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個男人和她不是一個時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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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年夏夜,雨聲滴瀝,在地勢低窪的路麵形成漬水,霓虹的燈光投射在水麵宛若一麵巨大的鏡子,韋瀾纖瘦的身影便倒映在這麵光滑的鏡子中。
    她拖著一隻巨大的拉杆箱,雖撐著一把折疊傘,但絲毫不能抵擋雨絲的侵襲,整個後背已經被雨沐濕。
    選在這樣的一個雨夜搬家實在不是明智的決定,韋瀾本來打算將屋子收拾幹淨後再搬進來,但是目前她急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
    暑假過完她就要讀大四,很快麵臨找工作,然而她就讀的大學雖是211大學,但在這個全國高校數量能與首都媲美的城市,一個廣告牌砸下來就能砸死好多個大學生,無疑她在人才市場上並沒有太大的競爭力。
    考研,這或許是唯一的出路了,幸好她讀書早,即使讀完研出來也不過22歲,這個年齡找工作還是有優勢的。
    房子是今天下午才租,在一座小山上,四周沒有其他房屋,十分幽靜,雖然隻是一幢平房,但有一個很漂亮的院子,院裏院外的牆壁上爬滿了各種顏色的牽牛花。
    當時一進入這個院子,韋瀾就生出月夜在此讀書方不負人生之想。
    這所房子也有很久的年頭,聽房東講有七八十年,是他家的祖屋,如果不是現在急等錢用也不會出租。
    路燈在山腳下終止了,往上是看不到底的黑暗,在這裏韋瀾猛打了一個冷顫。其實在看房子時她就想到這個問題,房子這麽偏僻,自己會不會害怕呢。但那時韋瀾認為自己膽子大,況且又是從農村出來,家裏田間地頭多的是無主野墳,她沒有多深究這個問題,但現在看來她內心還是害怕的。
    不過事已至此,再怕也隻能硬著頭皮了。
    韋瀾摸出手機,調出手電筒模式照明,好在這座山不高,爬上去最多也就10分鍾時間。韋瀾咬咬嘴唇,鼓足勇氣,拉起箱子開始向山上拔足狂奔。
    五分鍾後韋瀾抵達目的地。
    牽牛花靜靜地趴在院子的牆壁上綻開,在細雨中微微曳動,韋瀾掏鑰匙開院子的門,隻聽吱地一響,仿佛是某個世界的門被打開了。
    韋瀾拖著箱子邁進去,然後進入屋子裏麵,日光燈是老式的燈泡,瓦數隻有15瓦,光線昏暗,開關是拉繩,拉繩子燈就會亮,再拉燈就熄滅。
    有兩間臥室,一個廚房,一間堂屋,還有一個簡陋的衛生間。房子幾十年沒人居住,屋中落滿了灰,韋瀾瞧著手機,此時已經過了12點,少不得將就一晚,待明天收拾了。
    韋瀾選了一間南麵的臥室,這間房裏的床還是那種老式雕花床,三麵圍起,床下有腳踏。她伸手按著床板,極是結實,睡四五個人都不會塌。韋瀾將拉杆箱扔在牆角,去對麵的一間臥室,剛才瞧見裏麵有一口深紅色的大木箱,箱子沒有上鎖,翻翻看,裏麵有沒什麽東西用來墊床板。
    箱子款式挺老,就連自己農村家中也不見這種箱子,韋瀾推了兩下沒推動,挺沉,實木的。打開箱子,裏麵放著一些舊衣衫,摸著料子大約是的確良,她隨手挑出一件,這是件女式襯衣,按現在眼光來看很老土,但當時估計還是很新潮。
    翻到箱子底下,下麵墊著幾張報紙,韋瀾將報紙扯了出來,報紙的顏色已經發黃,報頭是《大楚日報》。這個報紙現在沒有聽說過,韋瀾趕緊瞧時間,頓時嚇一跳,原來這報紙發行時間竟然是1955年,離現在整整60年了。
    這還是份老古董報紙,和她爺爺的年齡差不多。
    韋瀾忽然起了想窺看那時的新聞,1955年的江城是什麽樣的,有什麽事情在發生呢。韋瀾拿著這幾張報紙坐在床板上,燈光較暗,字號較小,看起來非常吃力。
    這份報紙的排版與現在不同,許多是豎版文字,橫排的少見。頭版刊登的是全國人大一屆二次會議召開,會議通過並公布第一個五年計劃,另外還有江城長江大橋即將動工,以及號召全國廣大青年男女去邊疆支援建設。
    報紙記載的幾乎都是大事件,政治性比現在報紙要嚴肅得多,現在的報紙除了省級報紙,各大報娛樂性過於強烈,韋瀾感覺自己似乎又上了一堂曆史和政治課。
    1955年的中國正在飛躍發展中,同樣江城也是日新月異。
    韋瀾翻到最後一張報紙,這張報紙刊登的是江城的民生,最下麵有幾篇廣告,措詞相當文雅,倒像是詩句般。報紙反麵是一篇w大教授的人物專訪,這教授很出名,韋瀾當年也想報考w大,但自知資質有限,穩妥起見就報考現在的大學。
    其實兩所大學相隔的不算遠,以前周末時韋瀾便經常去w大,這百年大學簡直是她的人生向往,因此這次考研韋瀾堅決報考w大。
    專訪下麵是一則尋人啟事,當韋瀾的視線投放在尋人啟事的照片上時就仿佛被強力膠水粘住了。
    照片上的男人很年輕,約摸二十七八歲的樣子,頭發很短,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明亮得就像是清晨的第一道陽光。盡管這隻是照片,但韋瀾感覺自己已經被震撼了,這雙眼睛有勾人心神的魔力。
    可是瞬間,韋瀾又忽然醒悟,這是60年前的報紙,這個男人和她不是一個時代的人。
    尋人啟事的內容很簡單,照片上的男子名叫石中流,1899年出生,建康人,1927年來到江城工作,同年12月與家人失去聯係,現今他的妻子李玉芬病入膏肓,希望在臨終前能見到丈夫一麵,所以懇請有知情人告知下落,或與石中流聯係,或石中流見到報紙速回家鄉相見。
    末尾留了聯係地址,建康市古琴路164號,沒有留電話號碼,畢竟在50年代電話仍是稀罕物。
    韋瀾陷入了沉思,這個石中流看到了尋人啟事嗎?後來他回到了家鄉嗎?見到他的妻子嗎?他們團聚了嗎?這些答案沒人知道。
    報紙的一角被捏得暖了,韋瀾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那張照片上,或者說,留在了那雙宛若古井般的眼眸裏。良久,韋瀾找來剪刀小心翼翼地將這則尋人啟事裁剪下來,放入自己的錢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