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謀定而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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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勞模飯店。”一個不大的小飯店映入了齊天翔的眼簾,就指著對李政說:“咱們就在前麵吃吧!”

    李政隨著他走進了小飯店,說小,也實在是小,也就是臨街的樓房開了個門而已,正是吃飯的時候,飯店裏已經坐了幾個客人,他們就走到裏間,在裏麵找到了一張小桌子坐了下來。

    “二位,吃點什麽?”飯店女老板跟著他們走了過來,笑著招呼客人,“有麵條、混沌、包子,你們吃點什麽?”

    “一人來碗餛飩,再來一籠包子,怎麽樣?”李政征求著齊天翔的意思,看他沒有反對,就對老板又複述了一遍,女老板麻利地應承著去準備去了。

    齊天翔環視著這不大的房間,突然眼睛在牆上懸掛的一個個鏡框定住了,站了起來走近了,看到那是一個個獎狀,有曙光廠的,也有清河市政府的,落款時間都是很多年前的獎狀,而且都是先進生產者和勞動模範的獎狀,由於時間過去了太久,已經有些泛黃。齊天翔饒有興趣地看著,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另一個房間,牆上掛的也是獎狀,而且是上下兩層,比裏麵的房間更多,而且是兩個不同人的名字,顯然是夫妻二人共同所得。

    “好家夥,這麽多獎狀,簡直就是先進夫妻啊。”李政也跟了過來,看著牆上的獎狀不禁感歎道:“太厲害了,這麽多。”

    “讓你們笑話了,快裏麵坐。”女老板端著托盤,看他們專心致誌地看著牆上的獎狀,不好意思地說:“這都是以前房子裏掛著的,開飯店時準備摘了的,可來幫忙的工友們說掛著挺好,這樣可以做個招牌。”女老板一麵小心翼翼地將包子和餛飩放到小桌上,一麵說:“我可不這麽想,這都是十幾年前的東西了,擺到哪裏就隻能說明過去,掛到牆上隻是時刻給自己提個醒,自己是先進工作者,是廠子信賴的好工人,所以做生意也要老老實實,本分自然,不能給這些獎狀抹黑。”

    “大姐是曙光廠的下崗職工?”齊天翔莫名的感動了起來,為這個女老板的樸實,也為她那份真誠,“開這個小飯店還行嗎?”

    “你別叫我大姐,咱們倆看上去年齡差不多,叫我大姐我受不住,還是跟著我愛人,叫我李嫂吧。”李嫂臉上紅了一下,不自然地笑著,謙虛地說:“兩口子都下崗了,得有七八年了,一直也每個事幹,就東跑西顛地打靈活,好歹顧住個嘴就行,可前年愛人出去幹活摔斷了腿,幹不了重活了,工友們出主意開了這麽個小飯店,還不錯,大家幫忙也給麵子,掙得還可以。”

    “大哥腿不好,一定也還有不少困難吧。”李政接過話說,他看著大嫂不是很忙,就見縫插針地問道。

    “困難誰家沒有,這廠子幾萬口子人家,沒有困難的少見,但困難怎麽辦,也還是得往前奔唄。好在我們家還開了個小飯店,那住房不臨街,沒有這個條件的還不有的是,我們能這樣挺知足的。”李嫂邊照顧著生意,邊來回進出地說著話。

    “那住房開了飯店,住到哪兒呢?”齊天翔關切地問。

    “我公公婆婆就在這附近住,老兩口住兩間房,我們的房子開了飯店了,就跟他們擠擠,反正孩子在外地上大學,放假回來也就那麽點時間,我到我媽家對付幾天。”李嫂著:“也多虧這兩年政策允許了,才給了我們這個條件,知足了。”

    “那平時就你一個人嗎,可是夠辛苦的。”李政感歎地說。

    “你大哥的腿腳不利落,也就是晚上忙的時候過來幫把手,中午還要在家給倆個老的做飯,也離不開他。”李嫂笑著說:“中午的飯食基本上還算簡單,就是包子、餛飩、還有麵條,早一點準備著,抓緊上午的時間包出來,客人來了就隨時可以上桌,而且這個家屬區都是老戶了,大家都不見外,有時候等的時間長一點也沒牢騷,都處的挺好的。”

    “看見沒有,這就是我們的下崗職工,下崗了沒有抱怨,沒有飯轍了自己找,困難到這樣還心存感激,時時刻刻拿自己過去的榮譽鞭策自己,而且還時時充滿了感恩的心思,相比之下我們不感到汗顏嗎?”齊天翔看著李政低聲一字一句地說著:“麵對這樣好的企業職工,我們不該為他們做點什麽嗎?”

    “你這位兄弟說的不對,盡管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但企業是大家夥的企業,企業黃了不是我們不努力,是有多方麵的原因造成的,而企業不行了可大家夥還得活著不是,企業已經困難的不行了,還怎麽往企業身上賴,那不是就不講理了嗎?”李嫂看著齊天翔和李政說:“過日子其實也簡單,過得去就行,關鍵還是心情舒坦不舒坦,就像棉襖,外邊再光鮮,裏麵沒有好棉花,裏子不舒服,怎麽也舒服不起來。”

    “李嫂這才是真見識。”說著話不知不覺就吃完了飯,齊天翔掏出錢來付賬給李嫂,由於不知道該是多少錢,就直接給了二十塊錢。

    “不用找了,他有錢。”李政看著李嫂笑著說。

    “哪那行,你們在我這個小店吃飯,就是給我麵子了,我感激還來不及呢,哪能占你們的便易。”李嫂說著,就麻利地找了六塊錢遞給齊天翔,快人快語地說:“兩碗餛飩八塊錢,一籠包子六塊錢,總共是十四塊錢,找你六塊錢。”

    “真的不用找了,聽你談話挺開心的。”齊天翔推擋著李嫂的手,真摯地說著,站起身要走。

    “這可不行。”李嫂攔住齊天翔,堅決地說:“看你們眼生,估計不是曙光廠的人。你們看我困難,想幫幫我,這份心嫂子謝謝了,可我做的是生意,掙的是本分錢,怎麽能多要你們的。”

    齊天翔在李嫂的堅持下,隻好接過了錢,看著李政沒有走的意思,就催促道:“走啊,怎麽,狗黑子吃飽不打仗了!”

    “你先坐下,讓我想想。”李政忽然想起來什麽似得,拿出煙來,遞給齊天翔一根點上,深深吸了一口說:“我記得這個廠的老書記王進,我以前采訪過他,下午我們可以找他聊聊。隻是現在算來他老人家已經七十多了,不知還在不在了,而且也不知道住哪兒啊!”

    “王書記啊,我知道他家住哪兒。”李嫂插話道:“老爺子身體硬朗著呢!你們先坐一會,等我忙完這一陣就帶你們去。”

    “謝謝李嫂,給你添麻煩了。”李政由衷地謝著,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說:“晚上我們先預定了這張小桌,等大哥過來我們喝幾杯。”

    “哪感情好,晚上我們兩口請你們二位。”李嫂笑著忙活去了。

    “我們真應該切實地改變一下觀念了,真正替他們做些什麽了,前些年欠的賬太多了,該是彌補的時候了。”齊天翔感慨地說著:“總理討薪,新聞界呼籲,管理層督促,各部門齊抓共管,可都是針對農民工問題,什麽時候也真正關心一下這些下崗職工,這些處在幹不動、退不了的夾心層群體的實際問題。農民工揚眉吐氣,腰杆硬了許多。但冷靜下來想,欠農民工工資,都是惡意的?難道就沒有深層次的原因嗎?如今在城市的許多部門和單位,為減員增效,很多崗位或臨時性工作都由農民工來做,一般都采取階段性付錢或總付,這一是為控製農民工的短期行為,二是為控製質量和獎罰,也不失為一種不得已的‘管理’方式。‘農民工’,工人之前冠之以‘農民’二字,非貶低、歧視,而是特指農民工的特質、習性和特點。農民工進城務工,散漫的習性、自身的素質、傳統的觀念、固有的劣習等,卻並沒有因進城而改變,而是有增無減。‘短期行為’、‘出力掙錢’、‘抱幫結群’,這些都嚴重影響了農民工在城市的發展。”

    “你說的太對了”,李政立時興奮起來,“說個真事,前兩年我家附近修路,挖路挖破了水管,挖路的怕追究給填上了。以至於我們和附近的兩棟樓停水,報修,查原因,來了幾個工人,幹了一天就不見了蹤影。又停了兩日,又來了幾個工人,倒是幹到底了,但卻是日上三竿扛著工具來,天不擦黑就走,中午還要休息。因停水多日,急不可耐,日日關注,也與自來水公司管工的熟悉了,聊的多了,也知道了些內情。挖路的怕扣錢,填埋時就隨手將瀝青碎塊堆了進去,第一次來的工人見有這些東西,幹了一天結了工錢後要加錢,沒有同意第二天就不辭而別。第二次來的工人,要求按天不按活,一天一結帳。他也是沒辦法,現在合適的工人難找,而且不簽合同不驗工,一天一算賬,稍不滿意就走人,要不然就告狀,再不然來一群民工鬧事,真頭疼。將這統統歸咎於農民工素質低,似也不妥,但能說沒一點農民習氣在裏麵嗎?除了錢,人還是要有些精神的,這是老話了,可更老的話:廢寢忘食、通宵達旦、夜以繼日、助人為樂,這些成語的形成總是要有事例映證的吧!農民工進城,還別光顧了掙錢,顧了自己的權益,還要想到義務,想到責任。”

    “這又要說到產業工人了,這些平凡而普通的工人自從進了工廠,就與企業的命運緊緊聯係在了一起,幹著平凡而普通的工作,幾十載任勞任怨的奉獻。工人,尤其是產業工人,是最難、也是最不容易在工作中找到快樂的。產業工人,尤其是城市清潔工、公交司機,以至流水線上的操作工,日複一日的勞作也隻是簡單地重複,機械的勞動怎麽也看不到付出後的成果所在,但那份踏實,那份堅持都是源於一種自覺和責任,做人的良知和做事的認真、負責催生了覺悟,那主人翁的責任感,那工人階級的使命感、自豪感,以及《咱們工人有力量》、《我為祖國找石油》,《金梭和銀梭》等嘹亮、豪邁的歌曲才給勞動注入了快樂。如今,勞動沒變,性質沒變,而快樂卻不複存在,究其原因,導向使我們的價值觀變了。畢業的大學生,到企業首要的選擇不是自己的專業發揮,而是薪水多少、待遇幾何、三金誰來交,工作的不如意、崗位的不適應,不是努力地去適應、去改變,不是幹一行、學一行、愛一行,而是以年輕為資本一跳了之,頻繁的跳來跳去,跳出了疲憊,也自然遠離了快樂。普通的工作,平凡的職業,缺少了起碼的尊重,乃至尊嚴,往往成為教育孩子或訓斥後進的說辭,教育的方向是鼓勵學生升學或致富,平凡的工作成失敗者的必需,真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

    李政看著齊天翔,半天沒有接上話,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又能夠說些什麽來寬解齊天翔的憂慮,也不知道自己說的話能不能說服自己。氣氛一時陷入了僵局,好在李嫂也忙活完了,交待了鄰居店鋪的老板幫忙照應一下,就解下圍裙帶他們出來了。

    “是不是應該買些什麽東西。”李政善意地提醒道。

    “不用,老書記不會收的,他這人規矩把的很牢,擰的很。”齊天翔還沒有答話,李嫂就搶先說著,口氣不容質疑的堅定。

    “當然應該買點禮物了,晚輩去看望長輩,哪能空著手。”齊天翔的口氣更為堅決,“收不收是他的原則,買不買是我們的禮數,這點規矩還是應該遵守的。”齊天翔說著話就走進一家便利超市,一邊看著商品一邊跟李政商量著,“買點實用的好不好,來壺油,再來箱奶,然後再買點老年人的營養品。”

    說著讓老板拿著,很快就準備齊了,而且很堅決地掏錢付賬,李政也不好堅持什麽,隻好提著油和牛奶出了超市。

    齊天翔提著幾袋營養品,跟著李嫂後麵走著,也就是幾百米的距離,就停到了一棟四層紅磚房子前麵,這顯然是一棟老樓,樓麵紅磚略微有些斑駁,像極了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

    “老書記就住在這裏?”李政疑惑地望著李嫂,轉身對齊天翔說:“上回來是在廠子裏采訪的老書記,沒有到家裏來,當時提出到家裏看看被書記拒絕了,還真不知道是這個原因不讓來。”

    “原本可以住進幹部樓的,也就是哪個新一點的樓,可老書記不幹,堅持住在這個老房子裏,孩子們結婚都分房出去住了,退休的時候安排他搬家,還是說不動他,結果就和老伴這麽一直住在這裏了。”李嫂欽佩地說著,“跟老書記都住在這樣的房子裏,我們心裏也踏實,人家那麽大的貢獻,那麽高的榮譽,還這樣,別人就更不好意思伸手了。”

    “老書記是六七十年代的全國勞模,還當過一任全國人大代表,離休前還是省人大代表,全國有名的技術標兵,從一線工人幹起,班組長、車間主任、分廠廠長,總廠黨委書記,幾十年見證了曙光廠的輝煌,退休後也見證了廠子的衰落。”李政低聲向齊天翔介紹說,有些擔心地念叨著:“隻是不知道老人家還記不記得我了。”

    李嫂敲開了房門,甜甜地對著開門的老太太叫道:“王姨,我來看你來了。”進了屋,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老者喊道:“王叔,看電視呢,我給你帶來兩位客人,看看認識不認識?”

    “老書記,還記得小李記者嗎?”李政緊走幾步,走到老人麵前,恭恭敬敬地叫著。

    或許是屋裏的光線有些暗,也許是老人的確想不起來,疑惑地看著李政,慢慢地搖了搖頭,對著李嫂說:“想不起來了。”

    “有十幾年了,難怪您老想不起來了,我是清河日報的小李記者啊!”李政笑著強調著,“那一年來廠子采訪過您的。”

    “好像有點印象,那時候還是個大小夥子,還真是不敢認了。”老書記似乎有些印象,但還是不敢十分肯定地說著,站起身來請李政和齊天翔坐,吩咐老伴倒茶,被李嫂攔住了。

    李嫂麻利地倒了兩杯茶,放到了二人麵前,就笑嗬嗬的對老人說:“我先過去了,店裏沒人,我過幾天再來看你們。”說著跟李政和齊天翔告別,與王姨邊說著話邊向門外走去。

    看著李嫂離去,齊天翔介紹著李政說:“小李記者不在報社了,現在是平原縣委的副書記,今天在這附近辦事,就說要來看看您老,你老身體還好吧!”

    “好,好,謝謝小李來看我。”老書記感激地看著李政和齊天翔。

    李政借機指著齊天翔說:“他叫齊天翔,是咱們省裏來的,想過來跟您聊聊天。”

    老人客氣地對齊天翔點點頭,“你們都忙的不行,還來看我這老頭子,而且還買了東西,這可不行,一會走了一齊拿走。”

    “拿不走了。”李政笑著對老人說:“我在縣裏吃食堂,老齊從省裏過來,拿到哪裏去?”

    “那謝謝了,謝謝你們這麽有心。”老書記聽明白了李政的意思,也就不再堅持,笑著看著兩人,等著他們的問話。

    “今天有時間,廠子裏走了走,想過來向您老討教。”齊天翔謙虛地笑著對老書記說:“您老是看著曙光廠一步步繁榮興旺的,也一定對廠子的發展和現狀有自己的看法和想法,今天來就是想聽聽您老的想法。”

    “折騰,都是折騰鬧的。”說起企業,老書記似乎有一肚子的話,哆嗦著嘴說:“好好的一個大型企業,十幾年的工夫就弄成了這樣,真是敗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