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陪同視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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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上車,依舊是從後院的樓梯走了下來,從後院過道直接到了路邊。坐到車上之後齊天翔似乎才稍稍放鬆了下來,仰靠在靠背上,閉上了眼睛,可心裏卻像翻江倒海一樣,陷入了沉思。
中午過來的時候,林東生下車伊始就疑惑地看著齊天翔,對於從後門進店,很是不解,及至明白了齊天翔他們的良苦用心,也就釋然地笑著說:“今天的視察,從現在就算開始了。”說著話沒有過多的停留,閑適地進門拾階上樓。
還多虧了這種百年老店前店後院的格局,使得這次簡單又不簡單的午飯順利地開始,又平靜地結束。這種傳統的店鋪,至今仍然保存在過去的格局。前後都有進出的通道和門,通常是前邊門臉臨街,後麵居家臨路,也就是一般比較僻靜的行人小道。家屬進出通常隻走後院小門小路,一般是不從前門進出的,避諱是一個方麵,主要還是考慮到與吃飯客人同進同出的不方便。
不管是開飯店的飯館,還是藥鋪、綢緞莊、古玩字畫店,傳統的模式都是前店後院,而且講究一點的大戶商家,前店後院之間還有一個跨院,是掌櫃、賬房和夥計居住的地方,還是簡單的工坊和操作間。與後院居住的內眷是隔開的,雖然有小門想通,可除了老板或掌櫃等管事的人,以及應事跑腿的小夥計,其他人是不準進出的,包括主家的夫人小姐們,也是不允許隨便到前店來的。看上去想通的前店後院,其實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自由跨越的,隔開的不僅僅是傳統,更有文化、風俗、規矩等等的東西。
講究一點的人家,前店後院之外,主家可能還有其他的宅院,這樣後院可能就派了其他的用途,倉庫、儲物間,或者掌櫃和賬房的居所,但作為大的商家可能會有這樣的別院,飯店之類的小本生意,還是沒有這樣的本錢和實力的。唯一的理由,可能就是經營場所的局促,或擴大經營店麵的需要,將老板及家眷無奈擠出後院,另尋宅院居住罷了。
荷葉包子鋪就是這樣一種情況,晚清時期,這家姓何的店鋪祖上從海東老家拖家帶口到河州投親靠友,這也是當年很多商家的起源,不是災年或生計無著,讓祖祖輩輩依靠土地生存的農民離開土地,是一件痛苦的選擇,畢竟皇天厚土,還是最讓農民踏實的依靠,是可以靠勤勞和汗水獲得溫飽的基本途徑。除非是出現了什麽難以應對的天災人禍,離開土地,離開家鄉是不可想象的決絕。
何家的祖上是因為什麽樣的原因離開了海東老家,曆史久遠已難以追尋,而且追究起來也沒有任何的意義,現實的存在似乎比追尋和探究更能說明問題。隻要記住祖上是從海東老家拖家帶口過來,最初的意願是投親靠友,而不是意氣風發地出門創業,明白了這些也就夠了。
背井離鄉本就無奈,投親靠友更是無奈中的無奈,尤其是拖家帶口的投靠,對投靠之人和收容之家都是一件艱難的事情,無奈之中更多了一些苦澀,還有就是被逼無奈的接受。初期的情景之艱難和困惑,以及難以言說的窘迫,現在也難以探尋。大抵也是短暫的喜悅之後,就是難耐的生存現實,而結果是何家祖上開起了小飯鋪,這也許能夠探究投親之後的發展軌跡。可以肯定的是何家投靠的親戚,非官非貴,不然何家祖上不會另起爐灶,更不會開小飯鋪謀生,車、船、店、牙這些職業,在過去是卑微至極且異常辛苦的行當,社會地位很低,名聲也不好,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有人願意從事這樣的職業的。
而且從包子鋪的位置就可以窺見一斑,地處西門之外的繁雜居民區路邊,現在沒有了城牆之後的西門是中心區域,但在很多年前卻是被排除在城市之外的荒僻區域,是進入不了主流社會的末流人群生存的區域。事實上包子鋪服務的對象,也就是收入拮據的出力人群。沒有經濟能力大快朵頤地吃肉,吃上幾個肉包子也是解饞的一種重要方式。這也是過去很多貧民人家主要的飲食改善方法,或者餃子,或者包子,自己製作,或者買來吃,都可以使平淡的粗茶淡飯多一些驚喜和樂趣。
荷葉包子鋪名稱的由來,有說是老板娘的名字,有說是因為使用幹荷葉代替籠布的原因,不管什麽原因,荷葉包子因為獨特的清香存在了下來,而且不但有荷葉的清香,更關鍵的是貨真價實的包子贏得了口碑,真材實料的豬肉大蔥,汁滿香濃的餡料,皮薄餡大的包子給了何家祖上穩定的生活,先時的席棚小鋪變成了臨街的瓦房,變成了瓦房之後的小院,變成了前店後院的格局,變成了前店兩層鬥拱起脊,青磚紅瓦雕梁畫棟的巍峨店鋪,成了安居樂業的殷實人家。包子成就了一個外來人家的溫飽,一個家族的安居樂業。
傳承了一代又一代,老何家一代一代依靠這些包子生存著,經曆了晚清的覆滅,民國的軍閥混戰,以至於外辱的欺淩,包子鋪經曆了顛沛流離和世事變遷,包子還依然是原汁原味,沒有任何的變化。建國以後公私合營,荷葉包子鋪的老板和員工就都成了地方國營企業的職工,幹的還是一樣的工作,做的還是一樣實實在在的生意。人員老的去,新人不斷來。到了轉製風潮來臨的時候,一夜之間員工變成了股東,老何家的人又成了老板和掌櫃的,似乎沒有什麽不同,也沒有什麽不一樣。
隻是荷葉包子鋪變了模樣,原來的前店二層古色古香的門臉依然如故,成了更加值錢的金字招牌,後院平房翻蓋成了磚混結構的樓房,院中可以利用的麵積都充分利用了起來,包子鋪變成了大酒樓,前店的包子隻是傳統的門臉,而後院的實質才是包子鋪的今夕。後院的樓房由樓梯上下,進出也由後門統一完成。
盡管隻是簡單的吃頓包子,安保卻一點也不簡單。在齊天翔的眼光示意下,房建設心領神會地走到一邊進行細致地安排,既不能清場和封閉道路,還要使吃飯的過程自然流暢,而且還不能驚動任何人,就如同平時一樣,還要保證絕對的安全。這些看似平常的現象背後,卻是安保人員緊張的忙碌和疲憊的身影。通常的做法就是盡量回避與任何人接觸,更不與任何人交流,簡單的作法就是事先將所有包間定下,或者是包下整個樓層。正是中午高峰期,這樣的做法顯然不行,因此隻能是更多的人祥裝吃飯客人,在關鍵的位置進行值守,看似閑淡平常,其實肩負著重大的責任。
房建設選擇的就是這樣一種無奈的應急手段,內保人員和公安幹警,不動聲色地提前進入荷葉包子鋪,在前店和後院周邊設立警戒崗,訂好了後院樓上的包間後,專人在樓道或包間附近值守。當齊天翔帶著林東生和陳能亮到達的時候,一切都顯得十分正常和平靜,內裏卻有很多人捏了一把汗,也在提著心警惕著。
“真想到前麵門口看看啊,哪巍峨的高大門楣,雕花的磚刻,還有古色古香的楹聯,襯托著‘荷葉包子鋪’的黑底鎏金大匾,看上去就氣勢非凡啊,”林東生落座之後,淡淡地對陳能亮笑著說:“你可能對這些感覺不太明顯,對於我來說,這裏的包子不但是記憶中美好的沉澱,更是美味和享受的具體表現了。”
林東生說著話,意猶未盡地繼續說道:“那時候在工廠住單身,吃膩了單位食堂缺油少味的大鍋菜,能夠美美地吃上他家的一籠包子,哪感覺真就像是神仙一樣。熱氣騰騰的包子上桌,看著那誘人的油亮亮透著餡料的樣子,一個包子顫巍巍夾起來放到嘴裏,滾燙的熱湯汁和油膩的肉香,從嘴裏到喉管,再到胃裏,覺得渾身上下都被著香濃包裹了起來,何止是吃飯,簡直就是一種美得難以言說的享受。至所以說是難得的享受,是因為美味雖好,可也不是時時能夠吃到的,每籠盡管隻要三毛錢,可對於我們這些一個月才幾十塊錢工資的小青工,也就是開工資敢奢侈地過來打打牙祭,平時是想都不敢想的,而且還就是單身的時候,敢於這樣不計後果的享受。結婚之後就基本上戒了這一口了,工資不高,兩家還有老人需要贍養,農村的親戚朋友需要接濟,這種饕餮的享受就隻能是想像中的美好嘍,”
“林書記的感受說到了我的心裏了,我又何嚐不是如此啊,”林東生的回憶和興奮的情緒,深深地感染了陳能亮,不由感慨道:“您是發工資就能奢侈地享受一回,我可是不敢,每個月二十多塊錢的助學金,除了買書、吃飯,也就所剩無幾了。食堂的飯菜再索然無味,在我也是美味佳肴,能按時把不多的助學金花道下一次發放的時候,不給家裏增加額外負擔,就是我最大的心願了,為了省錢,四年大學我沒有吃過早飯,就那還常常要借同學的飯票支撐。”
“說的這裏,我要由衷地感謝當時的教育製度,如果沒有免費的大學教育,沒有每月二十一塊錢的助學金,我這個大巴山區的農家孩子,上不了大學。”陳能亮漸漸有些激動,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那時最大的困惑是寒暑假回家,想到一個多月缺油少鹽的貧困生活,我就忍不住不寒而栗,因此總是在回到家鄉的小縣城時,找一個火鍋店好好地過把癮,望著那滿鍋翻滾的紅油,吃著那久違的麻辣鮮香,似乎總也吃不夠,仿佛要把未來一個多月的虧欠都提前吃了一樣。那情景,那滋味,現在想來始終就像昨天一樣,怎麽都忘不了。”
陳能亮說著,羨慕地望著齊天翔,慢慢地說:“我們這些農家子弟,比不了你們這些城市孩子,骨子裏就比我們高貴。”
“您可不能這麽說,這樣一說好像我們生來差距就那麽大似的。”齊天翔認真地望著陳能亮,對他剛才的話很不以為然,尤其是吃飽喝足才回家的說法顯得自私,就與林東生交換了一下眼神,真摯地說:“如果說與林書記和您,還有老房在內,我們之間有什麽不同,可能就是我沒有經曆過那場曆時幾年的大饑餓,但生活的困頓卻都是一樣的,唯一的不同也許就是國家保障著糧食的供應,使城市總能定時定量買到糧食,這就是所謂的城鄉差別,可不夠吃都是一樣的,父母親絞盡腦汁的努力,也還是如何讓正長身體的我們吃飽肚子。所以在我的記憶裏,春節是最讓人期待和快樂的日子,不但有新衣服穿,還有好東西吃,可以敞開了肚皮吃。”
齊天翔笑著看著包間裏的陳能亮和房建設,認真地對林東生說:“小時候總有一種困惑解不開,似乎大人們總那麽忙,尤其是我父親,一個車間的副主任,每天似乎都在車間裏,不是加班,就是義務勞動。在我的記憶裏,每天早上睜開眼父親就已經上班走了,晚上睡覺時父親還沒有回來,這對我這個幼小的孩子是個不小的壓力,似乎長大就需要不停的忙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的內心深處是拒絕長大的,說恐懼也不為過。很久以後我才漸漸明白,這就是覺悟,也就是精神和信仰的動力,支撐著我的父親,自覺地做著這些事。”
“哪個時候都這樣,參加工作之後,每個人的心中除了工廠,就是工作,好像就沒有什麽可想的事情。內心深處有著一種近乎於樸素的報恩之心,心裏總想著企業給了我這樣一個工作的機會,不努力工作,不全身心的投入,就有些對比起企業,也對不起得到的那份報酬似的。以前孩子們小的時候,我常常給他們講這種樸素的感情,講心中的那份感激和報恩之心,將這些的獲得都不是應該的,也不是必須的。孩子們初期不理解,敷衍了事地聽,後期大一些就開始反駁,認為這都是社會應該提供的東西,不但不應該感恩,而應該坦然接受,社會不能很好的提供,還應該抵製或抗議。”林東生思考著說,語調變得凝重,緩緩地說:“天翔是個有心人,他看到了這些,也明白了緣由,因此他了然了,”
“其實這就是角度的問題,也就是文化思維的問題,就像剛才陳省長說到的感謝當年的教育製度,給了他接受高等教育一樣,我們這個年齡看到的過去是不足中的美好,以及美好中的珍貴,而現今的年輕人,看到的卻是存在中的不足,發展中的缺憾,”齊天翔看到服務員端包子進來,趕忙站起身接過籠屜,放到桌上,請林東生和陳能亮品嚐,接著剛才的話說:“中國傳統文化是感性的,講究的是學而知之,修身養性,或者簡單的說是先做人後做事,沿襲傳承的都是為善的道德信仰,是人文榜樣的力量,而西方文化卻是理性的,是規則和契約精神約束下的社會形態,無論是君主製,還是民主製,所強調的就是雙方的權利和義務,一切都顯得那麽自如、自然,就如剛才林書記講到的與孩子們的辯論,原本就是兩種文化體係的碰撞,就沒有一個正確的標準答案,過去講傳統,講奉獻和犧牲,然後才是獲取,現在講自由,講待遇和條件,然後才是付出,誠信、道德、信仰這些傳統人文的珍貴,都是需要標價的,古希臘神話中的蓋亞,力大無窮,神力無比,可就是將巨石滾不上山,落得個悲劇英雄的唏噓,而在中國傳統文化裏,卻不會出現這樣個人奮鬥的悲劇,嶽飛的成就背後是十萬嶽家軍的神勇,成吉思汗的輝煌伴隨著蒙古男兒的鐵蹄,就連金庸筆下的武林,也是東邪、西毒、南帝、北丐的合成,各有千秋才融合成了江湖,”
“當東西方文化因經濟的方式發生碰撞的時候,困惑的不僅僅是我們自己,更連西方人都感到吃驚和不可思議,一個隻有掙錢欲望的群體,散沙一片,怎麽成就了經濟高速增長的奇跡,在西方被視為生命的誠信、秩序和規則,在這個東方古國,竟然可以無視和置之不理,照樣能夠順風順水,老賴和公然踐踏規則人居然能夠生活的有滋有味,而且獲得了更多的財富和資源,”齊天翔不由激動了,深深地自問著:“而在我們這裏,經常會聽到老板們的困惑,給員工的待遇和條件都不錯,可以說遠遠超出了本身應該得到的,可員工們仍然不滿足,工作做不完仍然是到點下班,讓員工做出點貢獻比登天還難,對於這些疑惑,我不跟他過多的解釋,我讓他組織員工學習‘老三篇’,一遍不行兩遍,一個月不行半年,長期學下去,然後再看,”
齊天翔說著,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激憤和語言,有些不太適宜這樣的場合,就笑著望著林東生說:“我這是不是有些班門弄斧,關公門前耍大刀的意思,當著二位方家,說什麽東西方文化對比,也真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班門弄斧不班門弄斧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要這麽一直光說不練,包子你是吃不上了,”林東生祥裝不滿地瞪了齊天翔一眼,指著桌子上的包子,厲聲說:“有這麽好的東西放在眼前,還不趕緊吃,指點江山的時間有點是,吃飯的時間可不多,”
林東生說著話,轉向陳能亮,感慨地說:“包子盡管比以前小了一些,味道還是那個味,可卻沒有過去那種欣喜和期待了,而且現在這種過於油膩的食品,也還克化不了了,由此說明了一個看似複雜,卻簡單的道理,得不到的就是美好,送到眼前的反而不會珍惜,”
“就像剛才天翔說的那樣,現在的年輕人不懂得珍惜,不是他們有很清晰明確的世界觀和方**,而是他們得到了一切應該或不應該得到的條件,在他們的心目中,這一切都是應該的,也是像空氣和水一樣,是必須由社會提供的,是自然的存在的,而且沒有最好,隻有更好,從來就沒有想到這樣是怎麽來的,自己為這些的到來做出了什麽,又應該做出什麽,”林東生似乎來了興致,不由打開了話匣子,環視著包間了幾個人,慢慢地說:“天翔剛才說到了一段很有意味的話,組織員工學習‘老三篇’,這看似調侃,其實很有深意,我們的改革被界定為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而且到如今還是社會主義的初級階段,這樣的界定全麵否定了建國幾十年的經濟建設成就,是不是科學暫時不作爭論,就姑且認可了初級階段這個說法,那就是明確了我們如今所有的政治經濟舉措都是社會主義建設的一部分,還必須堅持社會主義道路,這是堅定的方向,那就是我們還要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還要建設社會主義的道德、文明、價值體係和信仰體係,經濟的發展和進步還是要為政治目標服務,還是要有這個國家和民族追求和奮鬥的目標,任何的迷失或曲義更張,不是方向修正,就是別有用心,”
林東生似乎覺得話語過於嚴厲,也過於嚴肅了,就微微笑著對齊天翔說:“今天的啟動儀式很有意義,讓眾多的青年學生和公務員參加,會後參加義務勞動更是很有必要,這就像重讀老三篇一樣,就是要利用一切手段和方法,引導年青一代感知社會,奉獻社會,最終服務於社會,建立美好的社會形態,必須有一代純粹的有高度理想和信念的有識之士參與,必須有一代人為之奉獻和犧牲,這樣的工作越早做越好,不然我們對不起過去,更對不起未來,”
林東生的話使得包間裏的氣氛嚴肅了起來,也真正進入了安靜的狀態,隨著不斷端來的包子,幾個人都專心致誌地吃了起來,