上級的特派任務居然會是陪著南姐照看花店,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孩子,現學各種花語,插花藝術,包裝手法,色彩搭配······想也知道一個腦袋兩個大。
“不過也還好,他適應能力挺強的。”南薔覺得自己應該替男孩說幾句好話。
“畢竟家裏麵是做生意的,大概從就小耳濡目染吧,比起當警察經商確實更適合他。”
那邊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接下來的說辭。
對街的路邊停了一輛路虎,森綠色的,因為顏色喜歡南薔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這車是方才從小區裏開出來的那輛。
順寧路是單行道,但住在附近的車主偶爾還是會胡亂停放,南薔習慣性地蹙起了眉頭。
她這人社會公德心比較強,這類情緒又不太願意往肚子裏藏,心裏看不過意,馬上就在表情上展現了出來。
車內有人按喇叭,右窗降下來三分之二,一個瘦高的身影從南薔前麵竄到了對街,正彎著腰同車裏的人說話。
手機裏,陳焱還在說著在茉城買了半梅,問她要不要分一些去,帶著討好的意味。
南薔一向喜歡這些酸甜的零食,從傘沿下遞過去的一雙眼睛,笑意就沒來得及收住。
待反應過來為時已晚,她的視線已經撞上了車內那一雙冰冷的眸子。
黑漆漆的像兩口深井,井裏落滿了星光想要誘人墜下去。
隻是一瞬,也隻需要一瞬,她看清楚了坐在車裏的男人,以及副駕戴著墨鏡的年輕女孩,渾身的血液像是被抽空,鑽心的痛。
南薔想起不久前兩人剛剛恢複聯係。
她問魏海月:“聽說你現在在做生意?”
對方答:“嗯,不做生意怎麽辦,得養媳婦啊。”
自己當時沒有多想,現在看來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的心漸漸冷了下去。
“阿南,阿南?你怎麽了?”女人沒有及時回應,電話那頭的陳焱發覺有些不對。
“沒事,突然走神了,你剛剛說什麽?”
南薔僵著笑臉把視線悄悄收了回來。
“我說明晚我就回來了,到時候你帶著他咱們一起去吃頓好的,你看怎麽樣?”
敢情陳焱在這兒等著給她下套,南薔沒有拆穿,她突然有些事情想要向他打聽,難得地就這樣答應了下來。
“好,那回頭見。”
她克製著心底不斷上湧的失落,將手中的雨傘壓得更低,想將自己整個牢牢罩住。
不是不知道他要回來,說是一個月,但不清楚確切的時間,原來他不說隻是因為已經沒有了告訴自己的必要。
誰能想到,兩人見麵的時機來得這樣的快,也這樣的尷尬和令人難堪。
車裏的男人顯然也注意到了南薔,視線越過副駕的女孩和車窗邊趴著的男人落在了她的身上,又從那打濕的幾縷秀發移到了那隻握住傘柄的手上。
“纖纖擢素手······”,“指如削蔥根······”。他想起來念書時背過的課文,不自覺地一笑。
南薔感覺得到那種熱切焦灼在皮膚上的恐懼,涼意從手指一點點蔓延,鑽進心髒,攀上背脊,眨眼間就爬滿了全身。
她忍不住輕輕一顫。
雨傘的重量承在肩頭,幾乎是用跑的,她逃也似的鑽進了人群。
他會不會跟上來?南薔在心裏想,有些害怕但又期待。
車裏的男人自然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他點了根煙頭腦清晰,想起來蛋糕店的玻璃櫥窗前新放了一捧紅玫瑰。
遂對車門前的男人吩咐:“去那家叫小南園的蛋糕店問問,他們店裏的玫瑰花是在哪兒訂的,把地址問清楚了。”
磁性中帶著一絲絲的啞,好聽得有些醉人。
***
地下通道人來人往,人們手中拿著各色的雨傘,雨水順著傘尖淌下來,漸漸就匯成了一股小流,然後鑽進排水溝,隻留下滿地的潮。
南薔一邊跑一邊又忍不住回頭看幾眼,隻覺得這些陌生的臉龐都變成了那個人的樣子。
這條通道何時變得這樣長了。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竟已經微喘著氣回到了店門口。
砰地一聲,陽橋嚇一跳,手中正在修剪的銳刺一不小心就紮進了肉裏。
“南姐,你大白天見鬼了?”
沒反應。
謝陽橋放下花枝,晃到南薔麵前來回揮手:“南姐,南姐?”
“什麽?”南薔一臉的迷瞪。
眼前的南薔一身水氣,漂亮的直發被打濕貼在薑黃色的大衣上,顯得有些淩亂。
謝陽橋搖搖頭,“南姐你回來的時候怎麽不打傘?”
“啊?”
她看了看身上一掛還沒掉落的細小雨珠,這才想起,出了地下通道,因為神經緊張,自己居然忘記把傘重新撐起來。
“忘了。”她淡笑。
手機發出兩聲嗡鳴,微信上有人找她。
南薔點開查閱,一邊往吧台走,看了眼內容麵色又沉了下來。
謝陽橋把這變化看在眼中,什麽也沒問,隻低著頭繼續擺弄手中的花枝。
消息是林芝發來的,南薔的好友列表裏並沒有很多人,工作的時候他們有工作專用機。日常用的手機,還在聯係的老同學林芝算為數不多的一個。
林芝問:“你確定要去聚會的哦?”
南薔答:“我又不想去了。”
林芝回:“誒,你怎麽說變卦就變卦,我可是連飛機票都訂好了。”
南薔回過去一串······
“你到時候記得要來機場接我呀。”
南薔知道這回一定是逃不掉了,她還沒來得及回,林芝就接著問:“你和魏海月加上好友了嗎?他已經進群了。”
南薔想到那個坐在路虎車中的男人,想也不想就答:“沒有,我沒看群消息。”
林芝在聚會之前就和魏海月加上了好友,隻是對方不讓自己告訴南薔,這回兩人都在群裏了,她原以為他們會自己聯係呢。
“幹嘛不加呀,加上唄。”
南薔繼續撒謊:“不想加,再說吧。”
林芝想了想,覺得有件事還是得告訴南薔:“誒,你別跟其他人說啊,其實我前幾天聽老鄧聊的,魏海月之前在青市犯了事,前不久才給放出來的,不過阿南,你說怎麽這麽快就給放出來啦,會不會是動用了什麽關係呀?”
南薔顯得很冷淡:“是嗎,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林芝說:“怎麽沒關係,好歹都是老同學,何況你們······他馬上就要回虞市啦,你真不打算和他聯係啊?你不想他?你們沒可能了?”
南薔發過去一個微笑的表情:“我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而且他現在已經有女朋友了。”
她不知道常人是將這個幹癟的笑容理解為嗬嗬的。
林芝很快發過來:“啊啊啊啊!怎麽會呢,他當初那樣喜歡你······”
“不行不行,說不準還有可能的,你們以前······”
南薔沒等她說完:“何況你也說了,他犯了事,他那樣的人留在社會就是禍害,我怎麽能和這種人在一起呢。”
林芝似乎發覺到南薔心情不好,竟然連禍害這種詞也說了出來,碼好的字一個個被刪去,等了一會兒才她才又發過去。
“阿南,虞市是不是新開了一家免稅店,等聚會結束,咱們一起去逛逛吧。”
南薔回了一個“好。”
話題就這樣在僵硬的轉折後草草地結束了。
她望著玻璃牆外的天色,陰沉沉的,像是打翻了的墨水,大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這實在不是一個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