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有為無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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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秦姐身後,齊天翔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隻是不同的是,那時的小手卻是被姐姐緊緊地攥著的,而他所有的努力就是掙脫姐姐的手,撒著歡地去和小夥伴們嬉戲玩耍。達不到目的時就是耍賴和哭鬧,姐姐所有的辦法就是不管不顧地抓緊他的手,或者許諾買好了菜,給他買好東西吃,著急的時候也不過就是虎著臉瞪眼,可絕不會動手打他,哪怕隻是輕輕的一下。所謂的好東西就是一個酸甜酸甜的西紅柿,或者是一根黃瓜,而得到這些之後的他,也不用姐姐再攥著小手,而是乖乖地跟著姐姐身後,慢慢地品嚐著美味。
那時姐姐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怕他摔倒,怕他走丟,人山人海的蔬菜公司裏,姐姐似乎總怕出現點什麽意外。其實這樣的時候也不是很多,人山人海搶著買菜的事情,根本就不是她一個小姑娘能夠擠扛的,通常都是哥哥們的事情,而她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看管好他,這也就是暑假裏姐姐最重要的事情。
此刻秦姐的注意力,卻全在菜市場和蔬菜上,相同的是同樣的人山人海中的姐弟兩個,不同的是忙著買菜的姐姐,以及跟在後麵拎著塑料袋的弟弟。
秦姐一邊走,一邊還要停下來等著齊天翔,隨即把剛買來的蔬菜交給他,手忙腳亂的連續動作,額頭已經沁出了細密的汗珠,臉上的神情卻是欣慰和滿足的。
與秦姐的欣喜不同,齊天翔的神情卻是由欣喜到凝重,漸漸地臉上陰沉了下來,而且變得焦躁起來。越來越多的人和車輛,越來越窄難走的路,常常是正走著就會被突然橫過身前的人阻擋,或者是莫名其妙停在路中間的電動三輪車,以及電動車,還有不停地按著喇叭的轎車,往往是一輛車的堵塞,就很快聚集著很多的車輛和行人,以及一片噪雜的議論和不滿,不長的菜市場,走走停停,似乎總也走不到盡頭。
漸漸地齊天翔找到了問題所在,原本一條不寬的背街小道,或許是天然,或許是需求,形成了菜市場。小街兩邊的道旁擺放著長長的石條,還有臨街擺放在地上的攤位,以及各種形式和材料的店鋪,使得一街兩行變得琳琅滿目,沿街的一麵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商品,蔬菜和肉類等食品類居多。由於存在著固定攤販和臨時攤販的區別,臨時的就見縫插針地在固定攤販之間,或者縫隙間擺放,固定攤販也為了擴大經營範圍,通常會在攤位前擺放一些蔬菜框之類的東西,而這些擺放都無一例外地出現在街道上,對麵兩家都往街道上擺放,使得原本就不寬的小街顯得更加狹窄。不時穿流在街道上的電動車,更是使街道變得擁擠,很多的車主在擁擠的人流中看到心儀的蔬菜,索性停下車子就開始了買賣,橫七豎八停放的車輛就成了擁擠和堵塞的主要障礙。隨時堵塞的街道,隨時堵塞的人流,以及不時發生的爭吵和圍觀,成為菜市場琳琅滿目蔬菜和食品之外,最容易看到的場景。
“您不要等我了,不如您先走幾步,到前麵的街角等我,我一會就過去了。”秦姐留意到齊天翔陰沉和凝重的神情,小心地望著他說:“這裏天天這樣,我們都習以為常了。”
“可這就不正常嘛,”齊天翔似乎越來越難以壓抑住心中的不滿,指著道路中間擺放的菜攤,還有胡亂擺放的電動車,聲音尖刻地說:“這攤就這麽擺就沒人管嗎,這兩邊都往中間擠,還怎麽過車、過人,還有這電動車,隨便就停在了路中間,隻圖自己方便,想到過別人的不方便嗎,”
“您小點聲。”秦姐趕忙提醒著齊天翔,並小心地環視著周圍的反應,急忙解釋說:“這就很不錯了,離家近,買菜也方便,而且也便宜,這附近的人都來這裏買。”
秦姐的話立時使齊天翔語塞,不知該怎麽回答,隻好淡淡地看著秦姐笑著,從口袋裏拿出煙來點上,抽了一口壓製住心中的不滿,緩緩地說:“您前頭走著,我跟著您就是,咱們也買的差不多了吧,都快拎不動了。”
“這才哪到哪,這麽一大家子人呢,沒菜怎麽能行。”說這些的時候,秦姐臉上的神情的決斷的,也是堅定的,“您跟著我就行。”
望著秦姐臉上的神情,齊天翔心中的鬱悶消散了一些,對於日常生活她很自信,也有著自己基本的判斷,這對於艱難中的秦姐,無疑是一種有力的精神支撐,而且也明白秦姐的擔心和憂慮,因為他的不滿和憤怒,不像他們這些普通百姓,隻是牢騷和不滿,最多也就是罵罵娘了事,改變的隻是心緒,其餘的什麽都改變不了。而他齊天翔不一樣,他的不滿和情緒,隻需一句話,或者隻是一個表情,甚至隻需要一個眼神,就可能改變眼前的一切,整頓、改造,甚至取消這個道路市場,他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權利。那麽他們的生活也許就會因此改變,走更遠的路,承擔更多的不方便,或許還有更大的生活成本。與其承擔不可預知的改變,不如忍受這樣的擁擠,已經不方便。
“逆來順受”,這樣一個詞瞬間跳進了齊天翔的腦海,並且頑固的占據著他所有的思維空間,麵對這些齊天翔隻能無奈地選擇苦笑,為秦姐他們的無奈苦笑,也為生活中的不如意和忍受無奈地苦笑。想想也的確如此,真正的決策者或管理者,不需要這個市場,也不會來這個市場滿足生活所需,依賴這個市場的所有人,買賣雙方都無權管理這個市場,更無權決策市場的管理或發展走向。能有的就是自律和秩序,就是個人的經營理念和生存觀念,但這些對於依靠賣菜收入生存的商販,不但深奧,而且遙遠,是他們根本無暇顧及,或根本無視的,能夠比別家賣的多,賣得好就是最大的願望,因此無為可能就是最想得到的效果。對於買菜的消費者,也就是秦姐他們這樣住在附近的居民,方便和便宜是最好的理由,為了這些寧願犧牲優雅,忍受擁擠和噪雜,任何有為的改變都意味著變數,所以以方便為前提的亂停亂放,也就有了充足的理由,管理的混亂和無序造成的,因此常常是一麵渴望著規矩和秩序,一方麵踐踏著秩序和規矩,這不僅僅是現實的存在,更是超越現實發展的障礙。
自由超出了邊界就是無序,無序到了極限就是混亂,而混亂的結果不是秩序的重樹,就是繼續的踐踏和絞殺。這是曆史輪回的必然,也是屢見不鮮的曆史輪回。
齊天翔不願意看到這些,更不願意忍受這些。跟在秦姐的身後,甚至感到可好笑,一個堂堂的省部級幹部,這座城市的最高行政首長,出現在這樣一個普通的背街小巷的菜市場裏,跟在一個中年婦女的身後,怎麽看都像一個黑色幽默,也根本不會有人相信。這裏的人沒有人認識他,認識他的人也不會出現在這樣的地方,這就是現實,是他難以忍受的現實。
終於走完了不長的菜市場,或者準確地說是秦姐買夠了所需的東西,站在菜市場的盡頭,齊天翔不禁回頭看看來時走過的路,密密麻麻看不穿的人群,似乎不相信自己曾經在這裏穿行過。雙手拎著大大小小的朔料袋,齊天翔婉言拒絕了秦姐乘坐公交車的建議,理由很簡單,公交車要中間倒車,這樣下來時間也不允許,要影響做飯的時間。
秦姐看了看兩個人手上的東西,想了一下,歎了口氣答應了齊天翔打車的建議,或許也是想到齊天翔的身份,擠公交倒車也的確是不方便,不然二十多元的打車費用,是她絕對難以承受的。
坐在出租車上,齊天翔才似乎慢慢清醒了過來,可剛才小街上的所見,依然淤積在心裏,而且隨著出租車的行駛,反而更覺得鬱悶。想了一下,拿出手機,翻到了市城管局長方振全的電話,掂量了一會,打消了直接撥打電話的念頭,而是發了個短信給他。
“公園北路菜市場,麻煩你去看一下,又能做些什麽。”
短信沒有署名,齊天翔自信方振全知道是誰發的信息,相信他就是換一百個手機,也不會刪了這個電話號碼。
很快方振全的短信就回複了過來,齊天翔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是他預料的內容,“我這就過去,一定詳細調查處理,請齊書記隨時檢查。”
“城市應該讓生活更美好,有所為才能有可為。”齊天翔快速地回複了短信,側過臉看到秦姐擔憂的神色,就淡淡地笑著說:“放心吧,會好起來的。”
秦姐點點頭,似乎明白了齊天翔的用心,想要說些什麽,可看著出租車已經到了院門前,就什麽也沒有說,等車停穩後急忙拎著東西下了車。
“閆叔,張姨,我來看你們了。”一進院門,秦姐就笑盈盈地對院子裏的閆博年和張婉芬親切地叫著,拒絕了迎麵走來的閆麗接東西的意思,緩緩地說:“你去接一下天翔吧,一個大男人拎那麽多東西,也難為他了。”
“原本請你過來吃飯的,還讓你買這麽多東西,真是過意不去。”張婉芬急忙站起身,走到秦姐身前,親熱地說:“你都來看我們幾次了,又是餃子,又是油餅果子地給我們老倆送,我都跟天翔說過幾次了,請你來家裏吃頓飯,謝謝你,”
“看張姨您說的,跟我這小輩還客氣什麽,來看看您跟閆叔,是我的福氣。”秦姐不讓張婉芬接她手裏的東西,詳裝不滿地笑著說:“您要這麽客氣,今後還怎麽讓我進門呢,”
“他秦姐說得對啊,情越謝越薄,還是不用那麽客氣,她來看咱們是小輩的情分,咱們不把她當外人,她才能來去自由,這才是咱們的福分呢,”閆博年也緩緩地站起身,看看老伴,又看著秦姐,嗬嗬笑著說:“處著處著,咱們就成了親戚了,是不是啊,”
“還是我閆叔說的在理,我就按閆叔說的做。”說著話,笑眯眯地看著張婉芬說:“我先把東西放到廚房去,一會過來陪您聊天。”
望著秦姐與閆麗說笑著進了廚房,張婉芬滿意地對齊天翔說著:“秦姐這人真不錯,眼尖手勤,一來就是不停地忙乎,還說要到咱們家來當保姆,照顧我們老兩口,真是不錯啊,”
“你打住吧,劉鵬的媽媽來咱們家當保姆,想什麽呢你。”閆博年瞪了張婉芬一眼,壓低了聲音說道:“還不去廚房看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還真把自己當成老太君了,”
看著張婉芬忿忿不平地轉身離去,閆博年收回了目光,溫和地望著齊天翔,淡淡地說:“聊會天呢,還是來一盤,”
“看爸爸您的興趣。”齊天翔柔和地笑著,端起茶壺將閆博年的杯子斟滿茶水,看閆博年不置一詞,就試探著說:“還是聊會天吧,有些話想跟您聊聊。”
閆博年望著齊天翔,定定地看了一會,伸手示意他坐在小石桌邊的石凳上,緩緩地問:“工作遇到什麽麻煩了嗎,還是有什麽阻力,來自哪個方麵,”
“都不是,最近工作挺順的,各部門配合的也很好,沒有什麽大事。”齊天翔老老實實地看著閆博年,覺得自己的心思在這位多年曆練的睿智老人麵前,是怎麽也難以掩飾的,也是隱瞞不住的,隻能如實地說,認真地講,“隻是心裏覺得有些堵得慌,想不通,也想不透。”
“近來你的政聲很好,不管是關愛老人,還是關注民生,以及對社會風氣改善所做的工作,都反響很好。尤其是立足困難群體所做的民生改善工作,就得到了林東生異乎尋常的好評,認為是牽住了省會城市總體工作的牛鼻子,評價很高啊,不但是省裏,北京方麵的評價也是正麵的多,市裏反饋回來的信息也是雜音很少,而且你的內斂和低調,靈活有度的工作方式,以及謙和平易的待人接物,為你加分不少,可以說你是順利地渡過了最艱難的時期啊,”閆博年滿意地望著齊天翔,慈愛的眼神裏溢滿了欣賞和讚許,隨即轉換了神情,關切地說:“是不是覺得有些力不從心,或者一團亂麻無從下手啊,”
“不瞞爸爸說,現在我也越做得多越覺得心裏堵得慌,而且不但是力不從心,簡直就有一種負罪感在心裏,怎麽也揮之不去。”齊天翔在閆博年慈祥的目光審視下,認真地說:“這麽幾年來,不管是在調研室,還是在省紀委,我都是在兢兢業業,或者說是小心翼翼地工作,認為自己隻要全身心地投入,不存私心,沒有雜念,就對得起自己的職責了,也對得起自己的黨性和理想信念了。應該說在這種思想驅使下,我很自信,也很自如,起碼內心感覺我是稱職的,也是合格的。”
齊天翔說著,望著閆博年讚許的目光鼓勵,就接著如竹筒倒豆子般,將心中的鬱悶一股腦地傾倒了出來,“到了河州市工作以來,做了幾件事,也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一些布局,得到了市委、市政府這些同事的支持和呼應,推進的還算順利,說好評如潮有些過分,但總體形勢向好還是肯定的。這種情況下,我應該欣喜才對,即使不翹尾巴,也應該是誌得意滿的。因為同事間的勾心鬥角不多,背後下絆子使小動作的更少,甚至非議和不滿都很少聽到,這些阻力都不存在,我真是應該慶幸。可我卻猶如困獸一樣,做的越多,越覺得虧欠的越多,就如剛才我與秦姐買菜一樣,看到亂哄哄的菜市場,亂擺亂放的菜攤,擁堵的街道和眾多的不滿和牢騷,我竟然會莫名其妙地有一種負疚感,覺得是自己的無能造就了這一切。還有就是看到下崗失業職工困頓的生活,無助的眼神,以及深深的無奈和愁苦的表情,就覺得是我讓他們這樣,是我將他們推向了深淵,可我卻無力改變這些。因此,負罪感始終難以拂去,看到的越多,越煩躁,近來就常常發一些無名火,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齊天翔激動的講述,使閆博年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心裏在想著怎麽排解齊天翔心中的鬱悶,自己很久以來的擔心如今成了現實,不但齊天翔負疚,自己心中也深深地內疚著。自己很看好這個女婿,很欣賞他,也有意識地栽培著他,因為在他身上有著一股清新自然的靈氣,加之正直、博學、謙虛、堅定和理想主義色彩,都使他與眾不同,特別是他的敏銳和機智,更是官場中很少見的一種特質,但也就是這種敏銳的特質,卻是閆博年最為擔心的。因為這種敏銳是一把雙刃劍,應用的好可以助益工作,可以因這種敏銳發現一些不同的工作方法,以及不同尋常的角度或切入點,從而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但應用的不好,就會因敏銳變得敏感,甚至神經質,進而因完美主義想法,產生自責,產生過多的壓力和譴責感,不經意地代入感會隨著工作的進展越發強烈,最終傷害到自己。
知道齊天翔的這些弱點和不足,閆博年非常反對齊天翔出任河州市委書記一職,不是能力的問題,而是擔心地方千頭萬緒的行政工作,會讓齊天翔的敏銳增加,代入感增強,最終傷害到自己。按照自己的思路,齊天翔應該是到中央部委任職比較合適,甚至做到部長都沒有問題,全麵的工作和部門的職責畢竟有所不同,擔當也不一樣。可惜林東生沒有時間等待,北京方麵也需要時間,這一切都打亂了閆博年的規劃,也造成了現在的被動。原本想著,齊天翔能夠運用自己的博學和智慧,合理地衝淡一些憂慮,現在看來並不是那麽理想。
想到了這些,閆博年慢慢地看著齊天翔說:“舉個例子,小的時候,每一個小孩都會說‘等我長大了怎樣怎樣’,這種說法有時候聽上去很幼稚,但細細想來卻是一種智慧,或者說一種必須。現在的你可以很輕鬆地搬起一袋麵粉,或者一包大米,讓一個三歲的孩子試試,長大不是一件壞事,但長大卻需要時間。你可以拒絕成熟,卻不能拒絕長大。”
“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或者說十年磨一劍,都在說時間,南柯一夢短暫,可那畢竟是夢。”閆博年從石桌上拿起煙盒,拿出一隻遞給齊天翔,又拿出一隻等待著齊天翔給他點著火之後,長長地吸了一口,意味深長地說:“進取和等待,同樣需要智慧,更需要耐心。”
“我懂了,謝謝爸爸點撥。”齊天翔深為感觸地望著閆博年,由衷地說:“我還是曆練不足,缺乏耐心,關鍵還是沒有吃透爸爸提醒的‘用人’的奧妙,光自己動起來不行,蓋亞再英武,再力大無窮,隻能反襯悲劇的深度,沒有任何的意義。”
閆博年對齊天翔的機敏深深地讚賞著,慈祥的笑容更是溢滿了臉龐,溫和地笑著說:“從各方麵反饋回來的信息看,以前我估計的二到三年的時間有些保守了,沒有人給你這麽多的時間。要不然,你去黨校進修一個時期,”
齊天翔迎著閆博年的目光,赫然地笑了一下,想了一下說:“不如算了吧,不管時間長短,這一堆的事情,還都得理出個眉目才行,不然這心裏總是沒著沒落的。”
望著閆博年寬慰地神情,齊天翔的心情也好了許多,慢慢地對閆博年說道:“要不我陪您殺一把,”
“還是免了吧,你那個水平也就是收拾一下閆勇還行。”閆博年嗬嗬笑著拒絕著,隨即提高了聲音問:“這呱呱雞怎麽還不來,不想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